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嗚哇——”

    孩童的啼哭聲緊接著響起，緊隨而來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兵荒馬亂的嘈雜聲中，溫寒煙回眸一看，不知從何處沖出來一個(gè)五歲大的幼童，似是不小心撞倒了門口的花瓶，正跌坐在碎片里嚎啕大哭。

    一名年歲稍長些的女子連忙將幼童扶起來，她身后侍女家仆腳步不停，迅速將地面上一片狼藉收拾干凈。

    “抱歉，抱歉?！迸訉⒂淄肜氡е庾撸贿呣D(zhuǎn)過臉來歉意地看向溫寒煙。

    這動(dòng)靜的確極大，葉含煜方才一時(shí)不察也被嚇了一跳。

    但不過是幼童玩鬧，他上下打量一眼男孩暴露在外的皮膚，見上面沒有留下血痕，松了口氣：“沒有受傷便好?！?/br>
    女子感激看他一眼，牽著男孩離開了。

    銜青躬身行了一禮：“犬子頑劣，沖撞了各位，在下代他向諸位賠禮?！?/br>
    喧擾的歡呼聲湮沒了他最后幾個(gè)字。

    “青先生，晚月節(jié)開始了！”

    幾名小丫鬟興致勃勃跑過來，指著門外沖天的火光，白皙的臉上反照著暖色。

    銜青摸了摸幾人頭頂，含笑轉(zhuǎn)過身：“來者即是有緣，幾位也來沾沾喜氣？”

    比起其余仙門世家，九玄城中無靈根修為的凡人更多，所以此處的習(xí)俗也更趨近于凡人習(xí)慣的方式，幾乎稱得上最接地氣的宗門大派。

    整個(gè)九玄城被澤臨、上泉、澗延三湖分割成三塊，其中正對著澤臨湖的一大片區(qū)域又被分為四塊。

    家家戶戶都出門過節(jié)，萬人空巷，幾塊區(qū)域中都圍著不少人。

    空青瞥見幾個(gè)青壯男子扛著牛羊往前走，身側(cè)簇?fù)碇心信劬ξ⑽⒈牬蟆?/br>
    “少見多怪?！?/br>
    司予梔還記著他先前在東幽簋宮嘲諷自己的事，見狀趁機(jī)還了回來，“那是斗牛、斗羊，你看那邊?！?/br>
    她下頜微抬，示意幾名懷中抱著雞的少女，“還有斗雞呢，這你總知道了吧？”

    空青撇撇唇角，一甩高馬尾扭過臉不理她。

    葉含煜對斗雞沒興趣，眼睛定定注視著另一個(gè)方向，眸光晶亮。

    空青順著他視線看過去，第一眼只望見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的后腦勺，再從人的間隙之中望一眼，隱約看見空地上在賽馬。

    “賽馬有什么好看的？咱們御劍一息掠出的距離，抵得過它不眠不休跑上好幾天?！?/br>
    空青冷哼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跟著馬背上飛揚(yáng)的鬃毛移動(dòng)，目不轉(zhuǎn)睛。

    “哎，你覺得誰會(huì)贏？”

    葉含煜眼也不眨盯著遙遙領(lǐng)先的紅棕色馬，在一波接一波的叫好打氣聲中道：“當(dāng)然是領(lǐng)頭那個(gè)?！?/br>
    空青扯了下唇角，視線一掃，指著幾乎湮沒在馬群之中的小白馬：“我說它定會(huì)后來居上，信不信？”

    葉含煜不屑勾唇：“看賽馬不是看運(yùn)氣，而是要看馬匹的好壞。”

    領(lǐng)先那匹馬跨度開闊，呼吸磅礴，雄勁有力，跟在場其余馬匹根本不是一個(gè)層次。

    他剛這么想著，便見紅棕色馬匹腳下踩了落葉，步伐打滑，轟然摔在了路中央。緊隨其后的馬匹來不及調(diào)轉(zhuǎn)方向，緊跟著被絆了一路。

    空青眼前一亮，葉含煜面如菜色，眼睜睜看著泯與眾馬的小白馬沖出來，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遙遙跑在了第一位。

    “你看，我說什么來著?！?/br>
    葉含煜額角狂跳：“你不是不看嗎？”

