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太監(jiān)離開之后，沈家的家人才圍了上來，陸若溪抬頭看了看沈毅的面龐，輕聲笑道：“夫君怎么出門幾個月，又黑了一些，要是再黑幾分，可就不像是讀書人了。”

    沈老爺微笑道：“在外奔波，難免的，不黑上幾分，也立不下這份功勞。”

    沈恒這會兒，已經(jīng)跟沈毅差不多高了，他看向沈毅手里的圣旨，臉上充滿了羨慕：“兄長，剛才那兩個宮人，都叫你沈相了，真是威風(fēng)?！?/br>
    “奉承話而已?！?/br>
    沈毅看了一眼沈恒，輕聲道：“宮里的人，最擅長說奉承話，這種話是聽不得的，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侍講學(xué)士，只是個機(jī)會而已，也不是個個能進(jìn)中書拜相?！?/br>
    “況且……”

    沈老爺?shù)灰恍Γ骸皼r且，為兄并不實(shí)任其事，也不會天天進(jìn)宮見天子，拜相不拜相的，八字都沒有一撇。”

    他與沈恒一起長大，這會兒見沈恒這個模樣，便忍不住開口教育道：“你今年就要秋闈，將來中了進(jìn)士做了官，千萬記住，這些奉承話聽聽也就是了，不管旁人當(dāng)不當(dāng)真，你都決計(jì)不能當(dāng)真。”

    沈恒見沈毅認(rèn)真了起來，立刻退后兩步，收斂了笑容：“兄長的話，小弟記下了?！?/br>
    “好了?！?/br>
    一旁的沈章咳嗽了一聲，笑著說道：“哪有一回來，就教訓(xùn)兄弟的，知道毅兒你今天回來，青雀一大早救起來給你準(zhǔn)備吃食了，快進(jìn)去吃飯罷?！?/br>
    沈毅低頭應(yīng)了聲是，然后左右看了看，對陸若溪笑著問道：“夫人，咱兒子呢？”

    陸若溪白了他一眼，輕哼道：“虧你還記得你還有個兒子?！?/br>
    說到這里，她小聲說道：“剛睡下沒多久，鬧騰得很呢，可不敢把他吵起來，等咱們吃完了飯，再帶你去見他。”

    沈毅笑了笑：“還是先去看一眼，看完了再吃飯不遲?！?/br>
    陸若溪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正要說話，一旁的憋了很久的沈章再也忍耐不住，開口問道：“兒子，剛才圣旨給你封的官，到底是個什么官？又是奉議大夫，又是兵部翰林院的，為父沒有聽明白？”

    沈毅啞然一笑。

    “爹，奉議大夫是正五品文勛，也就是散官，算是個品級，并不實(shí)任其事?！?/br>
    “至于領(lǐng)兵部郎中……”

    沈老爺瞇了瞇眼睛，輕聲道：“多半也是遙領(lǐng)，兒子在東南的差事沒有辦完，不可能回京任郎中事，也就是掛個名?！?/br>
    “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本來是能常伴圣駕的，因?yàn)閮鹤右鼍?，這個差事估計(jì)也就是掛個名頭，之所以有這個翰林院的官職，多半是因?yàn)槲疑砩虾擦衷菏康纳矸??！?/br>
    說到這里，沈毅對沈章笑了笑：“不過這個身份很是清貴，雖然是從五品，但是地位很高，能給這么個身份……”

    沈毅輕聲道：“等將來兒子在東南的差事辦完了，回京任事或者外放的時候，起點(diǎn)會高一些?！?/br>
    “而且熬個翰林院的資歷出來，將來也是好處多多。”

    沈毅微笑道：“這里面彎彎繞繞多得很呢，有些兒子都還沒有完全搞明白?！?/br>
    話說到這里，一旁的沈恒笑著說道：“爹，聽人家說，翰林院的侍讀學(xué)士侍講學(xué)士，都是朝廷的儲相，您沒聽剛才那兩個宮人，稱呼兄長為相公么？”

    沈毅瞪了他一眼，笑罵道：“少要胡說八道。”

