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低調(diào)得克制——但精致考究到每一寸細(xì)節(jié)：柔媚的嵌入式頂燈、深色胡桃木地板、一整面從地板延伸至天花的書墻、線條簡練的黑檀木書桌，臺面光潔如鏡，唯有正中間一個(gè)黑色皮質(zhì)文件夾，桌緣一只Montblanc墨水筆架，一本意大利全粒面深色皮革筆記本以及下面壓著的定制信箋，一臺Bamp;O的黑色電話機(jī)，一盞復(fù)古風(fēng)的banker’s  lamp，燈體古銅，燈罩則是手工打磨的深綠色琉璃，泛著低調(diào)克制的柔和光暈。沙發(fā)旁的酒柜里藏的是幾乎不外售的Lalique版Macallan（注：法國萊儷牌瓶子裝的麥卡倫威士忌），醒酒器是Riedel的Vinum系列，連同套的水晶杯都刻著訂制的徽紋。茶幾上靜靜立著一瓶1961年的Chateau  Pétrus，一旁整齊擺放一只簡潔的鋼銀色葡萄酒開瓶器。

    房間里的每一處都井然有序、毫無多余，唯一不合邏輯之處是窗前的alcove（注：可以坐人、躺人的凹室、壁龕）。窗占了一整面墻，白紗窗簾半掩，alcove的臺面原本是剛硬的深灰大理石，卻被主人刻意換成了淡灰色羊絨軟榻，靠窗處丟著一只暖白的羊絨圓枕，同色的羊絨毯被隨手折了兩折，散落在枕旁，另一邊還摞著兩本書。上面那本的暗紅色軟皮外翻著，是企鵝經(jīng)典版《德伯家的苔絲》。這個(gè)柔軟的角落的一切似乎太過隨性、隨和、溫存——乃至溫柔——帶著不合時(shí)宜的松弛感，被周圍克制考究的格調(diào)一襯，顯得格格不入、毫無邏輯。

    柰指尖顫抖，接過那張攜著水印與FAIRCHILD  FOUNDATION信頭的厚紙，見書：

    Dear  Ms.  Nelle  Li,

    We  extend  to  you  with  enthusiasm  the  opportunity  to  join  the  Fairchild  Foundation  as  Special  Assistant  to  the  Executive  Director…

    （我們懷著極大的誠意邀請您加入Fairchild基金會，擔(dān)任執(zhí)行董事特別助理一職……）

    柰抬頭看了一眼Fairchild。她沒有申請過這個(gè)基本上是高級私人秘書的職位，不曾知曉其存在，未經(jīng)過公開招聘，甚至沒有想過要供職Fairchild家族基金會。男人斜倚在書桌旁，一手插在西褲口袋中，笑望著她，示意她繼續(xù)往下讀。

    她飛快地逐行掃過。信的措辭一如其人，精準(zhǔn)、克制，每一句話卻別有深意。行文的話術(shù)巧妙規(guī)避了招聘流程上的問題，并且似乎因早料到她想做分析師而不想做行政，故而一再強(qiáng)調(diào)這是個(gè)“直接協(xié)助執(zhí)行董事處理核心事務(wù)的關(guān)鍵職位”——聽起來是抬高她的身價(jià)，其實(shí)卻意味著日常事務(wù)里跟他更深的綁定。最絕的是第叁段，“鑒于您在Goldstein  Somerset任職期間所展現(xiàn)的卓越能力，此次轉(zhuǎn)任將……”——就好像調(diào)她去基金會是理所當(dāng)然的正式延聘，以既成事實(shí)的語氣將一切框定，讓她的去留不再是一個(gè)需要她決定的問題，而是已經(jīng)被系統(tǒng)安排好的下一步。

    最下面的簽名颯沓雋秀，i上不忘點(diǎn)，f上不忘橫。

    S.  C.  Fairchild

    Executive  Director,  Fairchild  Foundation（Fairchild家族基金會執(zhí)行董事）

    Vice  President,  Mergers  amp;  Acquisitions,  Goldstein  Somerset（GS并購部副總裁）

    柰抬眼望向Fairchild，捏著紙張的指尖顫抖。她輕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聽上去鎮(zhèn)定而得體。

