沈伊人注意到喜兒的小表情，好笑地?fù)u搖頭：“喜兒，不用吹燈，燭火燒到這里自己就滅了?！?/br>
    為了弟弟起夜方便，他們方便照顧沈二郎，沈伊人特意去縣里買一盞蠟燭燒到四更天自己就可以熄滅的燈。

    喜兒看著稀奇，不禁移步過去。沈伊人拉住她：“不可玩火?！?/br>
    “我不玩！”喜兒搖搖頭小手背到身后。

    沈二郎拉下被褥不巧看到這一幕，他眉頭微皺，心下奇怪鄭喜兒怎么看起來很幼稚，像他六歲小外甥。

    “子孟，睡了嗎？開門，是我！”

    渾厚的男聲傳進(jìn)來，喜兒不禁看沈伊人，又是誰啊。

    沈伊人也奇怪，不確定地說：“好像村正的聲音，我出去看看?！?/br>
    “村正來干嘛？”喜兒面上一派天真，心里很是好奇。

    沈二郎被她倆吵得睡不著：“老二老三找來的吧？她又想作甚？”

    沈伊人擺擺手：“你快睡吧?！闭f完就往外走。

    喜兒眼珠子骨碌碌一轉(zhuǎn)，村正要是鐘老二鐘老三找來的，肯定是來說和的。屆時(shí)少不了道德綁架。這個(gè)時(shí)候哪能少了她。

    “等等，你干什么去？”沈二郎要是沒聽錯(cuò)，現(xiàn)在這出就是他的傻媳婦挑起來的。

    喜兒學(xué)大姑姐擺擺手：“快睡吧你！”

    沈二郎習(xí)慣性伸手阻攔，然而他人在床上下地都困難，哪攔得住一口氣干掉兩個(gè)大雞腿，力大無窮，手腳麻利的鄭喜兒。

    “相公，快睡吧！”喜兒很是懂事的關(guān)上門。

    沈二郎差點(diǎn)被“相公”二字送去見沈家列祖列宗。

    一門之隔，喜兒摸摸爆紅的小臉，安慰自己，你是個(gè)傻妞，傻妞你不懂愛，害羞個(gè)鬼！

    喜兒大步跑到門邊，正好趕上沈伊人開門——鐘子孟忙著給兒子洗臉洗手。

    沈伊人聽到重重的腳步聲想勸相公別著急，扭頭一看是弟妹，沈伊人本能想叫她去睡覺，可當(dāng)她看到喜兒拿下頂門棍，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沈伊人待人溫和，不惹事，不說三道四，卻恨不得生撕了婆母。

    剛嫁給鐘子孟那會(huì)兒，鐘老娘嫌沈二郎是個(gè)拖油瓶，然而沈二郎已被貴人買去，無需鐘家照顧。搬離長安，鐘老娘又嫌沈伊人不會(huì)種地。那時(shí)鐘家上上下下十幾口人沒人會(huì)種地。再后來又嫌沈伊人生不出兒子。鐘老娘不知鐘子孟的錢是沈二郎給的，三天兩頭攛掇長子休妻。

    沈伊人有了小兒子，鐘老娘又改去兒子家打秋風(fēng)。早兩年蓋房子的時(shí)候鐘老二鐘老三抄著手觀望。上梁那日叫他們幫忙，中午管飯，他們吃過飯嘴一抹就找鐘子孟要工錢。房子竣工，老太婆先搬進(jìn)去。

    沈伊人自打被買回鐘家，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

    “你找誰？”喜兒打開門問。

    村正被問懵了，“我我——你是？”

    “我娘說，我是二郎他媳婦?！毕矁阂荒樚煺妗?/br>
    村正借著月光瞧著她眼熟，確實(shí)是前村傻妞：“子——我找你姐夫鐘子孟?！?/br>
    “啥事？”喜兒伸手擋住門，“又想拿我的好吃的？”

    村正聽糊涂了，什么跟什么啊。注意到她身后有個(gè)人，定睛一看，正是鐘老大的媳婦，“小沈，什么事不能好好說？這么冷的天把你娘關(guān)外頭像什么樣。”

    村正過來鐘老娘就不罵了。一見村正給她撐腰，她從地上爬起來：“她就想凍死我！”

    村正皺眉：“小沈——”

    “不是小沈！”喜兒打斷村正，“我把她扔外頭的。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揚(yáng)起小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村正張了張口：“你？”打量一下傻妞，沈伊人攛掇的吧。村正一臉不信地轉(zhuǎn)向她身側(cè)的沈伊人，“小沈——”

