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不能因?yàn)橐恍┟暎B眼前的利益都不要了罷？

    小皇帝上二樓之后，沈毅與高明兩個人，便一前一后跟了上去，到了二樓房間門口，高明拉住了沈毅，咳嗽了一聲之后，低聲說道：“沈公子，今日船上的人，只有你知道陛下的身份，今日來這里聽顧大家彈琵琶的，是你沈公子，至于陛下……只是你請來聽曲的一個朋友，明白了么？”

    這個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這個世界上除了從龍之外，升官最快的兩條路，第一條路是替皇帝擋刀箭，第二條路就是替皇帝背黑鍋了。

    更何況這口黑鍋大概率不會有人提起，沈毅自然愿意給皇帝背。

    沈老爺微微低頭，開口道：“公公放心，在下省得事的?！?/br>
    “嗯?！?/br>
    高明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緩緩開口：“一會兒在里面，陛下問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問你你便不要說話，少說一句話，就少一分惹禍的可能?！?/br>
    說完這句話，高太監(jiān)恭敬低著頭，進(jìn)了這畫舫的二樓。

    沈毅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jìn)去。

    這會兒，顧橫波已經(jīng)懷抱著琵琶，坐在了小皇帝對面，不過她沒見過皇帝，自然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人是什么來路，再加上她以為今天的正主是沈毅，便一直沒有彈奏，一直等沈毅走了進(jìn)來，這位秦淮名妓才站了起來，對著沈毅行禮笑道：“沈公子終于回來了，那奴家現(xiàn)在就開始？”

    沈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已經(jīng)落座的小皇帝。

    此時這位皇帝陛下，目光已經(jīng)全然放在了顧橫波身上，他順著顧橫波的目光看向了沈毅，見沈毅在看著自己，便咳嗽了一聲，正襟危坐起來。

    沈毅在心里嘆了口氣，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顧大家，李公子乃是沈某的貴客，嗯……今日請顧大家來，也是為了好好招待李公子，顧大家不必管我，一切聽李公子的就是了?！?/br>
    這番話，沈毅算是給足了皇帝面子。

    這會兒他心里其實(shí)在想，一會皇帝陛下要是想跟顧橫波睡覺，自己該怎么幫他搞定？

    李穆不在場，以沈毅現(xiàn)在的地位，多半是沒有辦法讓顧大家跟人睡覺的。

    另一邊顧橫波聽了沈毅的話之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一旁落座的皇帝，微微低頭道：“李公子，奴家現(xiàn)在開始？”

    此時，在這位秦淮名妓眼中，這位李公子多半是建康城里的某個宗室，因此才會讓沈毅這樣“巴結(jié)”。

    皇帝陛下至今已經(jīng)做了七年的皇帝了，自然養(yǎng)出了一些異于常人的氣質(zhì)，他淡淡的揮了揮手，開口道：“開始罷，上次在晉王府聽到顧大家的琵琶曲，驚為天人，今日總算可以再聽見了?！?/br>
    顧橫波點(diǎn)頭，懷抱琵琶，右手輕輕放在了琴弦上。

    細(xì)長的指頭撥動琴弦，美妙的音符從她的指尖躍出。

    皇帝先是撫掌贊嘆，然后扭頭看著沈毅，對著沈毅招了招手：“沈……嗯……沈公子也不要再站著了，來我這里坐下，一起共賞佳音?！?/br>
    沈毅聽了這句話之后，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在皇帝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坐下之后，他還回頭看了一眼站著的高明。

    這種場合，高太監(jiān)自然是沒有座位的。

    沈毅又扭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皇帝，心跳又忍不住加快了一些。

    這雖然不是他第一次見皇帝，也不是第一次跟皇帝說話，但是這種跟國家大老板坐在一起的感覺，還是讓他心里頗有些緊張的。

    琵琶聲柔腸百轉(zhuǎn)，皇帝陛下閉目感受了一番音樂的美妙之后，睜開眼睛看了看身旁的沈毅，淡然一笑：“聽說你前幾天，在內(nèi)衛(wèi)那里，跟高明討要好處？”