    “Sir,  I  truly  appreciate  the  offer,  but  I…I  wasn’t  expeg…  I  mean—”（先生，我真的很感激這份聘函，但我……我并沒想過……）  她斟酌著措辭，“I’d  have  liked  to  return  to  GS,  to  tinue  as  an  analy—”（我是說——我想回GS，繼續(xù)做分析——）

    “That  was  never  an  option.”（那絕無可能。）

    打斷她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像一道精準(zhǔn)落下的鋒刃，斬?cái)嗔艘磺锌赡苄浴?/br>
    空氣一瞬間靜止。柰的呼吸頓住，指尖微微收緊了紙張的邊緣。

    Sterling靜靜看著她，偏著頭，“You  know  what  returning  to  GS  means,  don’t  you?”（而且你該知道回GS意味著什么。）語調(diào)軟了幾分，水般平滑，“tinue  running  models?  Preparing  decks?  Spending  nights  in  the  bullpen?  Waiting  years  for  a  promotion  that  may  never e?”（夜夜跑模型？夜夜寫報(bào)告？在辦公室熬夜加班？浪費(fèi)年華，盼一個(gè)可能永遠(yuǎn)不會到來的晉升？）

    “I  was  there,  Nelle,”（我就是那么過來的，柰兒）語氣略微尖銳，“But  I  know  people  whom  you  don’t.”（但我認(rèn)識你不可能認(rèn)識的人。）

    “And  let’s  not  pretend  this  isn’t  a  generous  offer.”（咱們也別假裝我開的條件不優(yōu)越。）清潤的嗓音又溫和下來——幾乎溫厚——隨手翻開那只黑色皮質(zhì)文件夾，“The  salary  is  more  thaive.  The  access,  the  influence—you  won’t  get  this  anywhere  else.  Not  now.  Not  in  ten  years.”（薪資待遇遠(yuǎn)超行業(yè)水平。至于人脈、影響力——?jiǎng)e說現(xiàn)在，十年之內(nèi)，你也不可能在別處得到這樣的機(jī)會。）

    柰接過文件夾。里面是厚厚的正式合同，內(nèi)容很standard（標(biāo)準(zhǔn)），薪酬待遇、保密條款、專屬協(xié)議……  當(dāng)年華爾街投行的初級分析師年薪5-6萬美金，外加1-2萬獎(jiǎng)金，而她手上的合同，第一頁上的薪資足足有六位數(shù)，外加5萬獎(jiǎng)金，保險(xiǎn)選項(xiàng)包括BCBS和Aetna，另外提供住房、商務(wù)艙差旅、基金會的PD資源——這是她做分析師7-8年后才能有的待遇。

    所以他才有底氣說出那句，“Not  now.  Not  in  ten  years.”（別說現(xiàn)在，十年之內(nèi)也不可能。）

    第一頁下方還有一條醒目的排他性條款——她的雇傭關(guān)系將完全且唯一地隸屬于Fairchild  Foundation。

    柰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男人，一邊合上文件夾，一邊道：“I’d  rather  earn  it  mys—”（我寧可通過我自己的本事——）

    Sterling終于厭倦了迂回曲折的哄誘，決定直截了當(dāng)?shù)亟K結(jié)談判。

    “I  make  one  phone  call,  and  yreen  card  is  set.  If  you’d  like,  citizenship,  even.”（我打一通電話，你的綠卡就能辦好。如果你想，甚至公民身份也可以。）

    半開的文件夾在柰手中僵住。

    Fairchild凝視她，鋼色的目光無絲毫戲謔。過了片刻，他嘆了口氣，對她冥頑的僵默終于失去了耐性，摘下眼鏡，修長的指尖抵著眉心輕按了一瞬，仿佛在說——這是你逼我的。

    “I    also  ensure…your  future…doesn’t  unfold  in  this  try.”（我也能確保……你的未來……與這個(gè)國家無關(guān)。）