    “是我！”喜兒推一把沈伊人，“別在這里礙事?；啬阄萑?。你在這里村正都不聽我說。”

    沈伊人料到有她在婆母今晚甭想得逞，但也沒想到傻妞還是個(gè)敢作敢當(dāng)?shù)膫b女。

    “那我去燒水洗腳?！鄙蛞寥丝吹降苊命c(diǎn)頭扭身就走。

    村正下意識(shí)喊：“小——”

    “說了是我把她扔出去的，你干啥總喊jiejie？”喜兒擰眉，村正看起來年近半百，比她爹還大，怎么比她爹還笨，聽不懂人話。

    臨近月半，月光極好，沒有燭火照亮，喜兒的小表情村正看得一清二楚。村正不想跟傻妞廢話，可他不好硬闖，只能耐著性子問：“她怎么著你了？大晚上的你把她關(guān)到外面。”

    “她搶我的雞腿。jiejie給我的大雞腿！”

    村正險(xiǎn)些被口水嗆死，鐘老娘叫喚的半個(gè)村子不得安生，合著為一個(gè)雞腿。

    喜兒點(diǎn)頭：“她說少吃一口能死啊。我把她關(guān)在外面能死??？”

    村正張了張口：“這，這不一樣。你少吃一口沒事，她在外面呆一晚上死不了也得生病?！?/br>
    “她叫我把雞腿給金寶。嫌冷就叫她去金寶家。不去金寶家就是自找的。我娘說的！”

    好有道理！

    村正被個(gè)傻妞堵得無言以對(duì)，頓時(shí)不想再管。他早該猜到以鐘子孟的脾氣，要不是老娘先惹事，他不可能這個(gè)節(jié)骨眼上給沈二郎添堵。

    鐘老娘一看村正沒用，決定自己上：“金寶吃雞腿了嗎？兩個(gè)雞腿都叫你吃了?！?/br>
    “你死了嗎？”

    鐘老娘噎了一下，怒上心頭，張牙舞爪指著她：“咒誰呢？我撕爛你的嘴！”

    喜兒前世今生都沒跟潑婦打過架。前世今生都有兩個(gè)哥哥護(hù)著，她甚至不會(huì)用污言穢語罵人。喜兒不敢同她扯頭發(fā)，繞到村正身后，把村正往老太婆身上一推，兩人正好面對(duì)面撞上。

    喜兒在村正身后，不知道村正撞到老太婆哪兒，只見村正驚呼一聲跳腳閃身，雙手去推老太婆：“干啥？住手！”

    老太婆被吼得心虛：“我——”余光發(fā)現(xiàn)大門敞開，門口沒人，她轉(zhuǎn)身就往院里跑。

    喜兒比她腿快，一把把她抓回來，伸腳一勾，鐘老娘腳下踉蹌，喜兒趁機(jī)把她按地上：“往哪兒跑？搶我的大雞腿，拿我的好吃的，還想進(jìn)屋繼續(xù)拿?。孔瞿愕那嗵彀兹諌?！”

    “二郎媳婦，輕點(diǎn)，你，你你這個(gè)伯母上了年紀(jì)，經(jīng)不起你這么摔?！贝逭鞠肷焓肿柚梗欢矁菏珠L腳長，身材纖細(xì)，很是靈巧，沒等村正上前，鐘老娘就被按倒。

    喜兒松手，移到門邊守門：“這里是我家，我娘說的。我叫誰進(jìn)誰進(jìn)！”

    鐘老娘被拽懵了，回過神就耍無賴：“那我就在這里坐一夜！”

    第4章 反擊

    山邊夜涼，春寒料峭，老太婆坐一夜不凍生病，喜兒跟她姓曹。老人生病有可能一命嗚呼。喜兒雖然不甚了解鐘老娘曹氏，但憑她有心大鬧就說明她不想死。

    心如死灰該是沈二郎那樣，一兩個(gè)時(shí)辰只喝一杯水，干熬，不想搭理任何人。

    “那你坐著吧。”喜兒轉(zhuǎn)身關(guān)門。

    村正趕忙說：“不行！”

    “咋了？”喜兒停下問。

    村正看出傻妞一根筋認(rèn)死理，不敢同她硬碰硬，好言相勸：“二郎媳婦，你有所不知，咱們村離山近，夜里冷，還有狼和野豬?！?/br>
    “你擔(dān)心她啊？”

    村正要不是被吵得睡不著，才懶得管閑事：“她再不濟(jì)也是你姐夫的親娘?！?/br>
    “你還是村正呢?！?/br>
    村正沒聽懂：“什么意思？”

