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見到這個繼母，甚至，是有些懼怕她的。

    這份感情很復(fù)雜，像怕卻又似恨。

    但盡管如此…真見了這人，她如今竟也能堪堪應(yīng)付上幾句了。

    甚至，還能笑盈盈地反問，“母親的關(guān)心我都知曉的…今日宮宴，父親可也在？”

    這種感覺過于奇妙，以至于柳殊自己都有幾分恍惚。

    承恩侯夫人仍舊是那套她習(xí)以為常的說辭，“沒呢，老爺應(yīng)酬多，得空了就來了?！?/br>
    柳殊瞥向她，目光微凝。

    一時(shí)間，承恩侯夫人竟有些不敢與之對視。

    待反應(yīng)過來時(shí)，柳殊已經(jīng)淡淡應(yīng)了聲，轉(zhuǎn)而便自然過渡到了其他話題。

    兩人你來我往地相互客套了好一會兒，她才終于尋著機(jī)會告別。

    承恩侯夫人一走，柳殊亦是頭也未回地一路往前。

    待走出好一段路，才放緩速度。

    伴著春風(fēng)，有幾瓣櫻花墜落肩頭。

    平復(fù)了會兒情緒，等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是走到了個陌生的地方。

    為了今日的宮宴，宮中四處栽有櫻花樹木，不知不覺她竟是又走到樹下了。

    無奈，柳殊只好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會嘗試回去，可卻還是沒能找到正確的路。

    正悶煩著，卻忽地聽見身后的腳步聲。

    柳殊心下一驚，下意識扭頭。

    稍抬眼瞼，便意外地撞入了一道熟悉的視線之中。

    男人望來的眼神似是無邊的海水，一如往昔。

    深邃，溫和。

    見她視線投注，卻又多了幾絲隱晦不明。

    櫻花的馥郁芳香縈繞于此，空氣滯住一瞬。

    柳淮序的眼神很暗，見柳殊只是兀自發(fā)著愣，便紳士地先做出了反應(yīng)。

    他似乎是下意識地想喚她什么，最終臨到開口時(shí)，又皆數(shù)化作一道聲音。

    疏離又溫柔。

    輕喚她，“太子妃娘娘?！?/br>
    第20章 茍命第三十三天

    柳淮序從另一頭走來，姿態(tài)卓然，笑意舒朗。

    隨著他靠近，柳殊這才像是如夢初醒。

    觸及他投射過來的眼神，心中一緊，連忙撇開視線，生怕泄露了半點(diǎn)心事。

    羽睫輕顫，規(guī)矩回了一禮，“柳侍郎。”柳淮序自摘得狀元后便被指派到刑部做事，三年后又升任到如今的刑部侍郎一職，其中雖有柳家出力，他自己的本領(lǐng)亦是不俗。

    不過二十有四，前途無量。

    柳殊壓了壓心底翻涌的思緒，抬眼再度與對方的眼神交匯。

    他的眸色很深，像是在克制著什么，那些情愫被死死地壓在眸底，半點(diǎn)兒也泄不出來。

    聲音更是平靜得過分，“微臣偶然路過，遠(yuǎn)遠(yuǎn)瞧見娘娘像是迷了路，這才斗膽前來詢問一二?！?/br>
    此時(shí)正值午后，五月末的天，陽光透過枝頭灑落，映在他平靜似鏡的眼眸上，仿佛也投射出一片金色的溫暖。

    卻又帶著無法觸及的距離。

    連帶著他吐出的字句，也被皆數(shù)框禁在理智的籠子里。

    禮數(shù)得體，姿態(tài)溫和，“沒成想驚擾了娘娘…是微臣之過?！?/br>
    這樣的柳淮序，與柳殊記憶中的人，相差甚遠(yuǎn)。

    甚至于…是全然的陌生的。

    大抵人的情緒總是驟然爆發(fā)的。

    她一個人硬撐著固然可以，但…若是見到熟悉的人，心里卻總是鈍鈍的。

    瞬間，那些過往的委屈和不甘蜂擁而至，劈頭蓋臉地將她淹沒。

    柳殊張了張口，才發(fā)覺自己有些說不出話來。

    慌忙半垂下眼，不由自主地屏息，衣袖遮掩下的手指更是微微蜷縮，“…無妨?！鳖D了兩下，又補(bǔ)充道：“不、不曾驚擾?！?/br>
    柳淮序下意識上前兩步，拉進(jìn)了些距離。