    他將眼鏡放在桌上，踱到她面前不過幾寸距離，側(cè)偏頭注視她，語調(diào)淡淡的，甚至帶著一點(diǎn)溫柔的耐心，“You  know  me,  Nelle.  I  don’t  make  empty  threats.  And  I  don’t  give  sed  ces.”（柰兒，你了解我的。我從不做無謂的威脅。我也從不給第二次機(jī)會。）

    他回眸，從筆架上拿起那支Montblanc鋼筆，輕輕擱在桌角。

    抬腕看了一眼時(shí)間，十點(diǎn)零叁。他緩緩踱至窗前，一手隨性插入西褲口袋，下頜微仰，狹眸眺望燈火通明的天際線，落嗓多了孤冷的傲性。

    “Take  it,  or  leave  it.”（要么接受，要么就算了。）

    柰想說點(diǎn)什么，想反駁，想抗拒，可喉嚨干澀得連一點(diǎn)聲音都發(fā)不出來。書房的燈光在視野邊緣扭曲成模糊的光痕，暈散開去，如同某個(gè)遙遠(yuǎn)夜晚，被火焰映得通紅的天幕。呼吸中彌漫著難以形容的灼熱。心跳沉悶而緩慢，仿佛脖頸胸腔被無形的重物壓住，一下一下，似遠(yuǎn)方隆隆滾來的雷，卻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冷銳——

    ———泥沙翻滾，碎石翻飛，履帶碾過大地，震動(dòng)傳入骨髓，潮水般剌剌卷過千瘡百孔的路面……

    指尖發(fā)麻，掌心滲出細(xì)汗，文件夾的紙張?jiān)谒种形⑽櫰?，然而她的肌rou卻像被凍住了一般，僵硬，遲滯。

    ———子彈撕裂空氣的爆響，尖銳的嘯聲劈開沉沉夜色，血混著鐵銹的氣息……灘灘紅黑的泥漿、條條抹開的血rou……

    呼吸變得急促，每一口氣都似帶著細(xì)沙微礫，刮過干澀的喉，連吞咽都變得艱難。

    ———消失的大半張臉……很深很黑的大洞……殷紅的血漿在路面聚成血溪……一整個(gè)成型的、鮮漓的、乳白色的……

    她攥緊手中的文件夾，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

    房間里，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格外清晰。

    Sterling立在窗前，背影修長沉穩(wěn)，淺灰色西裝馬甲勾勒出寬肩窄腰，姿態(tài)閑適，帶著運(yùn)籌帷幄的松弛淡定。然而，冷銳的眼梢卻仍藏了一絲難以察覺的不確定——她比他預(yù)想的更固執(zhí)。她拒絕的概率，與她屈服的概率，幾乎旗鼓相當(dāng)。

    “啪”的一聲脆響。Sterling轉(zhuǎn)過身。少女正蹲跪在地上，顫抖的指尖要拾起被撞落在地的筆。他走到她身前，瞥見書桌上文件夾中紙頁的下方——他的簽名在一側(cè)，她的在另一側(cè)——心頭微動(dòng)，遂俯身架住少女的上臂，想把她扶起來。

    女孩兒跪在地上，抬起頭仰視他。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臉色慘白，幾乎毫無血色的唇克制不住地顫抖，圓潤的鹿眼汪汪，瘦削的小臉淚水漣漣，連白紗裙的領(lǐng)襟都已被浸透了。

    “P-Please…make  the  call…”（求求你……打、打那通電話……）

    若放在平時(shí)，Sterling一定覺得非常掃興。首先，明著拿國籍說事，威脅的還是自己看中的女人——這本就已是極沒風(fēng)度、毫無格調(diào)、既不斯文也不體面的做法，是那些hillbilly（鄉(xiāng)巴佬）white  trash（白垃圾）才會有的想法。其次，即便要把女孩兒弄哭，那也得是在床笫間的風(fēng)情里——通紅的小臉埋在他懷里，小手緊緊扒著他的肩臂，小嗓子抽泣呻吟著向他求饒——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把人在地板上生生嚇哭，就跟他是個(gè)平白無故欺負(fù)人的流氓混蛋一樣。