    “你是村正，又擔(dān)心她，叫她去你家啊?！毕矁和说介T里面，碰一下關(guān)上門。

    村正張口結(jié)舌，憋出一句怒吼：“誰說鄭喜兒傻？！”

    “我精著呢！jiejie說的！”喜兒沖緊閉的院門大聲解釋。

    村正差點(diǎn)咬到舌頭，哪個(gè)人精會(huì)說自己精著呢。

    所以她到底真傻還是裝傻。在廚房給兒子洗腳的鐘子孟低聲問妻子。沈伊人：“知道護(hù)食咋可能傻。依我看喜兒干活不知道累，不懂人情往來，人簡單，比咱兒子還沒心眼，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就覺著她傻。她就算不知好歹，不分忠jian，也知道搶她雞腿的不是好人?！?/br>
    鐘子孟：“那咋辦？”

    沈伊人柳眉一橫，抹布往鍋蓋上一扔：“心疼了？”

    鐘子孟連聲說：“沒有。不是。可她這么鬧也不是辦法。不說鄉(xiāng)鄰鄉(xiāng)親，二郎也煩?！?/br>
    六歲小童討厭祖母，以前不止一次問過父母為何不把祖母趕走。父母回答，祖母彪悍，他們打不過她。終于來個(gè)一只手就能把祖母扔到門外的舅母，小童不希望祖母再回來。

    喜兒的小外甥揉揉眼睛，沖父親伸手鬧困。

    小外甥出生時(shí)鐘子孟年近不惑，算是老來得子。鐘子孟疼得很，一見兒子眼睛快睜不開了，頓時(shí)顧不上老娘。兒子送到臥室，鐘子孟就給兒子灌湯婆子。隨后又給沈二郎一個(gè)，把被子里下午放的湯婆子拿出來。

    沈二郎身上沒熱氣，湯婆子涼了被子里跟冰窟窿似的，他睡不著，強(qiáng)打起精神問：“她又想要什么？”

    鐘子孟聞言倍感羞愧。他不止一次向小舅子保證，什么都別想，放寬心養(yǎng)身體。然而家有老母，三天兩頭不是罵這個(gè)就是罵那個(gè)，以至于沈二郎回來兩個(gè)多月只清凈一天，還是除夕那日。

    “不是她想要什么。你姐中午給喜兒留只雞，先前擱鍋里熱的時(shí)候被金寶瞧見了。金寶要吃，喜兒護(hù)食一把奪過去，我那個(gè)老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喜兒不理她，她吼喜兒，喜兒被吼煩了就把她關(guān)到門外。她啥時(shí)候受過這種窩囊氣?！辩娮用蠠o奈地?fù)u搖頭，“你別管。她吼累了就不吼了?！?/br>
    跟沈二郎先前聽到的大差不差?！八尤淮虻眠^她？”這點(diǎn)讓二郎很意外。

    鐘子孟楞了一下，沒料到他會(huì)這么問：“我是不是忘了說？喜兒力氣大，割水稻一人頂我和你姐倆。要是個(gè)啥也不懂的小傻子，真跟你天生的一對(duì)，地造的一雙，也不敢叫你娶?！?/br>
    傻妞不會(huì)拖累jiejie姐夫，沈二郎心里好受些：“難怪老二老三沒敢趁機(jī)跟你鬧。”

    鐘子孟露出笑意：“喜兒拿著頂門棍虎視眈眈盯著他們，誰敢跟她動(dòng)手？她一棍子下去，不把人打殘，也得躺床上仨月?！?/br>
    沈二郎頓時(shí)不覺著門外的吼聲煩：“姐夫，你也累一天了，早點(diǎn)歇息吧?！?/br>
    鐘子孟起身給他掖掖被子：“村正還在門外，我去看看?！?/br>
    喜兒聽到腳步聲回頭，瞪一眼鐘子孟，他來干什么。

    鐘子孟把嘴邊的話咽回去，指一下廚房去幫沈伊人刷中午宴請親朋好友的鍋碗瓢盆。

    “二郎媳婦，別說傻話，把門打開。”村正不敢用吼的，壓著脾氣勸。

    喜兒把門打開。

    村正面露喜色：“這就對(duì)了。”

    喜兒伸出雙臂擋住曹氏：“我娘說，做人得講理?！?/br>
    “你娘說得對(duì)！”村正附和。

    喜兒點(diǎn)頭，既然你也這樣認(rèn)為，那我就不客氣了：“她進(jìn)來就搶我的雞腿。你給我兩個(gè)大雞腿，我就聽你的?！?/br>
    村正這一刻終于明白什么叫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