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莞爾一笑，對著一旁的顧橫波招了招手，開口道：“愛妃，皇兒睡了，你將他抱回去歇息罷?！?/br>
    顧橫波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然后默默點頭，抱著孩子，在幾個太監(jiān)的陪同下，離開了甘露殿。

    看著惠妃離去的背影，皇帝陛下也隨便找了個小凳子坐了下來，然后長長的嘆了口氣：“瞧見了沒，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br>
    沈毅微微低頭，開口道：“陛下也有煩心事？”

    “朕的煩心事多了?！?/br>
    皇帝陛下吐出了一口悶氣，開口道：“早上選秀女的告示貼出去，中午母子倆就到甘露殿來了，說什么讓朕饒她們母子一命?！?/br>
    說到這里，皇帝有些不耐煩了。

    “一個一個，心思比朕的宰相們還多，還難捉摸！”

    沈毅沒有接話，他默默起身，低頭道：“陛下，未知召微臣進宮，所為何事？”

    皇帝認真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啞然一笑：“還是你們這些讀書人臉皮厚，會裝糊涂?！?/br>
    說完這句話，皇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那好，反正這孩子還小，這件事就以后再說，朕跟你說幾件正經(jīng)事?！?/br>
    說到這里，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御桌后面，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后他抬頭看著沈毅，開口道：“今年上半年，禁軍千戶以及千戶以下的將官，需要完成一次整體調(diào)動調(diào)整。”

    “這件事，朕需要沈卿全力配合?！?/br>
    沈毅連忙低頭：“微臣遵命！”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又說道：“再有，淮河水師千戶，以及千戶以下的將官，朕也想要完成一部分調(diào)整?！?/br>
    “這一點，朕也需要沈卿這個武選司郎中幫忙?！?/br>
    聽到這句話，沈老爺直接愣住了。

    他愕然抬頭，看向皇帝。

    見他這個表情，皇帝微微皺眉。

    “怎么？淮河水師，不是我大陳軍隊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趁年輕

    整理禁軍，這不算是什么出格的要求，畢竟按照程序上來說，禁軍將官的升遷調(diào)動或者貶謫，的確需要通過兵部走程序。

    而沈毅這個武選司郎中，在五品及五品一下將官的人事安排上，的確很有話語權(quán)。

    皇帝在洪德八年，就在大致框架上掌控住禁軍了。

    這種大致掌控，是指禁軍的幾個頂層的官員，倒向了皇帝，成為皇帝的忠實擁護者。

    而這些人，也就是馬步軍都指揮使，以及副都指揮使。

    高層官員倒向皇帝，雖然也可以說掌握禁軍了，但是畢竟沒有自上而下的整理一遍，禁軍里就不可避免的會出現(xiàn)一些老派的基層勢力。

    想要如臂使指，就必須要從上到下，重新整理一遍。

    這種整理，包括調(diào)換基層將官，甚至打散基層編制。

    這些事情，都需要兵部全力配合皇帝。

    而兵部原先的那些人，跟各個軍隊，包括禁軍在內(nèi)的軍隊，都有利益往來以及利益糾葛，不可能全心全力的按照皇帝的想法去辦事。

    所以，皇帝才會臉紅脖子粗的跟那這個老頭子爭吵半天，力排眾議，把沈毅安排在了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

    要知道，中書幾個宰相，寧肯讓沈毅去御史臺當正四品的僉都御史，也不肯讓他去主持武選司！

    因為這個衙門非常要害，一個弄不好，全國各地的軍隊都有可能生出亂子！

    坐在這個位置上，幫助皇帝整理禁軍，是皇帝跟沈毅之間的君臣默契了，算是分內(nèi)之事。

    但是去整理淮河水師……

    這就有些過分了。

    畢竟，淮河水師的人事調(diào)動，名義上經(jīng)過兵部，但是向來是趙家報上來之后，朝廷與兵部一律照準的，也就是說，淮河水師的內(nèi)部人事，跟兵部沒有太大關(guān)系。

    見沈毅這個模樣，皇帝陛下面色平靜，淡淡的說道：“你是武選司的郎中，淮河水師的人事，就得你來做主?！?/br>
    他瞇了瞇眼睛，淡淡的說道：“等你開春上任之后，淮河水師再有軍官調(diào)動的文書遞上來，你先壓一壓，然后給他否了，看看那邊是什么反應(yīng)?！?/br>
    沈毅無奈嘆了口氣，開口道：“陛下，說句不太好聽的話，恐怕兵部的任命文書，淮河水師內(nèi)部并不在意，兵部壓不壓，否不否的，他們也不會當回事?！?/br>
    “不當回事，那再等一兩個月，就調(diào)人過去補缺?！?/br>
    皇帝陛下面無表情道：“朕倒要看一看，淮河水師到底囂張到了何種程度?！?/br>
    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微微低頭道：“陛下，臣以為，上半年時間應(yīng)當先以禁軍為主，禁軍調(diào)動結(jié)束，恢復了戰(zhàn)力，再著手調(diào)整淮河水師不遲?！?/br>
    “而且，對淮河水師的調(diào)整，不能慢慢來?！?/br>
    沈毅頓了頓之后，繼續(xù)說道：“比如說，淮河水師遞上來一份調(diào)動將官的文書，只要兵部壓他一兩個月，給他否了，那么恐怕……”