    他破天荒地頭一次覺得很無可奈何，在無可奈何里又生出許多挫敗感，在挫敗感中又覺出幾分好笑——為了這么點(diǎn)小破事，何至于如此崩潰失態(tài)？——而在這份好笑里，心底某處又軟軟脹脹的，似乎是些微的惻隱與抱歉。

    或許，他眼里抬抬手指就能解決的小破事，對她就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呢。

    Sterling不禁嘆了口氣，手背拭了拭順著小下巴滴落的淚，另一手抱著她的肩，把人扶到沙發(fā)上坐好，又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

    柰癱軟在沙發(fā)上，渾身力氣都被抽走了，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Fairchild在低聲講電話，她本該細(xì)細(xì)地聽，可她耳邊卻一片嗡鳴，他的聲音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斷斷續(xù)續(xù)地穿透混沌，只剩下零星幾個(gè)詞句——“Fast-track  processing…  Yes,  State  Department  approval,  requesting  immediate  clearance…  Nht…No plications  on  the  record…  The  Foundation  expects  this  to  be  finalized  within  the  week.”（加急處理……對，立刻審批……沒…嗯…沒有案底，不會有問題……基金會要求這件事在一周內(nèi)解決。）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發(fā)白，掌心沁汗。腦海里越發(fā)渾沌，如同跌入深海，被無形的浪潮裹挾著旋轉(zhuǎn)下沉，聽不見也看不清，只有窒息的暈眩和緊繃的窒悶感。

    Sterling掛斷電話，將聽筒放回底座，指尖在話機(jī)上猶豫片刻。側(cè)過身，觀察她情緒崩潰后疲憊至極的神色。

    “It’s  done.”（好了。）

    柰微微抬頭，呆呆看了看那只黑色的話機(jī)，呼吸仍舊殘留著抽噎，又仰頭愣愣望著男人。他坐回她身邊，慢慢抬起右手，指腹輕輕拂過她仍掛滿淚珠的小臉。

    慣常清冷散漫的嗓音此刻低柔下來，略微沙啞，卻因那一絲隱藏得極深的耐心，而顯得出乎意料的溫柔認(rèn)真。

    “See.  Everything’s  alright,  hm?”（瞧，一切都沒事了，是不是？）

    他的掌心溫?zé)?，在她濕冷的皮膚上觸感干燥，柰沒有動(dòng)，只是怔怔望著他，仍困在那場夢魘里，難以分清現(xiàn)實(shí)與虛幻。Fairchild用拇指緩緩滑過她的顴骨，在微涼的肌膚上流連片刻，旋即輕輕扣住了她的下頜。

    修長的深褐色眉梢微挑，他坐得更近，指腹在她下頜骨上若有若無地摩挲，落嗓啞澀，軋著她耳膜胸腔，低沉地滾動(dòng)震蕩，“Still  trembling?”（怎么還在發(fā)抖？）

    柰的睫毛微微一顫，倏地偏過頭，想要躲開?？伤恿肆?，拇指不滿地強(qiáng)扳起她的下頜，迫使她的視線與他對上。

    “Look  at  me.”（看著我。）

    少了鏡片的折射，那雙清透的灰眸更加明凈鋼銳——毫無雜質(zhì)、未經(jīng)修飾的冷冽，仿佛冬日極寒天幕下傲然屹立的雪峰，斧鑿般峻峭，滿覆嚴(yán)霜的鋒芒，不帶一絲余地，凌厲地沉沉壓來。

    他微微俯身，溫?zé)岷粑湓谒竭叄偻伦?，卻是模糊不清的旖旎纏綿。

    “Nelle,  I…（柰兒，我……）

    “…I  didn’t  mean  to…”（我剛才不是有意……）

    二人距離從未如此之近。他身上清冷的香氣彌漫在鼻息，涌入肺腑。初調(diào)是苦柑與薄荷，冷靜、克制的優(yōu)雅矜貴。中調(diào)是香草，溫和內(nèi)斂，但因混著廣藿的沉郁深邃，所以攜著隱隱的侵略性。尾調(diào)是樺木、蘇合、麝香，厚重而壓迫、強(qiáng)勢的篤定，像黑夜中緩緩落下的帷幕，悄無聲息地吞噬最后一點(diǎn)退路。

