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家投胎技術(shù)明顯更加出色。

    一頓飯吃完之后，皇帝揮手讓宮人把兩個飯桌撤了下去，然后他領(lǐng)著沈毅，回到了自己辦公的地方，望著桌子上還有厚厚一堆等待批復(fù)的奏書，他揉了揉自己的腦門，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今天，估計又要過子夜才能弄完了?！?/br>
    沈毅垂手而立，開口道：“那臣就不打擾陛下處理政事了……”

    “臣告退?！?/br>
    “這些其實(shí)都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br>
    皇帝坐了下來，對著沈毅笑了笑：“相比較來說，還是跟沈卿你說的事，要重要一些。”

    沈毅有些詫異。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奏書，問道：“陛下，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奏書，交給中書幾位宰輔處理就是，陛下何必親力親為？”

    皇帝低眉，翻開手邊的一本文書，低哼道：“因?yàn)橹袝哪切┫喙珎?，心里不踏?shí)，有幾個至今還覺得朕年輕可欺?！?/br>
    他抬頭看了一眼沈毅，笑著說道：“本來這種話，不該跟臣子說，但是你我君臣同齡，跟那些老家伙不太一樣，朕也就跟你隨口訴訴苦，你聽了就是，不要多想?！?/br>
    聽到這里，沈毅已經(jīng)聽明白了。

    說白了，就是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之爭。

    君權(quán)固然至高無上，但是皇帝并不是神明，不能全知全能，因此需要宰相輔佐處理政事。

    而君權(quán)具有排他性，因此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之爭，古已有之。

    就拿另一個世界的歷史進(jìn)程來舉例子，漢初時，宰相可以說是一國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度威脅君權(quán)，隨后武帝重用內(nèi)廷近臣，削弱相權(quán)。

    到了唐朝，更是演進(jìn)成了群相制度，以一群宰相來分割宰相的職能。

    明時，洪武皇帝也是忌憚相權(quán)，因此廢了宰相制度，不過因?yàn)榛实垡粋€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完，宰相這個職能，在王朝之中天然存在，因此到了明朝中期，自然而然的衍生出了內(nèi)閣這種變相的宰相制度。

    大陳也是如此。

    從皇帝即位到洪德六年，整整六年時間里，朝廷基本上都是中書首相楊敬宗楊相一個人說了算，這六年時間里，相權(quán)遠(yuǎn)遠(yuǎn)的蓋過了君權(quán)。

    以至于到了如今洪德九年的年末，皇帝已經(jīng)親政四年，甚至中書宰相都換了兩撥人的情況下，那幾位宰相明里暗里，依舊有與皇帝分治天下的念頭。

    這就看皇帝是否強(qiáng)勢了。

    皇帝如果不夠強(qiáng)勢，就會將大部分朝政大權(quán)，讓渡給宰相以及朝臣們，自己只承擔(dān)一個“裁判員”的角色，用所謂帝王心術(shù)的平衡手段，來平衡朝局。

    而強(qiáng)勢一些的皇帝，不一定會親力親為，但是一定想要乾綱獨(dú)斷，讓所有的宰相對自己俯首帖耳。

    很明顯，現(xiàn)在的這個年輕的皇帝陛下，屬于后者。

    不過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之爭，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即便君權(quán)徹底壓過相權(quán)，在皇帝漫長的職業(yè)生涯之中，只要稍有懈怠，那些jian滑的讀書人，就會想盡各種辦法，偷摸的把權(quán)力攫取在手上。

    而皇帝，可能需要在幾十年的職業(yè)生涯里，一直保持著警惕。

    這很難。

    因此，除了開國之君之外，后世的皇帝，大多數(shù)是與宰相們或者說士大夫們，分治天下的。

    而現(xiàn)在，陳國的這位皇帝陛下，已經(jīng)想要盡可能的蓋過相權(quán)了。

    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能認(rèn)為這位皇帝就是個雄圖壯志的明君，事實(shí)上很多皇帝年輕的時候都會爭上一爭，等人到中年，也就慢慢開始懈怠乃至于擺爛了。

    小皇帝翻了幾篇奏書之后，隨手批復(fù)了幾句，然后丟在一邊，緩緩說道：“朕辛苦幾年，中書那幫老家伙做事情就不敢懈怠，等過幾年……”

    現(xiàn)在皇帝這么辛苦，是因?yàn)樗屩袝脑紫鄠冎溃恳环馕臅紩H自過目。

    等再過幾年，洪德朝的中生代成長起來，先帝朝的老臣們慢慢退下去，皇帝也就不用這么事必躬親了。

    不過聽到這里，沈毅已經(jīng)很不想聽了。

    因?yàn)檫@很詭異。

    他也是文官。

    而且是兩榜出身的進(jìn)士，純到不能再純的文官，有朝一日，他也可能進(jìn)入中書，成為正經(jīng)的“沈相”！

    可皇帝現(xiàn)在跟他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是想跟他拉近關(guān)系，還是想讓他沈毅成為洪德朝的孤臣？

    雖然皇帝說讓他不要多想，但是面對這種局面，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正當(dāng)沈毅胡思亂想的時候，皇帝又批復(fù)完了一封奏書，他看向沈毅，笑著說道：“奏書太多了，沈卿幫朕看一看？”

    任何一個文官聽到這句話，可能已經(jīng)激動的跳起來了。

    因?yàn)閰f(xié)助天子處理政事！

    就已經(jīng)是事實(shí)上的宰相了！

    不過沈毅很清醒，他后退半步，低頭道：“陛下，臣萬萬不敢……”