    沈毅聽不出這位皇帝陛下話里是喜是怒，只能硬著頭皮，微微低頭道：“陛下，小民也是無奈之舉，小民被人威脅，而邸報(bào)司的差事又至，如果不求救于高公公，小民恐怕等不到春闈放榜，便要橫死街頭了……”

    兩個人坐在一起，對話的聲音自然不大，隔的稍遠(yuǎn)一些的人是絕聽不見的，不過皇帝陛下還是不滿意，他低頭喝了口茶水之后，開口道：“朕……嗯……我今天穿便衣出來的，便不要一口一個陛下的，就按剛才的稱呼，稱呼我公子就是?！?/br>
    沈毅低頭，領(lǐng)了皇帝陛下的圣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樯蛞闶峭g人，小皇帝一邊聽曲，一邊跟他說話，沒一會功夫，兩個人已經(jīng)說了十來句話，大多都是沒有什么營養(yǎng)的話。

    說了會閑話之后，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問道：“這個顧大家似乎認(rèn)得你，你們以前見過？”

    “有幸見過幾面?！?/br>
    沈毅老老實(shí)實(shí)的回答道。

    “看不出來……”

    小皇帝瞥了沈毅一眼，微笑道：“你到建康來考試，卻還有心思來見顧大家？”

    “非是……我求見顧大家，是有幸見過幾次，其中一次公子也在，就是在晉王府里。”

    “哦？”

    皇帝想了一會兒，才想了起來，說道：“想起來了，那日王叔過生日，你似乎也在?！?/br>
    說到這里，兩個人便沒有再說話了。

    因?yàn)轭櫞蠹乙磺喈叄粗鴥蓚€人。

    兩人不約而同的撫掌贊嘆，顧大家這才松了口氣，開始彈下一曲。

    琵琶聲起之后，兩個人之間的談話就又開始了。

    小皇帝喝了口茶，目光看著顧橫波那里，淡淡的說道：“聽高明說，你是元熙三年生人罷？”

    元熙是先帝的年號，先帝在位一共十三年左右，在元熙十三年駕崩，隨后陳國便改元洪德，至今已經(jīng)是洪德七年。

    沈毅微微低頭：“是，我是元熙三年十月生人?！?/br>
    “那的確比我小兩個月?！?/br>
    皇帝的目光終于從顧橫波身上離開，他看向沈毅，淡淡的問道：“你家里人逼你成親了么？”

    沈毅搖頭道：“沒有?！?/br>
    小皇帝有些羨慕，開口道：“你娘沒有逼你成婚么？”

    沈毅苦笑了一聲，搖頭道：“我娘元熙年間就過世了……”

    “哦?！?/br>
    小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追問這個話題，聽了會琵琶曲之后，他似乎覺得剛才自己的問題可能傷到了沈毅，便開口寬慰道：“咱倆差不多，你娘走的早，我爹也走的早。”

    沈毅心里一陣黑線。

    你爹不早走，你還不是皇帝呢……

    也不知是什么樣的腦回路，才讓他說出這種話來。

    沈毅嘆了口氣，沒有接話了。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為了解除這種尷尬，小皇帝便轉(zhuǎn)移了話題，他目光依舊看著顧橫波，然后問道：“你跟高明說要宮里給你好處，你想要什么樣的好處？”

    沈毅猶豫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氣。

    “如果今科能中進(jìn)士，我想要……”

    “替朝廷執(zhí)掌邸報(bào)司?！?/br>
    第二百八十二章 侍寢否？

    這種求官，是非常露骨的，按理說哪怕與皇帝再如何親近的大臣，也不會這么直白的說話。

    但是偏偏，這句話在現(xiàn)在這種場合，又顯得十分合理。

    小皇帝微微一個愣神，然后把目光從顧橫波身上，放在了沈毅身上，啞然一笑：“旁的人中了進(jìn)士，都打破頭想要擠進(jìn)翰林院，或者干脆想在放到地方去，去過一過當(dāng)父母官的癮，你怎么與旁人不太一樣，要去這么個辦邸報(bào)的衙門里主事？”