    “恐怕淮河水師，以后就再不會有一封文書遞到兵部了?！?/br>
    聽到沈毅這句話，皇帝摸著下巴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開口道：“是這個道理?！?/br>
    他看著沈毅，感慨道：“還是沈卿想的仔細?！?/br>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看著沈毅，開口道：“今年，你我君臣要做的事情很多?！?/br>
    “今年上半年，文官職位會多出很多空缺?！?/br>
    皇帝陛下淡淡的說道：“上半年，六部九卿以及那幾個宰相，都會把目光放在這些文官缺位上，多半不會太著眼禁軍，咱們要在半年時間之內(nèi)，把禁軍給整理清爽。”

    他頓了頓之后，繼續(xù)說道：“不過這些缺位，朕也需要花一些心思，所以調(diào)整禁軍，就需要沈卿你多費心思了。”

    這句話有些無賴。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需要去分文官那邊的蛋糕，沒有太多精力去管禁軍那邊的事情，要沈毅多出點力。

    沈老爺左右看了看，見附近沒有什么宮人，他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陛下，臣負責這件事，那如果有禁軍的人上門送禮，臣收是不收？”

    “臣如果一概不收……”

    沈老爺嘆了口氣：“那恐怕要得罪半個禁軍，乃至于大半個禁軍了?！?/br>
    皇帝笑了。

    他看著沈毅，開口道：“這件事，朕也替沈卿想過了，你放心，朕不是卸磨殺驢的人，不會讓沈卿你得罪太多人?！?/br>
    “收禮這種事情，能給調(diào)的，你該收收下就是，不能給調(diào)的，你就一律不收，然后告訴來送禮的人?！?/br>
    皇帝淡淡的說道：“就說是你上面的侍郎尚書不準，讓他去尋侍郎尚書送禮去?！?/br>
    沈老爺眨了眨眼睛。

    “那紀侍郎與姜尚書如果收了禮，再壓下來……”

    皇帝面色平靜：“千戶一級的將官，能見到你們武選司的主事，怕是都不容易，真給他們見到了侍郎尚書一級的人物，也算他們的本事了?！?/br>
    “到時候?！?/br>
    皇帝輕輕敲了敲桌子：“朕會跟他們分說?！?/br>
    沈老爺終于松了口氣，他起身對著天子拱手道：“多謝陛下，臣私下里若有不得不收受的禮物，當一律進繳宮中，充實內(nèi)帑?！?/br>
    無論如何，給老板好處總是不會出問題的。

    皇帝陛下擺了擺手，啞然失笑：“那些三瓜兩棗的，朕瞧不上眼，你留著補貼家用罷?！?/br>
    此時的皇帝陛下，的確有底氣說這種話。

    現(xiàn)在東南的五個市舶司，都已經(jīng)建了起來，其中的溫州府舶司以及松江府市舶司，都已經(jīng)開始正常運轉(zhuǎn)，尤其是溫州府市舶司，洪德十年一年，入賬一百九十萬兩銀子！

    這筆銀子，除了一部分用來維系溫州衛(wèi)，其他的錢，大部分都進了內(nèi)帑。

    雖然市舶司的收入，時間長了肯定會被戶部注意到，但是目前這兩年時間里，收入還是都進入內(nèi)帑的。

    因此這兩年，皇帝陛下很富。

    平日里賞人的時候，都大手大腳了不少。

    沈毅默默低頭謝過。

    君臣兩個人在這甘露殿里，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把開年之后上半年的“公事”說了個七七八八。

    說完了上半年的事情之后，沈毅猶豫了一下，提醒道：“陛下，下半年兵部如果動淮河水師，淮河水師未必能忍……”

    動淮河水師的人事權(quán)，無非是皇帝對趙閥的試探。

    如果趙閥忍了，接下來幾年時間里，皇帝和兵部就會一點一點的替換淮河水師的將官，從而兵不血刃的完成權(quán)力讓渡，等時機合適了，皇帝就會把趙家人請回建康。

    先優(yōu)待他們幾年，再慢慢請他們喝茶。

    而如果趙閥不愿意接受被朝廷接管人事權(quán)，那么恐怕會直接生出亂子。

    沈毅是在問，皇帝做好準備了沒有。

    皇帝陛下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這件事朕已經(jīng)想了三四年了，趁現(xiàn)在朕還年輕，有這份心氣……”

    “必須要開始去做了?！?/br>
    “不然過幾年，朕年過三十，不知道還有沒有這種決斷的魄力了?！?/br>
    皇帝陛下面無表情，緩緩說道：“無非一場大變而已?！?/br>
    他看著沈毅，沉聲道：“此時不做，將來便更加束手束腳了！”

    年輕人，總是熱血澎湃的。

    皇帝說的不錯，現(xiàn)在不做，將來他就更加沒有勇氣去做的。

    以后被各種事情絆住手腳，北伐兩個字，便成了夢幻泡影了。

    沈毅默默拱手道：“陛下圣明。”

    “好了?！?/br>
    皇帝揮了揮手，笑著說道：“空話不必多說，聽著索然無味，時辰不早，沈卿這就回罷。”

    他頓了頓之后，繼續(xù)笑著說道：“沈卿回去之后，不妨替朕想一想朕的家事，這幾天朕頗為頭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