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飛鴻搖了搖頭，沒有說什么“不是每個師父都會為弟子做到這種程度”之類正確的廢話。她只是又道了一聲謝，便看向希夷的眼睛。

    隔著覆眼的白布，她什么也沒有看到。但是，她還是低聲問出了那個從前世起，就一直縈繞于心的問題。

    “師父為什么一直都蒙著眼睛？”

    在借用過一次他的眼睛之后，白飛鴻以為，自己找到了問題的答案。

    “是因?yàn)榭吹锰嗔藛?？?/br>
    過于豐富的色彩，過于遼闊的天地，過于清晰的眾生。那是與人的視野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存在的視野。沒有邊際，也沒有界限。萬物與其因果，俱都落入那雙眼中。

    白飛鴻想，維持那樣的視野，一定很辛苦吧。

    希夷卻無聲的搖了搖頭。

    “我只是看夠了?！?/br>
    他平靜道。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應(yīng)該發(fā)生。

    更不應(yīng)該同時(shí)發(fā)生。

    比如空桑的蒼龍衛(wèi)在昆侖墟外受到了煩惱魔的襲擊, 隨行人員全軍覆沒；

    比如說陸家的小公子因此龍血暴動化身為龍，傷勢太重現(xiàn)在還沒有恢復(fù)人身；

    比如說瑯?gòu)謺w的閣主之女居然生出了心魔，還在年關(guān)大考時(shí)爆發(fā)了出來, 險(xiǎn)些釀成大禍；

    比如說荊通發(fā)現(xiàn)陰魔曾潛入過瑤崖之山, 不知究竟在此處做了些什么；

    比如說空桑的陸城主和瑯?gòu)謺w的林閣主同時(shí)向昆侖墟發(fā)難；

    ……

    又比如說, 過年。

    如此之多的事務(wù)撞在了一起, 就算是神仙也要發(fā)瘋。

    至少六峰之主個個都很憔悴。

    除了希夷。

    真正的仙人從來不理會那些世俗瑣事。不管外面鬧成什么樣子，希夷都不曾離開過山門一步。

    他照舊每日坐在那發(fā)呆, 吃藥, 偶爾替蠻蠻梳理一下羽毛, 給白飛鴻指點(diǎn)一下劍術(shù)。

    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他也與這一切都無關(guān)。

    無論山外的風(fēng)云如何變幻，太華之山的日子都一切如故。

    若不是此地實(shí)在太過荒涼，白飛鴻倒會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在一片兵荒馬亂雞飛狗跳之中，年關(guān)大考的武試完成了。

    白飛鴻因?yàn)橄惹耙呀?jīng)第一個完成比賽, 之后的武試都沒有她什么事, 這一次便也輪到她坐在一旁，觀看自己同學(xué)與師兄師姐們的賽事。

    常晏晏抽到的對手是江家兄弟里的弟弟, 雖然她也很努力了, 到底是功底不夠扎實(shí), 在四十個來回之后便敗在了對方手里。

    白飛鴻也安慰了她兩句。

    “沒事的，飛鴻jiejie?！背ｊ剃痰故欠催^來安慰她，“我算過了, 雖然我輸了，不過我的成績應(yīng)該也不會糟……別把我想的和某些人一樣脆弱啊?！?/br>
    白飛鴻假裝沒有聽懂常晏晏又在暗暗刺了一句林寶婺。

    她只伸手摸了摸常晏晏的頭, 以示嘉獎：“這個想法就很好，繼續(xù)保持?！?/br>
    常晏晏在她手下滿足地瞇起了眼, 還像貓一樣蹭了蹭她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白飛鴻的錯覺，自從揭破了常晏晏的魔教圣女身份之后，這孩子忽然就變得很黏她。