    “能進(jìn)翰林院，自然是想進(jìn)翰林院的?！?/br>
    能進(jìn)翰林院，一般要一甲進(jìn)士以及二甲的頭幾名，沈毅這一科能僥幸中個二甲就已經(jīng)是大獲成功，很難考到那么高的名次。

    沈毅這會兒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沒有先前那么緊張了，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后默默的說道：“如果不能進(jìn)翰林院，臣便想去一些能為朝廷出力的地方，替朝廷做點(diǎn)事情?！?/br>
    皇帝面色平靜。

    身為皇帝，他經(jīng)常給下屬畫大餅。

    也經(jīng)常有下屬在他面前給他畫大餅。

    這種畫餅的事情見得多了，皇帝對畫餅已經(jīng)有所免疫，聽了沈毅的話之后，他并沒有什么情緒波動，而是靜靜的說道：“邸報(bào)司只是個刊印邸報(bào)的衙門，你說一說，你要如何替朝廷做事？”

    這個問題，沈毅已經(jīng)想過很多遍了。

    確切來說，在江都的時候，他就考慮過這個問題，考慮自己應(yīng)當(dāng)如何在朝廷里快速出頭。

    為此，沈毅還去翻了一些講本朝官制的雜書，也請教過張簡這方面的問題。

    但是最終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不管是做京官，還是做地方官，想要一步一步攀爬到高處，成為真正可以主事的朝堂大佬，哪怕一切順利，也需要二十年左右的時間。

    有兩個很鮮明的例子。

    原江都知府陳裕，也是天才少年，他二十二三歲中進(jìn)士，然后便補(bǔ)官到了地方上，做地方官十余年，爬到了江都知府的位置上，如今得了機(jī)緣，才坐到了吏部員外郎的位置上，而接下來的仕途，即便他一切順利，十年時間也未必能做到六部侍郎。

    陳裕并不是什么庸人，從政治層面上來說，他的一些手段還有眼界，都比現(xiàn)在的沈毅要強(qiáng)的多，這種人物尚且要二十年浮沉才有可能做到侍郎，何況沈毅？

    還有一個更鮮明的例子。

    那就是沈毅的好師兄張簡。

    張簡也是二甲進(jìn)士，而且是二甲二十多名，排名并不低，更重要的是他是當(dāng)朝宰相的嫡孫，可以說是要做題會做題，要出身有出身，這么個天胡開局的相門子，到今天進(jìn)入朝堂也已經(jīng)四年左右時間了，至今也不過是江都縣令而已。

    當(dāng)然了，他的仕途多半會比陳裕順暢很多，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幾年他就會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恼{(diào)回建康來，然后按著退休祖父給他鋪好的路，順風(fēng)順?biāo)耐吓逝懒恕?/br>
    而沈毅呢？

    他目前唯一的政治優(yōu)勢，就是這個甘泉書院的出身，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給皇帝寫過邸報(bào)這種事情了。

    前一個優(yōu)勢老實(shí)說，有用，但是不完全有用。

    畢竟人家趙侍郎還有女婿要照顧，真正有什么大好處，輪不到沈毅頭上。

    假如沈毅以二甲進(jìn)士的身份進(jìn)入朝堂，按部就班的補(bǔ)官，從地方官一步一步往上升，一切順利的話，花個十幾二十年時間，最多也就是主政一省，然后就差不多到頭了。

    而沈毅想爬的更快一些，更高一些，好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

    那么也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

    讓皇帝提拔自己。

    這個時代做官雖然講資歷，但是如果得了皇帝陛下賞識，升官的速度便沒有常理可言了，另一個世界的和大人，升官就如同火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