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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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眼來,只撞見太子殿下明亮清湛,宛如電光般的雙眸,清冷而深邃,如狼目灼灼。 他心驚膽戰(zhàn)間,聽見太子殿下眉目陰沉地命令道:“剛剛還不夠。說點狠的。” 醫(yī)工嚇得心肝亂顫:“狠的?敢問殿下,何為……” 寧煙嶼將他聲音從中掐掉,語調(diào)干脆果斷:“就說孤要死了?!?/br> “……” 醫(yī)工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可不行啊。 別說這是咒儲君死,就算殿下不介意,事后太子妃清算總賬起來,那可大事不妙! 要是人家夫妻倆床頭打架床尾和,為了互相給對方個臺階下下,把責任全推到他一個聽命行事的醫(yī)官身上,他豈不是要老命嗚呼? 醫(yī)工忙搖頭,說不行,絕對不行。 這時,安置完行轅中諸位女史率衛(wèi)的師暄妍,回到了寢房中。 她步履匆匆,邁過門檻,撥得湘簾作響。 那聲音一起,太子殿下便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不省人事”了。 醫(yī)工老臉滄桑,望見太子妃清減蒼白的容顏,訥訥難言。 忍了半晌,年長的醫(yī)工從牙縫里擠出一行字來:“太子殿下……不大好了?!?/br> 他這句話剛落地,少女的臉上頓時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慘白一片。 醫(yī)工別過臉去,為了不露餡兒,把牙關(guān)咬得發(fā)酸,忍得實在辛苦。 可都下了這一劑狠藥了,太子妃卻毫無動靜,好像太子殿下說的也確實是。 對殿下的同情一下子涌上心頭,他不禁悲從中來,演繹得更是入木三分。 “殿下被一劍穿胸,這劍正好刺在殿下的心脈上……臣無能,不敢替殿下包扎,殿下怕是……” 話沒說完師暄妍已經(jīng)一把搶上前來,擠走了他榻前的位置。 少女惶急地抓住了寧煙嶼的手腕,緊緊合握住,唯恐掌心下那人從指頭縫間溜走一般,“寧恪?!?/br> 她顫抖著撫過男人緊閉的眉目,指尖自寧煙嶼的眉骨間一寸寸描摹過,內(nèi)心的戚哀漫過了胸膛,情到深處,再也抑制不住,guntang的淚花沿著臉龐簌簌地墜落。 “你怎么能這樣,你怎么能這樣不說一聲,就躺在這里……” 她好后悔。 早知道,她不該讓他離開行轅。 她就該,將他關(guān)在行轅,不準他踏出半步! 前日里還生龍活虎地出現(xiàn)在面前,在馬車中那般惡劣地欺負著她的人,現(xiàn)在卻失去了意識,血rou模糊地躺在她的面前。 而她,卻什么都做不了! “華、華大夫呢,你不能救治殿下,就去請華大夫!快去!” 師暄妍忽然想起來,這京中醫(yī)術(shù)最好的,舍華叔景其誰? 這醫(yī)工不行,就換最好的來,她不相信,長安城內(nèi)沒有能救治寧恪的醫(yī)工。 她朝那無用的醫(yī)工道:“殿下不能有閃失,不然,我一定拿你是問!” 她說這話,不過是怕這醫(yī)工憊懶,不肯盡快去請華叔景罷了。 可她幾乎很少對人這樣疾言厲色,向來都是和風(fēng)細雨的,醫(yī)工在行轅伺候了一個月,對行轅下人對太子妃“溫良淑德”的贊譽很是認同,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太子妃發(fā)過狠。 可見太子妃是真著急了,“救不活”殿下,她真會拿他重懲。 醫(yī)工呆了一呆,被師暄妍雙眸一瞪,霎時醒過神,暗嘆了一聲“殿下好福氣”,便匆忙地應(yīng)下了,轉(zhuǎn)身就去請華叔景。 請華叔景只是做做樣子,醫(yī)工出了寢房就直奔庖廚去了,跟了殿下一路,他委實是餓了。 至于請華叔景,那不行。 恩師早已是耄耋之年,誰年紀一大把的時候不想頤養(yǎng)天年吶,總這么玩命地趕路畢竟對身體不好。 殿下在忠敬坊遇刺,雖說也曾受傷,但以殿下的勇武,不過是因事發(fā)突然,遇敵人突施冷箭,導(dǎo)致手臂被箭鏃擦出了一條血口而已。 那傷淺得很,就連箭頭涂抹的毒都沒滲到血液里頭去。 幾個刺客也被殿下一劍一個,了結(jié)得干干凈凈。 早在回行轅之前,醫(yī)工就已經(jīng)為殿下包扎完畢了,殿下還嫌那血流得太少,不夠裝出一副“血淋淋”的慘樣來。 