    氣息層層迭加，如同他的一舉一動(dòng)，沉穩(wěn)不疾，從容不迫，卻步步緊逼，不容她逃脫。

    柰緊蹙眉，屏住呼吸，胸口隱泛細(xì)微的戰(zhàn)栗。他沒有急于拉近距離。微微停頓了一瞬，像是在等她推開，又或是在等她順從地閉上眼睛。

    四周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交錯(cuò)。

    他低下頭，輕輕吻她的唇角。

    動(dòng)作并不急迫，也沒有過多的侵略，只是淺淺相貼，帶著克制的溫和，以及某種溫存的安撫。

    柰的指尖微蜷，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抵抗什么。她的思緒本殘留在方才可怕的混亂中，可當(dāng)那縷溫?zé)岣采蟻淼膭x那，她的意識被牽引拉扯著，昏昏沉沉地墮入另一片混沌。

    干燥溫?zé)岬恼菩膹乃南骂M緩緩滑至頸側(cè)，薄唇稍稍一離。她迷惑地抬眼細(xì)看。清透冷淡的淺灰目光洇成了深沉的暝色——漆釅暗澀，如隱著燎燎火光的灰燼——喉結(jié)微滾，落嗓低啞克制。

    “Still  afraid?”（還在怕？）

    柰怔怔望著他，嘴唇微微翕動(dòng)顫抖，卻什么都沒說出口。

    Fairchild輕嘆聲氣，低下頭，再次吻她。

    溫?zé)岬臍庀⒂芜谒鷤?cè)頸間。他的身型比她高大健碩太多，像座小山一樣，將她鎖錮在沙發(fā)座與靠背間的逼仄空間里，隔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

    修長的指尖自下頜緩緩劃撫，順著優(yōu)美頸線一路下移，描摹鎖骨的起伏，最終停駐在柔秀的肩頭，慢慢握緊。掌心溫度透過薄紗，滲透肌膚，無聲地侵占。

    下一刻，纖腰間傳來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并不猛烈，但帶著沉穩(wěn)而絕對的掌控，仿佛獵鷹精準(zhǔn)地收攏利爪，既不急迫，也不給獵物留絲毫逃脫的機(jī)會。

    柰瞬間失去平衡，跌躺在沙發(fā)上，被固定在男人腿間。壓迫感鋪天蓋襲卷而來，低呼被深沉的吻堵在喉里?？只疟l(fā)后的理智徹底回歸，她下意識抬手抵住他胸膛，手腕卻被輕易攫住，反剪至頭頂。但他并沒有摁住她的手，而是一掌把持著她的后頸，逼迫她微微扭頭，方便他唇舌更深入的進(jìn)犯。

    醇厚粗糲的溫香霸道地侵入，在她口中卷挾碾舔，如上好的干邑白蘭地，先帶著溫和的甘意，卻漸漸顯出雜夾草本的苦澀，最后落喉，竟是令人心悸的灼烈辛辣。

    另一只大手輕而緊地?cái)埍ё∷那€，微微往下拉……什么硬邦邦的東西隔著紗裙抵在了她大腿的內(nèi)側(cè)，并不是皮帶扣的冰冷，而是滾熱的——

    她指掌緊緊抵住他胸口的西服馬甲，短而齊的指甲陷入衣料里，顫抖地推拒，氣聲脆弱得幾乎不像自己的。

    “P-Please,  sir,  I…I  want  to  go…L-Let  me——”（求您，先生……我……我想走……讓、讓我——）

    Fairchild動(dòng)作一頓，抬起頭，低睫諦視著她，眸色深暗得如同無聲的寂夜，克制地潛藏著點(diǎn)點(diǎn)猩紅色的侵略。

    “Nelle,  you  know  how  the  world  works.”（柰兒，你知道這世界的運(yùn)作方式。）

    指腹輕柔撫過她被吻得紅腫的唇，偏著頭跟她講理，語氣盡量溫和柔緩，是最后一點(diǎn)耐心。

    “I’ve  held  up  my  end  of  the  deal.  It’s  time  for  you  to  pay  up  yours.”（我已經(jīng)履行了我的承諾。現(xiàn)在該你履行（直譯：支付）你的了。）