    皇帝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眼沈毅，微笑道：“知道朕最喜歡沈卿什么么？”

    沈毅低頭，沒有回答。

    皇帝淡淡的說道：“就是又能干，又懂規(guī)矩?！?/br>
    說到這里，皇帝似乎寫累了，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對著沈毅微微一笑：“對了，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朕要說給沈卿聽聽?！?/br>
    沈毅連忙低頭：“臣洗耳恭聽?！?/br>
    “你去南邊辦事的這半年，淮河水師，已經(jīng)打了兩個勝仗了?！?/br>
    皇帝意味深長的說道：“分別是八月，以及十一月。”

    “根據(jù)趙大將軍上報，他們兩次一共殲滅北齊的斥候近五百人，差不多滅了北齊的一整個斥候營?！?/br>
    陳國與北齊，正面停戰(zhàn)已經(jīng)很久了。

    但是邊境的局部沖突，始終沒有停過，雙方打起來非常常見，不過在沒有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情況下，打掉對方五百人，的確非常了不起。

    沈老爺拱手道：“淮河水師兩次挫敗北齊，此乃本朝幸事，臣……恭喜陛下?！?/br>
    皇帝嗤笑了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你在南邊的差事辦的再漂亮一些，淮河水師說不定還能再打幾個勝仗逗朕開心開心?！?/br>
    說到這里，皇帝停頓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收斂，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

    他看向沈毅，淡淡的說道：“沈卿，明年朕的沿海都指揮使司一定要建起來，你那里可有這個都指揮使的人選？”

    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似乎覺得自己話說的有些隱晦，于是不等沈毅回答，他便直接問道：“你麾下那兩個武官，可有人能勝任？”

    皇帝說的是凌肅與薛威兩個人。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默默搖頭。

    “陛下，他二人……資歷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不過沿海都司下轄的五衛(wèi)，可以讓他們兩人到各地去籌建，至于都指揮使的位置……”

    沈毅實(shí)話實(shí)說：“還請陛下另擇人選。”

    皇帝聞言，默默點(diǎn)頭。

    “難得你有這份公心?！?/br>
    “不過這朝中武將。”

    皇帝皺起了眉頭，低眉道：“一時半會，朕還真不好選一個合適的人選出來……”

    第六百三十七章 男兒的功名

    皇帝能說“難得你有公心”這種話，就說明剛才他詢問沈毅都指揮使人選，多少帶了一些試探的成分在里面。

    不過皇帝無人可用，也是事實(shí)。

    他親政的這幾年時間里，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跟朝中的文官們掰手腕，以及掌握禁軍上。

    甚至就連經(jīng)營東南，也只是皇帝的一招“閑手”，除了派出了沈毅這個年輕官員之外，基本上沒有再付出其他的政治資源。

    至于這一招閑手在東南開花結(jié)果，甚至做出了現(xiàn)在的這種大好局面，很大程度上是因?yàn)樯蚶蠣數(shù)呐Α?/br>
    正因?yàn)榧次坏臅r間太短，皇帝手里真正信得過而且堪用的人選并沒有太多，尤其是武官。

    他手里能用的武官，幾乎全被安插在了禁軍之中。

    禁軍才是皇帝的本錢，他不可能從禁軍之中抽調(diào)武將，調(diào)去東南做這個都帥。

    畢竟有資格成為都指揮使的武官，在禁軍之中的職位，恐怕也是極高的。

    小皇帝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最終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罷了，現(xiàn)在想不出個究竟，等過了年關(guān)之后再說罷?！?/br>
    說完這句話，他又看著沈毅聊了好一會兒，一直到深夜，沈毅在第五次起身告辭的時候，皇帝才終于松口，愿意放他離開了。

    因?yàn)橐股?，皇帝?zhǔn)備留沈毅在宮里過夜，不過沈毅堅持要回家，皇帝陛下只能無奈答應(yīng)，讓高明送他出宮。

    倒不是說沈毅的級別，值得這位大太監(jiān)親自相送了，實(shí)在是因?yàn)檫@個時辰了，宮里能打開宮門的人不多，而高明高太監(jiān)就是其中一個。

    沈毅跟在高太監(jiān)身后，離開了甘露殿。

    一走出殿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沈毅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袍子。

    反觀高太監(jiān)，似乎適應(yīng)了這種冷熱交替的場景切換，步履依舊平緩。

    他走在沈毅前面，并沒有回頭，一邊走路，一邊淡淡的問道：“沈?qū)W士，孫謹(jǐn)在浙江，差事辦的還算好罷？”

    沈毅想了想，然后笑著說道：“孫公公為人謹(jǐn)慎，辦差自然是辦的很好的，公公也看到了，溫州市舶司報上來的賬目很漂亮……”

    “辦得好就好?！?/br>
    高明回頭看了看沈毅，微笑道：“辦得好，明年剩下的幾個市舶司，就還讓他去籌建。”

    沈毅笑了笑，沒有接話。

    宮里這些太監(jiān)們之間的勾心斗角，他沒有興趣參與。

    畢竟，這些人跟他也不是一個賽道的，平日里見了面，互相客氣一下，不至于讓對方在背地里對自己插刀子，也就是了。

    摻和進(jìn)去則大可不必，一來無利可圖，二來說不定就會沾染一身的腥臊。

    高太監(jiān)見沈毅不說話了，便換了個話題，問道：“咱家的那個侄子，現(xiàn)在一切還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