    而直到武試結(jié)束，花非花還是沒有來，不知道云真人是不是真的打算把他關(guān)到下一個年關(guān)。

    白飛鴻便獨(dú)自去姑射之山看望他。

    然后她看到了一個被迫頭懸梁錐刺股的倒霉孩子——糾正一下，沒有錐刺股，但有真正的頭懸梁。

    也不知道是云真人還是哪位師兄師姐的惡趣味，花非花的頭發(fā)被扎了三個小揪揪，用三根紅繩掛在房梁上，保證他絕對沒法從書桌前逃走，也沒辦法打瞌睡。一個不知道從誰那里借來的傀儡小人拿著一個嗩吶站在桌子上，只要花非花想搞點(diǎn)什么小動作，那木頭小人就吹出無比尖利的嗩吶聲。

    白飛鴻還能說什么，只能說一句：“你好好學(xué)，我先走了?！?/br>
    “哎，別急著走啊?！被ǚ腔@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壞笑著拉住了白飛鴻，“我給你看個好玩的?！?/br>
    然后他就現(xiàn)場表演了一番什么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以及“窮極無聊的男人究竟能做出什么”。

    他居然通過一通動作，硬生生折騰得那個傀儡小人吹了一曲《百鳥朝鳳》。

    “好玩吧？”他十分得意地?fù)P起眉，“我這幾天特意練的。”

    白飛鴻肅然起敬，抬手鼓掌。

    只是……

    “我沒記錯的話，云峰主似乎是把你關(guān)在這里好好學(xué)習(xí)的?！彼滩蛔√嵝训馈?/br>
    你要是把這份心思用在學(xué)習(xí)上，別說年關(guān)大考了，我覺得宗門大比你都能拔得頭魁。

    “那多沒意思！學(xué)習(xí)那么無聊，我才不干——”

    花非花作勢就要往桌子上一趴，假裝自己已經(jīng)是一條咸魚了。只是他忘了自己的頭發(fā)還拴在房梁上，這一扯差點(diǎn)沒讓他嗷的一聲跳起來。他齜牙咧嘴揉了腦袋半晌，才心有余悸似的呼了口氣。

    “還好還好，我還以為我要禿了……嗯？阿白，你為什么在后退？”

    一只手無聲無息地摁在了他的肩上，力氣之大，幾乎讓花非花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碎掉。

    他的冷汗一瞬間便下來了。

    果不其然，在他身后，傳來了一道溫柔而又不失威嚴(yán)的女聲。

    “你剛才說什么，臭小子？”

    云間月微笑著問道。

    “我?guī)煾高€在等我回去所以我先告辭了云真人?！?/br>
    白飛鴻迅速斂襟低頭，行禮告辭一氣呵成，腳底抹油當(dāng)場開溜，開溜前還拋給了花非花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補(bǔ)了一句肺腑真言。

    “好好學(xué)習(xí)啊，花花?！?/br>
    而后，她將花非花響徹云霄的慘叫拋在了身后，一陣風(fēng)一樣離開了姑射之山。

    說是師父等她回去也不太準(zhǔn)確。

    準(zhǔn)確來說，等著她回去的是蠻蠻……還有云夢澤。

    “好慢好慢！老子都要餓死了！你怎么才回來??！”

    剛一踏進(jìn)太華之山的山門，還不等上去，便迎面撞來了一只肥嘟嘟的鳥團(tuán)子，青背赤腹，單翼單足，圓滾滾的一只撲棱著撲上來，在她的肩頭上躥下跳，嘰嘰喳喳。

    “說好的今天要給我?guī)У狞c(diǎn)心呢！南邊來的咸口點(diǎn)心！我期待了一整天！在哪呢在哪呢？”比翼鳥探著頭，細(xì)細(xì)的鳥喙幾乎要叨上她手腕上的白玉鐲，“快點(diǎn)拿出來！快點(diǎn)快點(diǎn)！我要吃我要吃！”