    柰的呼吸驟然一滯，眼神微顫。

    指尖蜷緊抵抗，但仍無法撼動(dòng)他分毫。她想掙扎，卻又被他輕而易舉地扣住手腕，摁回沙發(fā)上，雙腿也被死死錮壓著，那大坨滾熱的硬物惡狠狠抵住柔嫩的腿心。心跳開始狂亂地撞擊胸腔，理智被恐懼和屈辱撕扯，她猛地用力，偏頭躲開他炙熱的吻，另一只手在身側(cè)胡亂摸索著什么。

    冰涼的金屬感擦過指尖。

    她奮力勾住，指尖收緊，將那柄精鋼握在掌心。

    A  wine  opener.（一只紅酒瓶起子。）

    在來及細(xì)想之前，已將螺旋鋒利的尖端抵住他左上臂，但并未用實(shí)勁。

    她繼續(xù)央告：“Please…sir…don’t…”（求您…先生……別…不要……）

    Sterling扭頭看了看她抵著他上臂的瓶起子。精鋼握把上刻著“Premium  Standard  Stainless  Steel.  Sterling  Quality.”【優(yōu)質(zhì)不銹鋼  品質(zhì)卓越】兩行小字。（注：Sterling原本是925紋銀的意思，也有超高標(biāo)準(zhǔn)、純正優(yōu)秀之意。）

    他出乎意料地挑眉，竟然低聲笑了起來。

    “I  did  just  tell  them  you  have  no plications  on  your  record.”（我才剛剛告訴他們，你并沒有案底。）