    熟悉的感受讓柳殊一愣，這股詭異的感覺仿佛有魔力一般，一下子讓她的四肢百骸都有些微微顫抖。

    即便是心里一百個確定對方?jīng)]有攻擊性，可她這些日子如履薄冰，有時(shí)，身體已經(jīng)有些不自覺地應(yīng)激了。

    她強(qiáng)撐著沒有后退。

    誰知，柳淮序卻好似察覺到了什么，似有所感，抬眼瞧她。

    兩兩相望，那雙深邃漆黑的眸子一片柔和。

    刻意的柔和，柳殊過往所熟悉的。

    獨(dú)屬于她的…溫柔安撫。

    “娘娘…可是在為舊事介懷？”他自然地退后了好幾步拉開距離，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尷尬與不適，提及那段濃墨重彩的往事，也只是點(diǎn)到為止。

    倘若她沒入宮，成為太子妃。

    分明……該是他的妻子。

    可…這宮中的事情如此紛繁復(fù)雜，就連尚且光鮮的自己，也是走在獨(dú)木橋上罷了。

    或許，哪一日便悄無聲息地沒了，也說不定。

    她……不能連累他。

    “不曾介懷?！绷鈹咳ニ季w，努力穩(wěn)住聲線，“柳侍郎前途光明，合也該向前看?！?/br>
    強(qiáng)忍著沒去瞧對面人的表情，“本宮與你同出一族，往后若有本宮幫得上的忙，本宮自然也會施以援手?！?/br>
    柳殊面色淡淡，身脊更是微繃著，盡量不顯露出端倪。

    但習(xí)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柳淮序熟悉她，遠(yuǎn)比她自己認(rèn)為的還要熟悉。

    故而，早在柳殊淡然否認(rèn)開始，他便一眼看穿，面前的人是在說反話。

    但他什么也沒明說，只是恭敬垂手，“…娘娘仁慈，微臣甚是感激?！?/br>
    “不必，這是太后娘娘特意交代過本宮的，本宮…也只是按吩咐做事?！毕袷桥滤嘞耄哺袷且疵堕_關(guān)系，對方話音一落，柳殊便有些解釋性質(zhì)地開口。

    但對方接下的話，卻驟然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微臣還有一事心有疑慮，想請娘娘解惑?！绷葱虼怪酆?，鴉羽長睫投落暗影，“這次，是…以朋友的身份?！?/br>
    似乎是緊張，唇線抿得很直，“太子殿下，他…”

    “待你好嗎？”他望了過來，眼底的情緒漸漸變濃。

    柳殊一愣，下意識不自然地避開這股視線。

    這話…他不應(yīng)該問的。

    或者，他大概是知曉，不應(yīng)該問的。

    可…他還是問了。

    柳殊的心情一時(shí)有幾分復(fù)雜。

    ……

    這邊，聞初堯見柳殊遲遲未歸，打算去找人，結(jié)果等到了地方，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柳殊和一身形高瘦的男子站在一塊兒。

    兩人你來我往，距離也時(shí)遠(yuǎn)時(shí)近，聊了半晌還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

    聞初堯雖對自己這個太子妃厭惡不已，可也斷然沒有大度到可以允許她和別的男人單獨(dú)聊這么久。

    太子殿下耐著性子等了會兒，見柳殊竟是瞟也不往他這邊瞟，心里頓時(shí)涌上一股難言的情緒。

    旋即又想到德太妃的計(jì)劃，一時(shí)間，竟詭異地體貼起來。

    反正柳殊明日便要去見閻王，他又何必上去給自己惹一身腥？

    她有什么情郎，與他又有何干系？

    聞初堯冷冷睨了眼，正欲離開，誰料正與柳殊說話的男子竟瞧見了他，眼神不遮不掩，靜靜望了過來。

    與此同時(shí)，那句帶著濃重情意的問句，一字不漏地傳遞到了他的耳中。

    聞初堯眉頭微挑，迎上了這道幽深目光。

    柳殊正被柳淮序這句“他待你好嗎”嚇得不輕，因此自是沒能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暗涌。

    等她回神，身后的清冽氣息已經(jīng)驟然將她包裹。

    隨之而來的，是太子溫?zé)岬谋窍ⅲ傲汤?。?/br>
    熟悉的聲音墜入耳底，惹得柳殊登時(shí)一愣，不自覺地仰起頭。

    聞初堯的目光淡淡掃過她，眸中未見異常，如往常般冷淡道：“…太子妃?！?/br>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語氣疑惑，甚至莫名顯出幾絲審問的意味。

    柳殊下意識想辯解兩句，抬眼卻發(fā)現(xiàn)，她的夫君，目光壓根就不在她身上。

    甚至…連余光都未分給她絲毫，仿佛她只是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