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平拍著胸脯去了。

    而沈毅，在繞出了巷子之后，在城里轉(zhuǎn)了兩圈，最終在一個有些破舊的小巷子里，見到了一窩小乞兒。

    確切來說，是五六個七八十來歲的孩子。

    這個時代，有這種乞兒很正常，一點(diǎn)也不奇怪，不止江都有，京城里都有不少。

    沈毅觀察了這幾個孩子一陣，然后跑到外面的一處饅頭店里，買了整整一筐饅頭。

    白面饅頭。

    為了防止他們噎死，沈毅還在饅頭店里打了一大甕涼水。

    很快，沈毅回到了那個小巷子里，在饅頭的吸引下，五六個乞兒都被吸引了過來。

    沈毅也不嫌棄他們臟，跟這些孩子一起，席地而坐，一共六個孩子，五個男孩，一個女孩。

    沈毅一邊分饅頭，一邊面帶微笑。

    “小朋友們，你們認(rèn)字么？”

    六個人第一次聽見“小朋友”這種稱呼，在狠狠啃了幾口饅頭之后，便齊刷刷的搖了搖頭：“不認(rèn)字?！?/br>
    沈毅并不氣餒，仍舊笑容和善：“不認(rèn)字沒關(guān)系，我教你們唱首順口的歌謠，你們閑下來的時候，便出去唱一唱，如何？”

    第三十五章 有故事的少年

    “北蠻虎，北蠻狼?！?/br>
    “朝廷征糧打虎狼?！?/br>
    “未見虎狼到江都?！?/br>
    “米行糧行先沒糧?！?/br>
    “沒了糧，漲價忙。”

    “江都處處是虎狼！”

    這幾句順口溜，沈毅很有耐心，一字一句的教這些小朋友們唱。

    這幾句順口溜，是他這幾天閑的時候想出來的，頗費(fèi)了一些功夫。

    倒不是說這東西需要多么高的文學(xué)素養(yǎng)，恰恰相反的是這東西不能特別高深，最好是淺顯易懂，瑯瑯上口，不僅僅是讓這些乞兒能夠記下來，更能讓別人一聽就懂，甚至聽到之后也能快速背下來，記下來，這才是一個合格的順口溜。

    從下午一直到傍晚時分，沈毅都在這個小巷子里教這些孩子唱順口溜。

    等到天色將暮的時候，這些孩子都記得差不多了，沈毅才看了這些孩子一眼，開口道：“記住了以后，明天再出門，就可以唱一唱，要注意的是，不能一直唱，唱一會兒就要換個地方?！?/br>
    這群乞兒之中，為首的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左右，雖然衣衫襤褸，皮膚也有些黢黑，但是目光卻頗為靈動，他看了看沈毅，用地道的江都方言說道：“這位公子，咱們?nèi)鞒@些，會有危險么？”

    “多少會有一些?！?/br>
    沈毅面色平靜，靜靜的說道：“所以才讓你們唱一會兒換一個地方，如果別人問起，你們就說是一個老乞丐教你們唱的，就算有人要追問，也會去追查那個老乞丐，不會再追查你們，當(dāng)然了……”

    沈毅呵呵笑道：“那些人說不定很有手段，你們在他們面前很難說謊，如果碰到了難處，不必替我遮掩，就跟他們說是我教你們的就是?！?/br>
    說完這句話，沈毅從地上站了起來，看了這六個小孩子一眼，微微吐出一口濁氣：“這件事情算是你們幫我的忙，如果這件事情做好了，不管你們有沒有把我供出來，事后我會給你們找一個吃飯的地方，或者帶你們做一個吃飯的營生，別的不敢保證，最起碼保證你們在冬天到來之前，能夠吃飽穿暖，有個安身的住處?！?/br>
    現(xiàn)在是五月，是夏天，是窮人比較好過的季節(jié)。