    白飛鴻實(shí)在是被催得沒有辦法，只好打開芥子，從中間拿出了她托某位師兄從山下買回來的糕點(diǎn)，放在手心，看著這只比翼鳥歡呼一聲撲上去，小嘴噠噠，幾乎叨出了殘影。不消多時(shí)就將整個點(diǎn)心都吃完了。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這只比翼鳥吃東西的樣子哪里像是一只神鳥，簡直就是一只小狗。

    但是看得多了，倒也覺得有幾分可愛。

    “說起來，你是不是又胖了一點(diǎn)？”

    白飛鴻忍不住伸出手來，捏了捏蠻蠻圓嘟嘟的兩頰，那里生著兩片圓圓的紅羽，看起來倒像是兩坨紅暈，因?yàn)槌远嗔斯钠饋盹@得格外可愛。

    “我覺得你比之前重了不少?！?/br>
    這一下捏得這只比翼鳥整個鳥都僵住了，下一刻，這只肥嘟嘟的鳥團(tuán)子氣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整只鳥都圓了一圈，看起來儼然已經(jīng)是一個球了。它猛地躥到白飛鴻的腦袋上，一邊暴跳如雷一邊用鳥喙去叨她的頭。

    “你傻嗎?。?！”比翼鳥扯著嗓子罵她，堪稱聲遏行云，“鳥的腦袋能亂摸嗎?。。∵€是、還是那種地方！我要去和希夷告狀?。?！你這個臭丫頭！??！壞丫頭?。?！”

    白飛鴻不由得僵住了：“啊？”

    “還有我才沒有胖！我沒有變胖！更沒有變重！那都是點(diǎn)心的分量！才不是我的真實(shí)體重！不許你污蔑我！”

    蠻蠻又用翅膀抽了她腦袋一下，氣惱的哼了一聲。

    “都是你整天給我?guī)切c(diǎn)心的錯！你居然還說我胖！怎么可以說我胖！”

    蠻蠻撲棱著翅膀飛遠(yuǎn)了，臨走前還留下一句“蠢貨！”“大蠢貨！”，徒留下白飛鴻不明所以地?fù)狭藫夏橆a。

    “就算是鳥……也不能說體重嗎？”

    半晌，她恍然大悟一般說道。

    由于實(shí)在搞不懂奇妙神鳥的奇妙禁忌，白飛鴻只好獨(dú)自一人進(jìn)了山門。

    見到希夷時(shí)，他正倚著隱幾，坐在坐榻上，面無表情的聽蠻蠻抱怨著什么，見到白飛鴻進(jìn)來，那只臭鳥又用力哼了一聲，整只鳥扭過頭去，不肯看她。

    白飛鴻只好先對希夷行了一禮：“師父?！?/br>
    希夷緩緩將臉轉(zhuǎn)向她：“比翼鳥的頰羽下面藏著耳朵，是它們的致命之處。和龍的逆鱗一樣，只有伴侶求愛的時(shí)候才會去碰?！?/br>
    白飛鴻：“……我錯了?！?/br>
    她迅速低頭道歉。

    蠻蠻又大力地哼了一聲，用力別過頭去，將小腦袋整個埋到翅膀下面，全然是不想搭理白飛鴻的模樣。

    白飛鴻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希夷。

    希夷……希夷面無表情的拿出了一根玉簡來，擱在白飛鴻的頭上。

    “把這里面的典籍都背下來?！彼?。

    白飛鴻默默拿下玉簡，看了一眼里面的內(nèi)容。

    然后她頓時(shí)倒抽一口冷氣。

    這玉簡里的典籍全是關(guān)于神鳥圣獸與各種傳說生物的，如果全部放出來的話……簡而言之八個字，浩如煙海，汗牛充棟。

    連蠻蠻忍不住探頭過來偷看了一眼都不由得“嘎”的一聲栽了下去。

    注定單身到老的比翼鳥飛起來，用唯一那只翅膀拍了拍白飛鴻的頭，語氣中帶了幾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