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收收玩心的是他吧?！苯嚎聪蚨耪?，“男人應(yīng)酬是常態(tài)，但得有個(gè)度，我這侄女可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可受不了委屈?！?/br>
    話沒說盡，但后面一句不難順——你敢負(fù)她，我要你好看。

    杜召頷首：“姑父說的是?！?/br>
    因是家宴，女眷孩子在，所以不談?wù)?，只拉拉家常，喝點(diǎn)小酒，很快結(jié)束。

    送走江家?guī)卓?，他們二人也回去了，車子開出一條街，慕琦身子才松垮些，看向單手掌方向盤的杜召：“姑姑問的話，你怎么看？”

    杜召面無表情地開車，低聲道：“你是老大，你說了算?！?/br>
    慕琦微微嘆息一聲：“還沒告訴過你，我是有丈夫的，去年春天，偷偷辦的婚禮，就我跟他兩個(gè)人?！?/br>
    杜召并不意外，也不想問她的丈夫在哪里，做什么，干他們這行，知道的越少越好。

    慕琦長睫微垂，看向車窗外，抬手摸向右耳朵，忽然坐直，緊張道：“我的耳環(huán)丟了?！?/br>
    杜召淡定地看過來，見她左耳的珍珠耳環(huán)：“落飯店了？”

    “可能是剛才和孩子們玩，沒注意蹭掉了。”

    杜召?zèng)]多說，轉(zhuǎn)了下方向盤，折回去。

    車停在飯店外的街邊。

    “我去找，你等著?！闭f完，他便下了車。

    今日店里忙，包廂還未打掃，杜召找到耳環(huán)離開，剛轉(zhuǎn)個(gè)彎，看到走廊盡頭的一個(gè)背影，她正在看墻上的壁畫。

    黑色旗袍，玉立亭亭。

    那些夜夜在夢里糾纏的記憶瞬間被抽拉出現(xiàn)實(shí)，他仿佛又回到那個(gè)霧氣氤氳的長巷口，看到她撐著一把黑傘，朝自己徐徐走來。

    杜召握了下拳，朝他的夢走去。

    忽然，一個(gè)男人從另一邊過來，將一塊白色披肩搭在她背上。

    兩人相視一笑，攜手轉(zhuǎn)身，與杜召熾熱的目光對接。

    “阿召，真巧?！笔顷愋拊?。

    杜召?zèng)]理他，目光定在他旁邊的女人臉上。

    自三七年底最后一面，已闊別近兩年，她又漂亮了。可曾經(jīng)的秋月春風(fēng)，于他彼時(shí)，不過是萬丈泥沼。

    鄔長筠目光淡淡地看著他，沒有絲毫波瀾。

    陳修原帶人走近，介紹道：“這就是我妻子，你們也算故交了，不多介紹?！?/br>
    杜召不聲不響地盯著她的雙眸，一身暗色西裝，筆挺修長，卻像座荒涼的山，死氣沉沉。

    空氣凝固一般。

    服務(wù)員走來走去，沿路的包廂不時(shí)一陣嘈雜，可他的世界萬籟無聲。

    “杜老板，哦，不對，”鄔長筠彎起嘴角，“小召?！?/br>
    杜召眸光微動(dòng)。

    “不叫一聲舅媽？”

    ……

    第99章

    陳修原明白他們從前的關(guān)系，杜召此刻的表情，是從未見過的復(fù)雜，由驚喜到壓抑再到將要即將噴涌而出的怒意，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鄔長筠吃了似的。

    他打圓場：“我們剛吃完，什么時(shí)候有空，去家里——”

    “小舅，”話未說完，被杜召?zèng)鐾噶说穆曇舸驍?，他始終盯著鄔長筠寡淡的雙眸，“我有話要對她說，你先下去?！?/br>
    鄔長筠接上道：“有什么話當(dāng)面說。”

    幾人僵持著，氣場駭人，路過的服務(wù)員貼墻過去，走遠(yuǎn)了還回頭偷偷瞧一眼熱鬧，就見那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個(gè)子男人拽著女人往一間包廂去了，留下長衫男人立在木圍欄前，不動(dòng)聲色地俯視樓下。

    呵，又是什么有錢人家的風(fēng)流故事，他看出神，差點(diǎn)走錯(cuò)門。

    包廂里，清潔工正在收碗盤，杜召將鄔長筠拉進(jìn)來，聲音威嚴(yán)：“出去?！?/br>
    兩個(gè)清潔工見這人一臉不好惹的樣子，趕緊拿上布子離開。

    杜召一腳將門踢上，逼近背靠墻站著的鄔長筠：“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br>
    鄔長筠揉了揉手腕，漫不經(jīng)心地道：“解釋什么？”

    “裝什么傻？”

    鄔長筠抬眼瞧他，輕笑一聲：“回國的事？還是嫁你舅舅的事？”

    杜召兩樁都默認(rèn)了。

    “大外甥，我們一早就談妥了，男歡女愛，當(dāng)下開心就好，大家互不牽絆，好聚好散，你不是很清楚嘛?！?/br>
    “為什么找他？要錢沒錢要?jiǎng)輿]勢?！?/br>
    “換個(gè)口味，不行嗎？”鄔長筠放下手，“他對我好，一心一意，溫柔體貼。”

    杜召單手撐墻，朝她逼近一步，微微躬下上身：“我對你不好？”

    “好，很好?！编w長筠直白道：“可一別多時(shí)，誰知道你是死是活?！?/br>
    “你看到了，我活得好好的。”