    “進(jìn)屋里吃飯了?！?/br>
    沈毅說的一大堆話，沈章其實(shí)都沒有特別聽明白，但是聽到小兒子說起“儲相”兩個字，這位江都寒門出身的中年人，竟然直接呆在了原地，有巨大的歡喜直沖腦門，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幾個呼吸之后，把兄弟兩個人辛苦撫養(yǎng)成人的沈家老四，已經(jīng)熱淚盈眶。

    他知道不能在晚輩面前失態(tài)，背過身子擦了擦眼淚之后，努力讓自己語氣平靜。

    “你……你們先吃罷，為父……為父回屋里歇會。”

    說罷，沈四老爺大踏步走進(jìn)沈宅，朝著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此時此刻，沈章只覺得走路都有些飄飄然了。

    走回自己屋子的路上，這位四老爺嘴里還在嘀咕不休。

    “儲相……儲相……”

    一路念叨著回到自己屋子里之后，他走到一尊神龕前，給神龕上了三炷香，上香的同時，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夫人……”

    沈章插上手中的高香，流出歡喜的淚水：“咱們的兒子，已經(jīng)是朝廷的儲相了！”

    他歡喜道：“等下個月，我便回江都祖宅一趟，祭告列祖列宗……”

    “咱們沈家……要出公卿了！”

    ……

    沈老爺一個人回了自己房間之后，沈毅本來想去叫的，但是被沈恒攔了下來，只能作罷。

    在回后宅看了看熟睡的兒子之后，沈毅又在沈家的飯廳吃了飯，然后在陸若溪的幫忙下，換上了他的六品官服。

    換好官服之后，沈毅站了起來，讓夫人幫忙梳理頭發(fā)。

    陸若溪一邊給他梳頭，一邊輕聲問道：“剛回家，也不休息休息，這就進(jìn)宮去??？”

    沈毅無奈嘆了口氣：“我是奉皇命回京的，剛回來又受了皇恩，再加上這會兒時辰還早，無論如何也是要進(jìn)宮去一趟的?！?/br>
    “不然，宮里要不高興的?！?/br>
    陸若溪應(yīng)了一聲，幫他把頭發(fā)整理好。

    “那你早些回來?！?/br>
    沈毅站起來，戴好官帽，伸手捏了捏夫人的臉蛋，微微一笑。

    “放心，今天一定早早的趕回來?！?/br>
    第五百六十五章 同齡君臣

    穿好官服之后，沈老爺坐上了馬車，離開了沈宅，一路到了皇宮門口。

    報(bào)上了姓名，說明來意之后，這一次沒過多久，就有兩個小太監(jiān)過來，把沈毅領(lǐng)了進(jìn)去，沈毅跟著這兩個小太監(jiān)，一路到了甘露殿門口，兩個小太監(jiān)才躬身告辭。

    而一身紫衣的大太監(jiān)高明，已經(jīng)站在了甘露殿門口。

    沈毅上前行禮，拱手道：“高公公?！?/br>
    高明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臉上露出了笑容：“恭喜沈侍讀，青云直上了?！?/br>
    沈毅的三個官職里，雖然侍讀學(xué)士的品級最低，只有從五品，但是也屬這個官職最為清貴，高明這種人精，自然是撿好聽的稱呼。

    沈毅連忙搖頭。

    “公公言重，仰賴陛下天恩而已。”

    高太監(jiān)瞇著眼睛笑了笑，開口道：“陛下現(xiàn)在在睡午覺，估計(jì)要半個時辰之后才能醒，沈侍讀等一等？”

    皇帝一天要處理的事務(wù)太多，有時候晚上只能睡五六個小時，白天自然是要補(bǔ)覺的。

    皇帝睡午覺，自然是要等的，沈毅點(diǎn)了點(diǎn)頭，微笑道：“下官應(yīng)該晚些來的，打擾公公休息了。”

    高明微微搖頭。

    “咱家是不睡午覺的?！?/br>
    身為皇帝的大管家，高明每天都在高強(qiáng)度工作，在這個位置上，必須要精力充沛，最起碼皇帝需要你的時候，你不能去睡覺。