師暄妍的心里空空蕩蕩,涼風(fēng)鼓入,吹得心頭一片瑟瑟荒涼。 她還攥著寧煙嶼的手,淚水不絕地沿著臉蛋往下淌落。 “寧恪,你只是在嚇我,在嚇唬我對不對?你別這樣,我會害怕的……” 她懇求著,哽咽地將臉頰埋入他滿是血的掌心,顫抖的嗓音,甕甕地沿著指縫飄過來。 似羽毛,刮過男人的耳朵。 他睜開了眸。 就著昏慘慘的燈光,看著少女戰(zhàn)栗的如紙一般輕薄的背影。 烏絲迤邐,被火燭照出浮光,宛如珍貴的綢緞,垂落在手背上,是溫滑柔膩的觸覺。 他看著她,瞳仁里晃著燭火,閃灼著柔情脈脈。 師般般,夠了。 已經(jīng)足夠了。 原來我之所求如此簡單,你將我放在心上,為我喜悅,為我憂愁,縱使情無山高海深,可我知道了,便夠了。 他正要將手掌貼向她的鬢絲,勾住她鬢邊的鴉發(fā),為她撥亮視線,告知她,他已蘇醒。 一切只是麻痹敵人的煙霧,是試探她的苦rou計,愿她莫要怪他。 可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抬起,師暄妍埋入他掌心的小臉,朱唇輕顫,一字字哽塞的音,穿透重重迷霧,撞進了他的耳中。 悲戚、恐懼、深情款款的軟語,令他剎那間動彈不得,既惶恐、又欣喜若狂地聽著。 “寧恪,我喜歡你……” 太子殿下好像聽到了世間難尋的天籟。 若說方才已經(jīng)足夠,此刻便是錦上添花,太子殿下的心里已經(jīng)怒放成花田。 他在花田里手舞足蹈,像頭沒命亂竄的羚羊。 啊,師般般說喜歡孤。 小娘子喜歡我,她親口說,她喜歡我。 太子殿下一時激動,臉頰漲得比額頭上才抹的豬血還紅。 師暄妍埋在他掌心間,根本不曾察覺。 她難過地抽噎,垂著淚,語氣哽咽。 “我好悔,為什么不能早一些發(fā)現(xiàn)喜歡你,沒有早一點告訴你。寧恪,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再也聽不到,我怕這個世上終于有一個人來愛我,可他轉(zhuǎn)眼……” 她怕得發(fā)抖,哭得失了力氣。 初回長安,見到師家上下視江晚芙為珍寶,將被拋棄多年的她視作陌路之人,她滿心懷著復(fù)仇的烈焰,彼時所想,不過玉石俱焚,與他們一同下地獄。 她不想好活,甚至,她連活著也不想。 若是能讓江拯他們償命,她就是被凌遲,被浸豬籠沉塘,死后背上千古罵名,被千人踩萬人踏她也不在乎。 因為沒什么可失去,因為沒什么值得珍攝。 可現(xiàn)在不同。 她不能沒有寧恪。 原來她早已愛他這么深。 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她才終于后知后覺。 “寧恪,你醒過來,醒過來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歡聽這些話,只要你醒了,以后你若想聽,我都說給你聽,你讓我喚你什么我便喚,你讓我說什么難為情的話都好,我都聽你的,只求你別嚇我,別離開我……” 她的額頭,抵住他的拇指,淚光點點,如珠子般迸落在床榻上,連一絲水花都未曾濺起,頃刻間,便滲入了布料的經(jīng)緯里,消失無蹤。 淚珠一顆顆滾落,被褥上的水痕洇得愈發(fā)深沉。 鴛鴦團花的朱紅色,比血更刺眼。 她不知該怎么辦了,她早已六神無主,連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絮絮說著些什么。 可她竟然真的得到了回應(yīng)。 “真的么?”那榻上早已睜開眼眸的男子,眼底噙著微微笑意,似霜雪融化,眉眼絢爛地望著她,“先喚聲‘夫君’聽聽。” 師暄妍聽到榻上男人說話,猛地一抬眸。 少女淚眼婆娑,雙眸緋紅,可憐地撞入男人璨若朗星的眸中。 他伸出手,撫了撫師暄妍的面頰,將上身蹭著軟褥,挪過來一些,在她呆若木雞、梨花淚兀自懸停于頰上之時,似笑非笑地沖她左右端詳。 “師般般,原來你真的喜歡我啊?” 拇指揩過少女粉瑩瑩的臉頰。 淚水的痕跡被一點點抹掉。 他有些想,親她。 把她臉上的淚痕都吮干。 可他此刻有些不敢了。 就著燈火,看到太子殿下額頭上锃亮的血手指印,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來自己關(guān)心則亂,掉進了他的陷阱里,狡猾的男人,分明是以此試探戲弄她。 得知一切,師暄妍本該怒火高漲,但這股怒火被另外一股巨大的,名為“失而復(fù)得”的幸運所對沖著,調(diào)和折中之后,終究是情意戰(zhàn)勝了理智。 她一把扯開寧煙嶼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