    鄔長筠看著他幽深的雙眸：“你這樣，還算活著嗎？漢jian做的舒服嗎？”

    杜召收回手，直起身，俯視著她，眸光忽然陰冷了幾分：“別給我扯這些，你離婚?！?/br>
    “離婚？再跟你好？嫁給你？”鄔長筠笑了笑，“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有影響嗎？”

    鄔長筠身體往前，臉靠近他的脖頸：“你可真不要臉?！?/br>
    杜召手落在她薄背上，把人往前一迎，將她單手摟在懷里：“筠筠，我還是愛你的?！?/br>
    鄔長筠沒有掙脫，臉埋在他的胸前，聞到西裝上濃烈的香水味，從前，他很少用香，更不會(huì)用這么高調(diào)的。

    杜召抬起另一只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身體：“聽說你在法國待不到兩個(gè)月就回來了，回來干什么去了？”

    “找你啊?！?/br>
    杜召知道她在逗弄自己，還是會(huì)心地彎起嘴角：“那是不太好找。”

    “你呢？打仗打得好好的，怎么跑來當(dāng)日本人走狗了？”

    “打累了，沒意思，你可知道當(dāng)年為了守這里，犧牲了多少人？”杜召沉默兩秒，繼續(xù)道：“一天打光一個(gè)師，北平、天津、南京、杭州、濟(jì)南、廈門、合肥、廣州、武漢、南昌一個(gè)接一個(gè)淪陷，軍隊(duì)到處抓壯丁，小到十二三歲的毛孩子，槍都拿不穩(wěn)，前線戰(zhàn)士在拚命，后方還有人發(fā)國難財(cái)，武器懸殊這么大，戰(zhàn)士們還沒沖上去，幾顆炮彈炸過來，死一片，你覺得能打贏嗎？”

    “你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鄔長筠聲音悶在他的胸前，顯得更壓抑了，“今賊人進(jìn)犯，誓當(dāng)一雪前恥，驅(qū)逐倭寇，捍我河山，雖死無悔。”

    “我是一腔熱血過，可人總得糊涂糊涂，撞撞墻，才能看清現(xiàn)實(shí)?！倍耪倌樎裨谒l(fā)間，貪婪地吸嗅熟悉的味道，“敗局已定，勞民傷財(cái)，我這是曲線救國，只有和平，才能挽救萬萬百姓?！?/br>
    “又是汪偽那套說辭。”鄔長筠手撐住他堅(jiān)硬的腹部，將人推開，審視他的雙眸，“老陳懷疑過你的立場，他不信你會(huì)輕易投敵?！?/br>
    “那你呢？”

    “我什么？”鄔長筠嗤笑一聲，“覺得你是重慶方面嗎？”

    “我是延安方面。”

    鄔長筠愣了下。

    杜召瞧她的眼神，壞笑了聲：“信了？”

    鄔長筠用力抵開他，杜召往后退一步，身體卻無一絲晃蕩。

    “你是誰跟我都沒關(guān)系，以后我們還是保持點(diǎn)距離，我可不想因?yàn)殛愔ヂ闋€谷子的事三天兩頭上小報(bào)，我現(xiàn)在只想和你舅舅過平平淡淡的安生日子?！编w長筠往門口去，身上的披肩被他拽了一角，剛走兩步，掉落下來，回頭，便見杜召攥著她的披肩，放鼻前聞了聞，

    “真香?！?/br>
    鄔長筠抓住披肩，用力一拉，卻被杜召反拽過去，整個(gè)人撞進(jìn)他寬闊的胸膛，她站直，退后一步：“你有沒有禮義廉恥，你舅舅還在外面，”她松開披肩，“這么喜歡，送你了?！?/br>
    這次，杜召任她離開。

    陳修原聽到動(dòng)靜轉(zhuǎn)身：“沒事吧？”

    “嗯?！?/br>
    杜召一手插兜，一手提著披肩跟出來，目光從鄔長筠身上落到陳修原臉上，戲謔地勾了下唇角，將披肩扔到他面前。

    陳修原抬手接住。

    杜召頭也不回地走了：“找個(gè)時(shí)間去你家吃飯，讓舅媽親手給我做。”

    鄔長筠目送他的背影，挽住陳修原的胳膊：“走吧。”

    杜召的車還停在門口，等他們出來，降下車窗：“送你們一程？”

    陳修原道：“不了，我們散散步?！?/br>
    杜召?zèng)]回應(yīng)，一腳油門，車子開走了。

    慕琦看他表情慢慢變冷，問道：“上去這么久，我剛要去找你，剛才那兩人是誰？”

    “舅舅?！彼徽f了一個(gè)。

    慕琦打量他的眼神：“那個(gè)女人跟你什么關(guān)系？”

    杜召輕笑一聲：“慕小姐不去做偵探可惜了?！?/br>
    “你就差把你兩有事寫在臉上了?！蹦界鶎⒍h(huán)戴回去，“我聽說你以前包養(yǎng)了個(gè)演員，看那女人的長相氣質(zhì)，就是她吧。”

    “嗯。”

    慕琦不禁笑了：“情人變舅媽，什么狗血?jiǎng)∏??！?/br>
    杜召唇線緊抿。

    “這是剛回滬江？”

    “嗯?！?/br>
    慕琦斂住笑，又嚴(yán)肅對他道：“你自己掂量清楚，別讓他們發(fā)現(xiàn)異常，自己暴露死了一了百了，可別搭上我，姑姑這層關(guān)系有多重要，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強(qiáng)調(diào)?！?/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