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衣的袖子很長，將我的手背完全遮住，指尖在粗糙的毛呢面料上不斷摩挲，感受著細致的紋理。我輕輕做了一個深呼吸，將胸腔中的廢氣慢慢吐出去，我告訴自己，應(yīng)該冷靜一些，只是睡眠不足加上頭痛的關(guān)系。

    我沒有再耽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我邁開大步子朝弗拉基米爾走去。

    我走到弗拉基米爾面前時他才轉(zhuǎn)過了身體，他與平時精致講究的貴族作態(tài)不同，深褐色的花呢西裝外套里面是顏色稍淺的襯衫，硬挺的馬褲是深灰色套上不顯眼的長靴，除去在袖口和領(lǐng)子上，其他地方看不到特別的裝飾，多了幾分灑脫和超乎尋常的樸素。

    “你今天的速度很快，我以為還等好一會。日安弗洛夏。”弗拉基米爾用手撩開臉頰上的頭發(fā)，眼神像一只蛇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一樣，滑膩地落到我的耳朵上，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這讓原本就不茍言笑的臉更加恐怖。

    “日安，弗拉基米爾。”我擔心他認為自己的作品并不完美，目前為止，那里又紅又腫還有透明液體滲出，即使戴上十層濾鏡也沒有絲毫美感，所以一氣之下不小心碰到傷口。他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為了可憐的耳朵不要繼續(xù)受到摧殘，我趕緊退后一步，躲開他伸出的手。

    他的手就這樣穿過我的發(fā)絲，滯留在空中，手指還保持著彎曲的弧度，蒼白的皮膚表面好像堅硬的陶瓷，看不到這層皮膚之下還有人類的體征。

    然后，像是為了讓我看到，他慢慢地，慢慢地攥住了手，淺綠色的血管被逼出來，紛繁復(fù)雜交錯著，像是撥開面具把真實暴露出來。

    我縮著腦袋，鴕鳥似的不敢直視他。

    “很好?！备ダ谞柊咽质栈厝?，他的眼睛比平時還要黑，在暗色之中深藍色也被污染，他們之間的界限進一步模糊著，到了一方就要吞噬另一方的地步。

    他轉(zhuǎn)身走開，列昂尼德先生跟在他身后，他擁有一切管家應(yīng)有的品質(zhì)，總能在他的主人開口之前預(yù)測到對方的行動，這時他也預(yù)料到弗拉基米爾的行為提前側(cè)過了身子，留給他甩袖離去的空間。

    我跟著身邊的侍從走，盡管弗拉基米爾的身影已經(jīng)看不見了，我也并不著急，只要不會走丟，我不想更早地去觸他的霉頭。

    將我?guī)е辽浼毩晥龅娜肟谔幒?，那個侍從就消失在身后曲折的走廊中，看著黑洞洞的深處，我將道謝的話語化成一縷寒風中蒸騰的熱氣。

    走下臺階，眼前是空曠的平原，四周用籬笆扎起來，再向外看就是群山和森林。寒風沒有阻擋四處肆虐游蕩，白天特有的喧囂被壓制住，在山谷之間在樹木之間，把它們吸收進去，釋放出蒼涼悠遠的回響。

    場地被人為地化成兩半，遠處是身穿統(tǒng)一騎裝的守衛(wèi)們，他們?nèi)藬?shù)不少，舉著弓箭朝著靶子練習射箭。除了巡邏的侍衛(wèi)，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

    “你還愣著干什么？快點過來?！苯幍倪@一半只有弗拉基米爾一個人，他正被列昂尼德服侍著穿戴護具，不耐煩的氣息能夠無視我們之間的距離，撞到我身上。

    氣還沒消，那我可以在磨蹭一會兒——如何在他不生氣也不至于因為我烏龜般的速度不耐煩再次生氣之間，找到一個絕妙的時機，是一項不簡單的工作。

    雜草和枯葉在土地上沉積，踩踏，腐爛后成為土地的一部分，我將重心保持在上半身，身體的重量平均地分散在腳底，不陷入軟爛的泥巴里。

    男孩子的狩獵場，省去后天的精雕細琢保留著天然的粗獷，乍一看與巴甫契特的氣質(zhì)格格不入，但實質(zhì)上又無比契合，貴族之中的傾軋，角斗與武力，壓迫也體現(xiàn)在這里，人們在爭斗中分出勝負，在流血里領(lǐng)悟輸贏，比賽不在乎陰謀詭計，展示力量，習慣等級秩序，學(xué)著接受他人屈膝。

    “您好弗洛夏小姐，我是麥婭，是您今天的射箭教練?！币晃簧碇?xùn)練服的女士走過來。

    她與城堡中的女人不一樣，小麥膚色身材健壯，大腿上的肌rou透過緊繃的馬褲能看到清晰的輪廓，頭發(fā)挽成一個髻盤在耳后。她的五官硬朗線條像刻刀雕刻出來，但她一笑，嘴角上的笑紋勾勒出淺淺的弧度，讓整個人一下子柔和起來。

    第97章

    chapter 96. 練習（二）

    “麥···麥婭女士，呃···”泥土軟趴趴的，不足以支撐住我的重量，鞋跟先陷了進去，我想要向前傾身保持平衡，結(jié)果腳底陷得更深，我不再掙扎認命地接受這個事實后，轉(zhuǎn)而專注在如何奮力地將長靴從濕泥中拔出來上。

    四肢不協(xié)調(diào)是我眾多缺點中的一個，它排名不算靠前，除了在日常生活中一些帶來小磕小碰小傷口外，無傷大雅，所以我并不著急著去解決它。

    我左搖右擺，直到踩在堅硬的土地上，才松了一口氣?！胞湅I女士，你好。”

    她將我的窘迫看在眼里，體貼地扶了一把。她溫柔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弗洛夏小姐看上去并不常在戶外活動，不過沒有關(guān)系很快您就會習慣這里?！?/br>
    麥婭走在我前面，她指了指前方的倉庫：“您在這里稍等一下，我為您去取幾把合適的弓?！?/br>
    在即將離開時，她轉(zhuǎn)身跑到我身前，左右四下張望后發(fā)現(xiàn)離我們最近的人是筆直地站在不遠處的列昂尼德先生后，附在我耳邊小聲地說：“瓦斯列耶夫家族的將軍們是我從小到大的偶像，我很開心來教您練習，我人生中的夢想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說完，她像兔子一樣蹦起來朝倉庫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