    空青環(huán)臂抱劍而立，得意地笑。

    司予梔遠(yuǎn)遠(yuǎn)翻了個(gè)白眼：“神經(jīng)病?！?/br>
    她余光一掃，摔跤？無聊。

    看兩個(gè)大男人光著膀子撞來撞去，齜牙咧嘴，丑態(tài)百出，有什么意思。

    司予梔冷艷腹誹，余光又是一掃。

    “溫寒煙，你快看！”

    溫寒煙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十幾名少女穿著清涼，在歌聲中圍著高臺跳舞，舞姿奔放，笑容迷人。

    在高臺上，兩側(cè)高高豎立著兩根寬約六丈的桿木，之間聯(lián)結(jié)著數(shù)十把長刀作梯，鋒銳的刀刃朝上，在月燈掩映下，泛著橙黃色的刀光。

    “跳一個(gè)！跳一個(gè)！”

    在一陣高過一陣的喝彩聲中，幾名男子身披長袍，臉上戴著繪有繁復(fù)辨不清符號的面具，每人端起一壇酒，紛紛仰頭一飲而盡，將酒壇摔向地面。

    “好！”

    人群中情緒更加熱烈，幾人踩著一地的碎片跳上桿木，不閃不避踩上刀刃，揮舞著手中長桿和彩墜，跳起舞來。

    司予梔瞳孔微微放大。

    她難以置信地盯著半空，由于刀尖上起舞的幾人臉上都戴著面具，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這并不妨礙她看出他們的修為。

    “全都是沒有修為的凡人！”司予梔不可思議感慨一聲，又去看他們足底，竟然沒有滲出血來。

    葉含煜心愛的小紅馬失禮，對賽馬也失了興致，轉(zhuǎn)身走過來跟她們一起看。

    他盯著刀刃上旋轉(zhuǎn)的幾人，表情忍不住扭曲：“那刀也是開了刃的?！?/br>
    “他們上刀桿之前，腳下擦過酒，那多半不是尋常的酒，即便沒有攙著靈力，也至少能夠保護(hù)皮膚。而且，你們看他們的動(dòng)作?！?/br>
    空青高深莫測道，“看到了？他們上刀時(shí)皆斜踩，而且是用足后跟最硬的位置受力。還有，即便是再鋒利的刀，也只有切割才會(huì)傷人，他們站在刀上時(shí)幾乎不動(dòng)，那些舞蹈也都是落在旁邊空位上時(shí)才跳的?！?/br>
    司予梔一看，當(dāng)真如此。

    “不過是些民間變戲法的小手段。”空青自小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反倒是葉含煜和司予梔一臉驚奇。

    他半開玩笑地嘲笑他們，“大少爺大小姐，從前沒見過這些？”

    刀尖上的舞蹈越發(fā)急促，隨著動(dòng)作的加快，木桿和彩墜幾乎在空中化作數(shù)道殘影。

    最后一個(gè)鼓點(diǎn)落下，立于正中的男人袖擺一甩拂過臉側(cè)，口吐烈焰，熊熊烈火洶涌散開，只一個(gè)眨眼間，周遭亮起一大片圓弧形的火光，火焰圍攏住在場眾人，直涌向最重要的天壇。

    下一瞬，“噗”的一聲，火苗搖曳閃躍，天壇被其中的火焰點(diǎn)亮。

    火光順著壇壁上的鏤空花紋倒映出去，在周在地面上投下大大小小，盈虧各異的月亮。

    司予梔看得嘖嘖稱奇，下一秒又轉(zhuǎn)過頭來，“你說，這又是怎么回事？”

    葉含煜也看過來。

    “……”

    空青先前也沒見過這種陣仗，他哪里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一道波瀾不驚的女聲落下來，將他接不上的話接了過去。

    “此人將松香粉以棉質(zhì)包裹，剪開一個(gè)小口朝向外，置于口中，又在掌心藏有體積極小的打火石。方才一瞬間，他張口吹出松香粉，撲向火石中的火苗，如此才會(huì)形成一團(tuán)烈火?！?/br>
    溫寒煙指了下周遭圓弧狀的火墻，“又有人一早將引線布置在此處，以火焰點(diǎn)燃，便可一氣呵成?！?/br>
    空青看著她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看無所不能的神仙：“寒煙師姐，你怎么會(huì)知道這么多？”

