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雖然是天子身邊的大伴，地位很高，但是也沒有高到讓皇叔一直在這里作陪的地步，此時坐在高明身邊的，是晉王府的世子李穆。

    兩個小太監(jiān)帶著沈毅走進了會客廳，到了高明面前，其中一個小太監(jiān)低頭。

    “祖宗，沈公子到了?！?/br>
    沈毅飛快的掃視了一眼現(xiàn)場。

    此時這間會客廳里，除了坐在主位上的年輕人之外，還有坐在次位的紫衣宦官，以及坐在末座的沈章。

    沈毅并不認得那個坐在主位上的年輕人，也沒有胡喊，只能對著紫衣宦官躬身行禮道：“小民沈毅，見過高公公?！?/br>
    聽了沈毅這句話，高明若有所思。

    此時他已經確認了，沈毅并不認識晉王世子。

    或者說，沈毅的行為……應該跟晉王府沒有關系。

    短暫的愣神之后，高明立刻反應過來，對著沈毅笑著說道：“沈公子，世子殿下在場，他是主人家，你應當先向他行禮才是?！?/br>
    沈毅這才確定，那個主位上的年輕人是王府的世子，他默默轉身，對著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低頭行禮道：“小民沈毅，見過世子?！?/br>
    世子李穆，今年只有十八歲，身材有些削瘦，模樣俊朗。

    此時這位世子殿下，正在認真打量沈毅。

    他很好奇，沈毅為什么能招來皇宮里的大太監(jiān)。

    聽到了沈毅的話之后，世子微微擺手，開口道：“不必行禮?！?/br>
    “今日高公公從宮里來，帶了圣諭給你，你聽圣諭罷?！?/br>
    沈毅已經知道自己那首詩，傳到了皇帝耳中，但是皇帝具體會對他有什么處置，他心里還沒有底，想到這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就要對著高公公跪下。

    老實說，沈毅并沒有給別人下跪的習慣，但是來到了這個皇權時代，有些時候不得不跪。

    他正要下跪，高明伸手，一把扶住了他，然后微微一笑：“圣諭的事情不急。”

    這位大太監(jiān)扭頭看了看世子李穆，又看了看在一旁神情緊張的沈章，緩緩說道：“世子殿下，沈老哥，陛下交代過，讓咱家私下里問沈公子些問題，咱家?guī)е蚬樱ダ镂菡f幾句話，馬上就回來?！?/br>
    世子李穆直接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高明，微微搖頭：“公公在這里問就是，我與沈管事先出去走走?！?/br>
    說罷，這位世子殿下負手離開。

    沈章很不放心兒子，戀戀不舍的站了起來。

    沈毅看了老爹一眼，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因為他也沒底，自然沒有辦法安慰老爹。

    等到沈章也離開之后，兩個小太監(jiān)看住了房門，大太監(jiān)高明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看向沈毅，笑著說道：“沈公子請坐。”

    沈毅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落座。

    見沈毅還算沉穩(wěn)，高太監(jiān)目光里有些欣賞，他面帶微笑，淡淡的說道：“沈公子，咱家為什么找你，你心里應該是知道的?！?/br>
    “知道?！?/br>
    沈毅低眉道：“因為那首詩，公公，那首詩是沈某戲作，并無意傳播出去……”

    “但是終究還是傳出去了。”

    高太監(jiān)緩緩說道：“而且已經傳遍了京城?！?/br>
    沈毅無奈的嘆了口氣：“如果有什么罪過，小民愿意承擔，只求公公，不要牽連他人?！?/br>
    “罪過不罪過的，暫且不說?！?/br>
    高明微微一笑：“咱家有幾個問題問你?！?/br>
    沈毅低頭：“公公請問?！?/br>
    “為什么寫這首詩？”

    聽到這個問題，沈毅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高明，然后無奈的說道：“是小民初到京都，第一次見到秦淮河，有感而發(fā)?！?/br>
    這首詩既然是在沈毅口中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那么就是沈毅寫的，推脫不掉，沈毅也沒有想要推脫。

    高明微微點頭：“這么說，你背后無人指使？”

    沈毅一愣，然后大腦飛速轉動，立刻想明白了高太監(jiān)這句話的深意，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首詩，有點偏“鷹派”了。

    偏“鷹派”，并且造成了這么大的影響，就已經附帶上了很多政治意味，正因為如此，宮里的人才會找上自己。

    純粹的政治原因，跟文學沒有半文錢關系！

    沈毅連忙搖頭，開口道：“是小民戲作，閑暇之時寫的詩，如何能有人指使……”

    “聽說，你是甘泉書院的學生?！?/br>
    高太監(jiān)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

    “有可能是甘泉書院的人，在你到京城之前交代你這么干的?！?/br>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他鼓起勇氣看向高明，緩緩說道：“高公公，且不說我甘泉書院正大光明，不會干這種事情，即便書院要以這首詩影響什么，那我書院的陸山長直接寫出來，不是更能夠震動天下？”

    “哦？”