    高明每天三更歇息，雞叫就起，除了生病之外，一年到頭皆是如此。

    高太監(jiān)看向沈毅，微笑道：“咱家領(lǐng)沈侍讀去偏殿歇息?！?/br>
    沈毅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在高太監(jiān)身后進(jìn)了甘露殿，走在路上的時候，高太監(jiān)緩緩說道：“沈侍讀在東南的差事，辦的很好啊，陛下很高興?！?/br>
    他回頭看了沈毅一眼，微笑道：“如果在兩三年之內(nèi)，沈侍讀能夠掃清近海，相信陛下一定會再加拔擢的?！?/br>
    沈毅苦笑了一聲，無奈道：“莫說再拔擢了，只這一次拔擢，朝野就不知道多少人，要把下官視為眼中釘rou中刺了。”

    高太監(jiān)面色平靜，淡淡的說道：“但凡有眼紅者，皆是一些庸碌之輩，不足掛齒。”

    說話間，他已經(jīng)把沈毅帶到了偏殿，然后這位大太監(jiān)，對著沈毅笑了笑：“只有沈侍讀你這樣的，才是我大陳的朝堂棟梁?！?/br>
    “陛下前些日子，已經(jīng)跟朝堂上的大臣們說了，洪德一朝，只有‘事功’二字?！?/br>
    “明君在位，沈侍讀你，要在洪德朝大放光彩了。”

    沈毅苦笑了一聲：“高公公謬贊，只是托陛下鴻福，僥幸成了點(diǎn)事而已。”

    高明笑了笑，沒有接話：“你在這里歇息罷，咱家去陛下那里伺候了，稍后陛下醒了，會有宮人來叫你?！?/br>
    沈毅“嗯”了一聲，在偏殿坐了下來。

    很快，就有小太監(jiān)上來，給他奉了茶。

    沈毅在偏殿只等了小半個時辰，就有一個小太監(jiān)過來叫他，這會兒沈老爺也在打瞌睡，被叫醒之后才揉了揉眼睛，跟著這個小太監(jiān)一起，進(jìn)到了甘露殿的正殿。

    甘露殿，其實(shí)是皇帝的書房，不過皇帝陛下似乎更偏愛這處書房，很多時候都在這里處理公事。

    沈毅進(jìn)了正殿之后，三兩步走到皇帝面前，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沈毅，叩見陛下……”

    皇帝這會兒，應(yīng)該也是剛剛睡醒，就讓人把沈毅喊來了，見沈毅跪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罷?！?/br>
    沈毅應(yīng)了一聲，這才站了起來。

    皇帝陛下再次打了個哈欠，指著沈毅說道：“還不快給朕的功臣搬把椅子？”

    一旁伺候的太監(jiān)，立刻給沈毅遞了把椅子過去，放在了沈毅身后。

    皇帝這才笑瞇瞇的看向沈毅：“不必客氣，坐著說話?！?/br>
    沈毅也沒有跟他客氣，老老實(shí)實(shí)的坐了下來。

    等到沈毅落座，皇帝喝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緒，笑著問道：“沈卿，朕的抗倭軍近況如何？”

    沈毅低頭道：“回陛下，抗倭軍訓(xùn)練情況甚好，只是這一次出征北麂島，北麂島上的倭寇數(shù)量太多，也十分兇悍，因此有二百余將士陣亡，受傷的也有數(shù)百，傷員之中有些重傷的，已經(jīng)不能再為朝廷效力了?！?/br>
    “因此，抗倭軍正在重新征募五百新兵，很快就可以恢復(fù)全部戰(zhàn)力?！?/br>
    皇帝“嗯”了一聲：“浙東剿倭，打的很好?！?/br>
    他微笑道：“朕在朝廷里，也覺得十分提氣，沈卿是沒有看見，那日朕把兵部叫到甘露殿來，炫耀了一番抗倭軍的戰(zhàn)績，兵部那幾個堂官個個臉色難看，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br>
    說到這里，皇帝心里暢快，又忍不住哈哈一笑：“朕一早就看那些人不順眼了，當(dāng)初朕在朝堂里提海防軍的時候，他們還一副要死諫的模樣，真是一群無知腐儒！”

    跟沈毅吐槽了一番朝廷里的官員之后，皇帝咳嗽了一聲，又問道：“那，福建廣東沿海的倭寇，多久能夠清掃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