    這難道不該是些自小在凡間界摸爬滾打的人，才會(huì)知道的東西嗎？

    修仙中人素來傲氣，彈指間可呼風(fēng)喚雨，根本不屑于鉆研這些小把戲。

    溫寒煙微微一愣。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huì)說出這些，只是方才一瞬間，她腦海中自發(fā)浮現(xiàn)出這些話來。

    有一個(gè)溫柔的剪影在眼前晃動(dòng)，笑著對她說：“阿煙，學(xué)會(huì)了這些，日后可不要亂玩哦?！?/br>
    但就在她想要看清那張臉時(shí)，剪影似青煙一般消散了，連帶著那聲低柔的聲音也被周遭熱鬧的歡呼聲吞噬。

    溫寒煙略有些出神，冷不丁聽見幾道熟悉的聲音。

    “幾位仙師，真巧，你們也在。”

    溫寒煙思緒被拖拽回現(xiàn)實(shí)，還未開口，空青便當(dāng)先一步擋在她身前，語氣不太友善：“怎么又是你們？”

    先前在九玄城邊遇上的幾人迎上來，但先前那種過分熱情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卻沒有了。

    幾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維持在一個(gè)不讓人覺得冒犯的距離便停了下來。

    “方才是我們失禮了?！?/br>
    九玄城中居民圍著天壇篝火手拉著手，在融融火光中，唱歌跳舞，悠揚(yáng)的歌聲從四面八方飄過來。

    “我們生在九玄城，死在九玄城，一生不過短短數(shù)十年……對于你們來說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那已經(jīng)是我們?nèi)康臅r(shí)間了。”

    起初邀請他們?nèi)プ隹偷呐藝@口氣，“只是，這么長的時(shí)間，我們卻只能在九玄城中打轉(zhuǎn)，說來也有些可悲。九玄城雖然富裕，但是這點(diǎn)錢財(cái)對于仙家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故而平日里極少有人來，城中有修為的弟子也大多忙碌得很，沒時(shí)間同我們談天說地?！?/br>
    “行了，別說了，說這些做什么？還不是給幾位仙師徒增煩惱！”有人拉了拉她，勸她閉嘴。

    女人唇瓣動(dòng)了動(dòng)，朝著溫寒煙露出一抹歉意的笑來，“總之，是我們唐突了，實(shí)在抱歉。”

    她們語氣正常，話里話外也沒有賣慘和刻意，空青看著她們臉上歲月染上的痕跡，冷不丁覺得，或許真的是自己誤會(huì)了。

    困守在一方天地之間的人，好不容易碰上外來人，想要多說幾句話，好像也不是什么惡事。

    更何況，她們只是想要招待他們，又不是想要傷害他們。

    “好了，不說這些。”一人壯著膽子邀請道，“幾位仙師要不要一起來？”

    空青二話沒說，伸手搭在她掌心，“來！”

    他一邊跟著往隊(duì)伍中走，一邊回頭招呼葉含煜，“來啊?！?/br>
    葉含煜遲疑了下，指腹摸到芥子，轉(zhuǎn)念想起自己一芥子的法器，跳個(gè)舞而已，也沒什么值得擔(dān)憂的，起身跟上去。

    “我……”

    瞬間身邊就空了，三人變一人，司予梔還沒來得及掙扎，便被兩名女子友好地一左一右挽住胳膊，往隊(duì)伍中帶。

    “溫寒煙！”司予梔被像拎小雞一樣帶走了，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

    見溫寒煙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她凄慘地喊，“你怎么不救我？！”

    溫寒煙眼睛里浮出笑意，看著三人很快融入人群之中，手拉著手緩慢圍著天壇篝火轉(zhuǎn)圈。

    司予梔起初臉上還有些不樂意，轉(zhuǎn)著轉(zhuǎn)著便不自覺沉浸進(jìn)去，嘴角幾乎翹到天上去了。

    溫寒煙收回視線，肩膀靠在樹干上，余光去看高高倚在鳳凰花間閉目養(yǎng)神的玄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