    高明看了看沈毅，笑道：“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你這首詩，為什么可以上達天聽了?！?/br>
    “不容易，你這個年紀能想的這么深，真是不容易?！?/br>
    高太監(jiān)緩緩說道：“甘泉書院那邊，咱家會派人去查，不過就目前來看，這首詩應該的確是你一個人寫的。”

    這位三十七歲的大太監(jiān)微微一笑，終于說明了自己這一趟的來意。

    “沈公子，陛下很喜歡你這首詩，特命咱家來獎賞你，并且要把獎賞你的事情，以及你寫的這首詩公布出去?！?/br>
    沈毅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對著高明微微躬身：“多謝陛下，多謝公公?！?/br>
    高太監(jiān)瞥了一眼沈毅：“沈公子就這么坦然受之了？”

    沈毅無奈的嘆了口氣。

    “小民除坦然受之之外，別無辦法?！?/br>
    第一百三十章 裹入朝局之中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在這個帝制時代，不管皇帝是獎還是罰，子民們都要當作恩德，沒有拒絕的理由與資格。

    按照這個邏輯，就算皇帝要把你宰了，你也要跪在地上來一句謝主隆恩，主要是謝皇帝只殺了你，沒有殺你全家。

    當然了，如果是誅九族，那也就不必謝了，硬氣一點還可以跳起來罵皇帝老兒幾句臟的，死之前過過嘴癮。

    然而對于現(xiàn)在的沈毅來說，不管皇帝對他干什么，他都沒有任何拒絕的資格，也只能是“坦然受之”了。

    高太監(jiān)滿意的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沈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卻很曉事?！?/br>
    “不過沈公子放心，陛下既然是要賞你，那就一定不會是什么壞事?！?/br>
    說到這里，這位大太監(jiān)看了一眼沈毅，問道：“沈公子在江都府試考得如何？”

    沈毅微微低頭，嘆了口氣：“公公應該派人查了才是?！?/br>
    “是派人查了?！?/br>
    高公公面帶微笑：“不過昨天才派人去的江都，現(xiàn)在人還沒有回來，既然沈公子當面，干脆直接問方便一些?！?/br>
    沈毅抬頭看了看高明。

    “僥幸府試第二名?！?/br>
    “那考的很好了。”

    高太監(jiān)撫掌，依舊帶著笑容：“江都出才子啊，能在江都府這種地方脫穎而出，說明沈公子學問做得很好，將來是大有前途的?！?/br>
    說著，他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著說道：“好好考，今年沈公子如果能中舉人，到時候咱家在陛下那里提一提，說不定能直接讓沈公子進國子監(jiān)讀書。”

    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或者說是學生，大致分為四種。

    第一種是蔭監(jiān)，也就是官二代，范東成那種，有一個做侍郎的叔叔，憑借范侍郎就可以直接進國子監(jiān)讀書，就是屬于蔭監(jiān)。

    例監(jiān)，是捐錢進的國子監(jiān)。

    貢監(jiān)是秀才生員進國子監(jiān)讀書。

    而如果是中了舉人之后再進國子監(jiān)讀書，就被成為舉監(jiān)。

    進國子監(jiān)是有不少好處的，比如說外地那種科考大縣，科考大省的學生，不想在本地考鄉(xiāng)試，就可以進入國子監(jiān)做貢監(jiān)，來考建康的鄉(xiāng)試，相對來說要容易一些。

    因此，這種走后門的國子監(jiān)考生，就多少會被人有些看不起。

    除了貢監(jiān)多少有點被人詬病之外，最受歧視的其實是例監(jiān)跟蔭監(jiān)，因為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進入國子監(jiān)讀書，取得考試資格。

    不過如果是以舉人身份入國子監(jiān)，那就不存在這方面的說法了，畢竟舉人本就可以考會試，進入國子監(jiān)讀書，只是借助國子監(jiān)的教育資源增益學問，與其他舉人并沒有什么不同。

    也是因為這個關系，高公公才會說讓沈毅中舉之后進國子監(jiān)，因為“舉監(jiān)”不會壞了沈毅的前程。

    國子監(jiān)是大陳的最高學府，教育資源相對于甘泉書院來說都強上不少，不少舉人想要進入國子監(jiān)讀書，而苦于無門。

    聽到了高明的話之后，沈毅低頭沉默了一番，然后低聲道：“公公，小民當不得陛下如此厚愛?！?/br>
    “陛下非是愛你。”

    高太監(jiān)微笑道：“先前杜參杜舉人，在上元詩會上慷慨陳詞，他的話中，有兩個字，陛下很是喜歡?！?/br>
    “那就是北望?！?/br>
    高太監(jiān)靜靜的說道：“甲子以來，大陳屢敗于北齊，以至于今日，舉國上下人人都想著安于現(xiàn)狀，以至于朝野之中，幾無敢于北望之人?！?/br>
    “沈公子這首詩寫得好啊。”

    高太監(jiān)微笑道：“好就好在，可以激發(fā)朝野志氣，戳痛那些安于現(xiàn)狀之人。”

    “因此陛下賞你，并不是賞你這首詩，而是想要告訴世人，如今的大陳天子，有北望之心，從而激勵朝野士氣，讓朝廷上下，不至于看都不敢看北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