    她手痙攣般一抖，握得更緊，精鋼的冷硬陷入柔嫩掌心。呼吸越發(fā)急促，理智和恐懼在血液里翻滾，喉嚨里卡著濃稠的苦澀。

    “Please…sir…I-I  don’t  want  to——”（求您……先生……我、我不想——）

    嗓音軟糯，帶著哭腔，語氣近乎哀懇。明銳冷利的鋼尖漸漸刺進(jìn)潔白挺括的襯袖與高支棉料的底衫，嵌入他左臂繃硬的精煉肌理。

    Sterling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被徹底磨盡了。

    清雋冷銳的眸微狹，目光瞬時(shí)薄冷若寒鋼。

    不只因她的抗拒。

    茶幾上那瓶Chateau  Pétrus，本是他適才特意選出，叫人從酒窖取來，準(zhǔn)備跟她慶賀簽約的。

    不知死活，忘恩負(fù)義，出爾反爾，既要又要，得寸進(jìn)尺，貪心不足的小無賴。

    他一手緩緩扣緊她的手，從手背到細(xì)腕牢牢裹攥，慢慢把濕冷的小手往他心口拽。鋼尖兒撥開西服背心，抵著襯衣向下一壓，向自己的心臟刺。

    苔絲曾經(jīng)刺死亞雷克的位置。圣喬治曾經(jīng)刺死龍的位置。

    棱角剛毅的下頜矜傲微仰，薄而利的唇峰緊繃，唇瓣緊緊壓成一條線，幾乎未動(dòng)。嗓音低沉凝冷，透著危險(xiǎn)的寒意。

    Do  it,  then,  if  you  have  it  in  you.（來呀，你要是真有膽量的話。）

    鋼尖微微下陷。鮮漓的血瞬間溢出，染紅了衣襟的潔白。

    柰的呼吸一滯，瞳孔微縮。

    鮮明的猩紅色塊，刺目得如那晚被火光燒燎的夜幕。

    鐵銹似乎又混合著塵土在鼻息彌漫，胃臟緊張地翻攪，視野邊緣暈起濁光，耳膜深處，金屬的尖銳嗡鳴又開始作響。

    她手痙攣般一抖，鋼條被冷汗浸濕，掌心硌得生疼，在他窒息般的死死攥箍下，指節(jié)開始發(fā)僵發(fā)虛，難以握穩(wěn)……

    他倏然施力，狠狠一扭。

    劇痛猛刺腕骨。她疼得抽噎。精鋼應(yīng)聲砸落，在地毯上“咚”的悶響。

    殷紅的血洇染潔白的前襟，男人連看都沒看，不覺得疼一樣。幾縷鉑金的發(fā)優(yōu)雅隨性地垂落眼前，語氣平靜，但雋秀的薄唇微微扭曲，落嗓帶著叁分瘆人的涼薄。

    “Yeah.  Didn’t  think  so.”（看你也不敢。）

    溫糲的大掌順著她大腿內(nèi)側(cè)上撫，炙熱的唇齒在她頸側(cè)吻舔啃噬，毫無急躁，每個(gè)動(dòng)作都如沉甸甸的雨珠般，一滴滴砸入鏡湖，沉著、不懈地一次次擊碎任何殘余的寧靜，烙印般漸漸滲透皮膚，循序漸進(jìn)，溫緩有度，但不容抗拒，每一寸的侵略都帶著精密算計(jì)后的極大耐心，沉緩卻篤定，如同鎖扣一點(diǎn)點(diǎn)拉合，將她困入牢籠，逐步剝奪最后的掙扎余地。

    —————————————————

    尾注

    抱歉卡rou。我的模型跑出來了……

    我伴侶看了這章（機(jī)翻），然后說，你這編的太不真實(shí)了，Sterling這個(gè)級別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權(quán)力，他父輩那個(gè)級別的基金會主席也未必行。我只好反駁說，《盜夢空間》里小李子飾演的Dom是被通緝的殺人犯，事成后渡邊謙飾演的日本商人Sato一通電話，他就可以入境美國了，Sato還不是美國人呢。然后我丈夫又挑刺兒，說你怎么把我們MIT本科畢業(yè)的人寫得這么不堪。我只好又跟他爭辯：我大二的室友就是在MIT的一個(gè)frat  party上被性侵的，Title  IX對非本校生（包括能cross  register的學(xué)生）的保護(hù)力度不夠，所以此事最后不了了之，而且這是個(gè)Title  IX條款里的普遍問題，我還知道好幾起周圍其他學(xué)校（Tufts、韋爾斯利女校、BU、BC）學(xué)生在哈佛或MIT被性侵的事，最后大多不了了之，Harvard  Crimson（校報(bào)）2021年就有一篇文章說這個(gè)問題，叫Title  IX’s  Achilles  Heel。他聽了，沉默好久，最后苦笑著說“You’re  the  source  of  all  my  troubles  on  this  pl.”（你是我在這世界上所有苦惱的源頭。）  人類有時(shí)候會對自己投入了感情的人和事（比如自己的母校、母國）有一種非理性的情懷，一旦對該物不利的事實(shí)被硬擺在眼前，就會又氣憤又難受；這種鴕鳥心理是相當(dāng)不健康的，值得警惕。比如在Title  IX的問題上，如果我們不首先承認(rèn)自己母校對性侵的處理力度不足，問題將永遠(yuǎn)得不到解決。

    章節(jié)里的男士香水是Creed的Aventus  Cologne。我伴侶平常鮮少使用，仔細(xì)收在柜子里，昨天吵完架之后他非常不情愿地拿出來噴了一下，哈哈。

    之前忘了鳴謝我的妯娌。她是法國人，去年我構(gòu)思這個(gè)故事的時(shí)候參考了她的意見。Wine  opener是她的想法；她還說Prunelle其實(shí)是個(gè)很奇怪的法語名字，在法國“no  one  will  call  their  daughter  Prunelle”（沒人會叫自己的女兒Prunelle），并且這個(gè)名字讓她想到Purell，美國一個(gè)賣消毒洗手液的牌子哈哈哈。她說如果叫“Prunella”會好很多。但這樣的話就和柰的中文名字不符，所以我最后決定叫她Prunelle，但絕大多數(shù)時(shí)間用昵稱N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