    畢竟這個季節(jié)，別說衣衫襤褸了，就算是身無片縷，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等到了冬天，就是要命的季節(jié)了，到時候就不僅僅是食物短缺的問題，沒有厚衣服，沒有住的地方，沒有棉被，任何一項(xiàng)都有可能要了這些孩子的性命。

    這些孩子當(dāng)中，最大的那個站了起來，他看向沈毅，伸出一一只有些骯臟的手來。

    沈毅先是愣了愣，然后啞然一笑，伸手跟這個少年擊了一掌，低眉道：“你們放心，我不會誑你們。”

    少年抬頭，看向沈毅，開口道：“我姓許，許復(fù)。”

    沈毅有些驚訝。

    驚訝這個流落街頭的孩子，居然有名有姓。

    然后他明白了這個孩子的意思，笑著說道：“我姓……”

    他剛說出這兩個字，這個叫做許復(fù)的孩子搖了搖頭，用江都話開口道：“我跟你說名字，是想告訴你，我們幾個人會做好你交代的事情，不會把你說出去，至于你的名字……”

    許復(fù)看了自己身邊五個比他更小的孩子，開口道：“我們?nèi)绻懒耍铱梢员ＷC不說出去，他們年紀(jì)還小，便不能保證了?！?/br>
    聽到許復(fù)這段話，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這個小孩一眼，然后開口道：“沒想到竟然碰到了一個有故事的小朋友，那就按你的意思來?！?/br>
    說到這里，沈毅從懷里掏出了一塊大約有一兩半左右的銀子，遞在了這個名叫許復(fù)的少年手里，開口道：“這些錢，你這幾天拿去給他們吃用，記著，如果你們被抓了，他們動手段逼問你，不必硬咬著牙不說，我既然出來做這件事情，就有應(yīng)對的把握?！?/br>
    說完這句話，沈毅往外面走了幾步，對著少年許復(fù)招了招手。

    “你來。”

    許復(fù)走了兩三步上前，沈毅在他耳邊，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記住了，不要硬撐?！?/br>
    許復(fù)抬頭，看向沈毅：“官府會抓我們，對嗎？”

    “如果你們做得足夠好，官府便抓不到你們。”

    現(xiàn)在，江都城糧價飛漲，是鐵一樣的事實(shí)，雖然江都百姓相對富庶，一時半會還能撐得住，但是這首童謠一旦傳出去，一定會在江都引起共鳴，用不了多久，就會在整個江都傳唱。

    到時候，官府即便想要溯源，也很難追溯了。

    當(dāng)然了，這么做并不是沒有暴露的風(fēng)險。

    因此，沈毅也想好了應(yīng)對的手段，一旦這件事情真的查到了他自己的頭上，那么他也有脫身的把握。

    畢竟他寫的這首童謠，明面上是針對朝廷，針對官府，實(shí)際上是針對江都的糧商。

    因?yàn)槌⒉]有“征糧”，而是買糧！

    朝廷也從來沒有說征糧，至始至終都是江都的那些糧商在說朝廷征糧，只是知府衙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才導(dǎo)致現(xiàn)在這種情況。

    一旦事情鬧大，這首童謠傳播得廣了，官府沒有辦法徹底處理，就只能處理最初的那些“造謠者”。

    也就是那些糧商。

    這樣看來，即便事情查到沈毅頭上，沈毅也沒有罪過，最多就是被那些糧商蒙蔽，“誤會”了朝廷而已。

    許復(fù)對著沈毅點(diǎn)頭，他扭頭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幾個小家伙，對著沈毅低下了頭，小聲道：“沈公子，我希望你能信守諾言，在冬天到來之前，能給他們尋一個住處，能讓他們吃飽穿暖?！?/br>
    許復(fù)今年十三歲。

