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綺眨眨眼，看看文稿，又抬頭看看四周，居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她繼續(xù)念道，“收銀臺后的白發(fā)老人見證了書店的泱泱歷史——”

    老楊于是猛地打了個噴嚏，“……我是時候該去染發(fā)了。”

    “從吧臺后女子手中飄出的咖啡醇香，與書卷的墨香相互交織，云間書店宛如一場喧囂都市中的靜謐夢境……”

    小林姑娘糾結(jié)片刻，坦白道，“……店里的咖啡，都是速溶的?！?/br>
    直到方力坤走上二樓，對著小林姑娘‘咔嚓’就是一拍，把她僵硬的笑容盡收眼底；又握著相機對準(zhǔn)桑綺，卻見霍文濤猛地把桑綺拉到了自己身后，挑眉道，

    “寫得不錯。把‘胡說八道’四個字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不過是商業(yè)吹捧罷了，”方力坤笑了笑，“大家都知道是夸大其詞，但對你也沒壞處，興許還會招來一批慕名打卡的游客。不過文章還差了最后一段?！?/br>
    “什么？”霍文濤道。

    “是對于書店老板——也就是你的描述。”

    ………………

    方力坤走了，趕著回去選照片和修片。

    他倒是給霍文濤留了份作業(yè)，“如果讓我來夸你，就怕怎么夸都不能讓你滿意——畢竟你對我還是心存偏見的。這活兒不如交給你的員工，讓他們對老板來一波商業(yè)吹捧，想必他們一定會樂意。”

    “我為什么要接這個活兒？”那時的霍文濤冷笑，“哪怕你開天窗也和我沒關(guān)系?！?/br>
    “嘿，你得這么想，”方力坤道，“偶爾享受一下手下人的吹捧有什么不好？”

    “你這無聊的官僚主義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霍文濤皺眉，但他的余光瞥見正在和小林聊天的桑綺，忽而就變了主意。

    于是方力坤先走一步了，不多久之后，算完賬的老楊倚老賣老地第一個走了，清理完吧臺的小林姑娘第二個走了。而當(dāng)關(guān)上電腦背上包的桑綺與霍文濤擦肩而過時，卻陡然一把被他抓住了肩膀。

    “哎……”桑綺身子一晃，“霍大老板，我到點下班了?！?/br>
    “我知道?！被粑臐粗?，克制不住地想笑，“但是今天，有個額外的任務(wù)要交給你。”

    “交給我？”桑綺茫然地看著已經(jīng)走出書店的老楊和小林，又指了指自己。

    “對，交給你?！被粑臐⑽⑻裘?。

    “……有加班費嗎？”

    “……視任務(wù)完成效果而言，可以適當(dāng)增加津貼?！?/br>
    “好吧，”桑綺的表情，宛如放學(xué)后最后一個離開教室，卻意外被老師抓壯丁地留下來掃地的小學(xué)生，“什么任務(wù)？”

    “就是……”霍文濤看著她，忽而有點臉紅，“夸我?！?/br>
    “哈？”

    ………………

    這天晚上是話劇社團的慶功宴，無論校刊上的商業(yè)吹捧有多么夸大其詞，但總歸是件好事。此刻的眾人便拿著學(xué)校發(fā)的獎金，在韓國烤rou店大快朵頤著。

    作為新社員的邱莉媛異?；钴S，喝了啤酒后摟住桑綺的肩膀道，“我們的劇作家，怎么愁眉不展的？是在為創(chuàng)作劇本的事兒煩惱嗎？”

    桑綺被熱情的她摟得東搖西晃，忙不迭道，“不是不是?！?/br>
    歐陽萱就笑道，“她呀，是被書店的霍老板給難住了。街道辦事處要登一篇云間書店的宣傳稿，其中‘對老板本人進行一波商業(yè)吹捧’的任務(wù)就落到了她頭上?！?/br>
    桑綺于是嘆口氣地點點頭，“還真是把我難倒了。他剛才讓我夸他的時候，我嚇得魂兒都快飛了?！?/br>
    邱莉媛覺得她愁容滿面的樣子甚是可愛，就自告奮勇道，“這有什么難的？”作為話劇明星顧森的后援會會長，邱莉媛時常與各路媒體打交道，對商業(yè)吹捧可謂熟門熟路。于是她挽起袖子耐心指導(dǎo)，

    “所謂商業(yè)吹捧，不過是羅列出對方的優(yōu)點，然后進行一定比例的放大。比如說，我們這次的演出《學(xué)海無涯》，實際效果只有三十分，但?？庉嬜プ∥覀冄莸谜J(rèn)真，布景逼真的優(yōu)點，硬生生夸張成八十分的效果。”

    “啊……”桑綺聽著，若有所思，“我好像理解你的意思了。就好比街道辦為書店寫的宣傳稿——天花板上的幾處歐式花紋就能夸張成巴洛克的浪漫風(fēng)情；角落里的幾把中式木板凳就能吹成中式古典的寫意美學(xué)；不過才四五十歲的老楊被描繪成見證了書店泱泱歷史的白發(fā)老頭?！?/br>
    “泱泱歷史？”邱莉媛道。

    “其實書店今年剛過了五周年慶?！卑⑤娲蛉さ馈?/br>
    邱莉媛于是笑得前俯后仰，“所以，你明白了嗎？先羅列出真實的優(yōu)點，隨即按比例放大，商業(yè)吹捧就大功告成?！?/br>
    桑綺若有所思地點頭，邱莉媛就拍著她的肩膀，還淺淺打了個酒嗝兒道，“不放心的話，明天寫完后，讓我這個半資深人士幫你把把關(guān)吧?！?/br>
    ………………

    桑綺對這個任務(wù)的確很上心，但并不是為了加班費，而是云間書店居然要上主流媒體的公眾號了，霍老板本人竟要出鏡了，她對此莫名地就有了一份責(zé)任感。

    隔天上午沒課，她于是早早就坐在了二樓的落地窗旁，手邊是昨晚寫完了甚至打印出來的文稿，但她捏在手里讀了又讀，始終沒有交出去。

    霍文濤忙完了櫥窗更新，忙完了新書陳列，甚至過目了老楊昨天的賬和小林對吧臺物料的盤點。他其實早就看見桑綺手里的那張紙了，也早就耐著性子等她主動過來。他甚至能想象桑綺紅著臉，清清嗓子，一邊說‘我這不是真心的，純商業(yè)吹捧’，一邊開始聲情并茂地夸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