    他在江都流浪，已經(jīng)有五年時間了，五年的流浪，導(dǎo)致他的心智異常的早熟，因?yàn)樗娺^了太多太多世事無常。

    去年冬天，他就親眼看到兩個人，因?yàn)闆]有御寒的衣服，凍死在了城外的破廟里。

    對于他們這些流浪的乞兒來說，沈毅的承諾，實(shí)在是太誘人太誘人了。

    沈毅看了看這個少年許復(fù)，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五個小孩，鄭重點(diǎn)頭：“你放心，我一定信守承諾，我不僅會給你們地方住，解決你們的吃穿問題，我還會教授你們一些足夠你們生存的營生。”

    許復(fù)看了一眼沈毅，默默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頭走進(jìn)了五個乞兒堆里，拉著五個小孩，開始商量明天去哪里唱童謠的事情。

    沈毅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片刻之后，也背負(fù)雙手，離開了這個小巷子。

    今天他本來只是想找?guī)讉€替他“發(fā)言”的傳聲筒，沒想到竟然碰到了一個有故事的少年。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

    如果用得好，這幾個少年，說不定會成為他在江都的重要助力之一。

    想到這里，沈毅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可惜……”

    “可惜我心腸不夠硬。”

    沈大公子又打了個哈欠，心中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然我?guī)湍銈冊偬Ц咭恍┘Z價，餓死幾個人，你們就非抄家不可了……”

    第三十六章 不拿錢不辦事

    這個童謠的殺傷力，無疑是很強(qiáng)大的。

    倒不是說它寫的如何如何之好，也不是沈毅這個法子有多么多么高明，最主要的原因是……

    它很應(yīng)景。

    糧價暴漲，即便家里有閑錢，可以撐到秋收，江都百姓的心里也多多少少是有怨言，有怨氣的，只是心里的怨氣無處發(fā)泄，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了這么一首童謠，自然深入人心。

    江都處處是虎狼！

    這句話，可以說是誅心之論了。

    正好江都的百姓，不止對糧商漲價有怨氣，甚至對“征糧”的朝廷也有怨氣，聽到這首用地道江都方言唱出來的童謠之后，不少人就開始跟著傳唱。

    甚至茶館酒樓里，一些人談笑的時候也會談起這首童謠，不少人還會拍著大腿，怒斥朝廷不公，怒罵jian商不義。

    按照沈毅的安排，許復(fù)等這些小孩子，并沒有一直在各地傳唱，他們花了一天時間，幾乎把江都城跑了個遍，每到一個新地方，他們才會唱上幾句。

    一旦有人詢問他們整篇唱詞，這些小孩子才會老老實(shí)實(shí)背下來，問他們是誰教的，一律都說是一個白胡子老乞丐教的。

    就這樣，這些小孩子只唱了一天，第二天的時候，他們就老老實(shí)實(shí)回到了藏身的小破房子里，用沈毅給他們的錢，買了好些饅頭，美美的吃上了一頓。

    雖然沈毅給了他們一兩多銀子，即便是頓頓買rou，也足夠吃用一些時日，但是這些孩子窮怕了，尤其是許復(fù)，雖然年紀(jì)小，但也知道細(xì)水長流的道理，因此只買了幾個白面饅頭，跟幾個小伙伴一起大快朵頤。

    對于這幾個孩子來說，能夠吃上一口饅頭，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而就在這幾個孩子吃饅頭的時候，他們花了一天時間傳播出去的歌謠，幾乎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江都，等到第三天時間，許復(fù)一大早把幾個年紀(jì)小的小家伙留在住處，而他自己則是出去轉(zhuǎn)了一圈，見到歌謠已經(jīng)傳了出去，他就又在街邊買了一些吃食，帶回到了小破屋里。

    按照沈毅原先的安排，為了他們幾個小家伙的安全，只要歌謠傳唱出去，他們就不用再出去繼續(xù)唱歌了。

    就這樣，幾個在江都城里連名字都可能沒有的小孩子，在江都城里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第三天的時候，這首歌已經(jīng)在江都傳遍，大街小巷的孩童們，可能沒有辦法記住全文，但是多少能夠記住一兩句，尤其是最后一兩句。

    “沒了糧，漲價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