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跟張簡兩個人，把李穆送到這個渡口的時候，已經(jīng)有好幾艘齊人的大船在渡口處等著，大船的甲板上，一個中年人背著雙手，靜靜的站著。

    沈毅走到岸邊的時候，已經(jīng)可以看清這個中年人的面容。

    不等沈毅開口，這中年人便遠(yuǎn)遠(yuǎn)的看向李穆，拱手道：“敢問可是南陳李世子?！?/br>
    李穆微微上前一步，淡淡點頭：“建康李穆?！?/br>
    在本國人面前，李穆可能還會用在下，鄙人這種謙稱稱呼自己，但是兩國關(guān)系很僵，在齊人面前，再這么謙虛，只會惹齊人笑話。

    這中年人拱手道：“征南軍周世忠，奉命迎李世子過淮河?！?/br>
    今天聞言，扭頭看了看一旁的沈毅，笑著說道：“原來這就是北齊沿淮的大將軍，子恒見過他沒有？”

    沈毅微微搖頭：“只打過，不曾見過?！?/br>
    那甲板上的周世忠，把二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也不生氣，又看向沈毅，開口道：“這位應(yīng)該就是沈毅沈子恒罷？”

    周大將軍淡淡抱了抱拳：“神交已久了?！?/br>
    沈老爺面色平靜，看向眼前這個中年漢子，笑著說道：“周大將軍漢話學(xué)的倒是不錯，連神交已久都會用?！?/br>
    周世忠神色頓時有些不太自然。

    他本就是漢人，沈毅這句話，是在暗著罵他，而且罵的相當(dāng)陰損。

    他悶哼了一聲：“沈子恒，今日本將軍到這里來，不是來迎你的，不過你也不用著急，將來總有把你押到燕都問罪的一天?！?/br>
    沈老爺兩只手?jǐn)n在袖子里，笑著說道：“那敢情好，沈某一直想去北邊看一看，故都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br>
    周世忠面無表情：“沈侍郎如果想看，不妨跳上船來，本將現(xiàn)在便帶你去看?！?/br>
    沈毅臉上的笑意收斂。

    他這會兒穿著一身書生服，寬袍大袖，兩只手如同老農(nóng)一般攏在身前，往前走了兩步，然后緩緩抬頭看著周世忠，開口道：“周大將軍，眼下你這是在淮河南岸，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周世忠眼皮子抽了抽，但是氣勢不能落下，冷眼道：“這是你國皇帝下的和談命令，怎么，你想抗南朝的旨意？”

    “旨意不旨意的，沈某并沒有收到?！?/br>
    沈老爺冷著臉：“沈某只知道，你周世忠?guī)说侥习秮硖翎呂掖箨愅鯉?，沈某現(xiàn)在立刻派人上了你的船，將你們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殺了?！?/br>
    “那么這個和談，也就不用談了。”

    周世忠也被沈毅的話嚇得心里一驚。

    倒不是說他膽子小。

    而是因為到現(xiàn)在，他跟沈毅接觸，也有快一年時間了。

    想要真正了解一個人的性格，日常相處未必能夠看得出來，但是如果在戰(zhàn)場上互為對手，兩個人交手幾次，彼此的性格也就能摸個七七八八了。

    周世忠比誰都清楚，沈毅干的出來這種事情。

    他悶哼了一聲，對著沈毅身后的李穆抱拳道：“李世子，你們南朝的官員也太沒有規(guī)矩了，你這個親王世子還沒有說話，他就敢這樣放肆！要是在我們大齊，十個人頭也落地了！”

    這種拙劣的挑撥，李穆自然不會上套，他往前走了兩步，淡淡一笑：“周將軍不要生氣，沈侍郎只是擔(dān)心我去燕都會有危險，因此攔上一攔。”

    “再說了……”

    李穆笑著說道：“如今任誰到了淮安地界，都得聽他這個欽差調(diào)遣，我也不例外，如何能算沒有規(guī)矩？”

    他看著周世忠，面帶微笑：“對了周將軍，你說我到了燕都，會不會有事？”

    周世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搖頭道：“世子是使者，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是和談，燕都一定會禮遇世子的?！?/br>
    “那就好?！?/br>
    李穆回頭，微笑道：“好了子恒，送人千里，終須一別，你便回淮安去罷?！?/br>
    沈毅想了想，微微搖頭，他上前一步，直視周世忠，低喝道：“周世忠，帶著你的船退回北岸去！”

    “稍后，我大陳的戰(zhàn)船會護(hù)送世子過河！”

    他大聲道：“給你們一柱香時間！”

    周世忠大皺眉頭，不過他還是沒有辦法不把沈毅的威脅當(dāng)回事，于是冷冷的看了一眼沈毅，怒聲道：“年輕人不要太氣盛！”

    這句話，把沈老爺逗笑了。

    不過他沒有去接這個梗，而是淡淡的看著周世忠：“周大將軍，你們周家祖墳所在，我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br>
    “你好自當(dāng)心?！?/br>
    說完，他看了看身旁陪著的薛威，沉聲道：“去調(diào)大船，送世子過河。”

    薛威立刻抱拳，道：“是！”

    這廝學(xué)聰明了，因為有外人在，他沒有把沈公兩個字給說出來。

    很快，周世忠的船被薛威等人的船只逼離北岸，周大將軍滿臉怒氣，回到了船艙之中。

    船艙里，一個年輕人正在低頭喝茶，見到周世忠怒氣沖沖的走進(jìn)來，伸手給周世忠也倒了杯茶，笑著說道：“大將軍息怒，那人是南朝進(jìn)士出身，牙尖嘴利，你吵不過他也不奇怪。”

    “殿下。”

    周世忠坐在了椅子上，喝了口茶水，還是心中郁氣難平：“那廝實在太過氣人，有朝一日要是落在我的手里，非好生炮制他不可！”

    “好了好了，大將軍消消氣?！?/br>
    衛(wèi)王趙楷笑著說道：“這仗也打了一年多了，雖然打的不太好看，但是最終逼得南朝人派了個世子為使臣到燕都求和，咱們的面子也算過得去了?！?/br>
    趙楷放下茶杯，開口道：“這一次，本王與這個南朝世子一同回燕都去，帶著個求和的世子回去見父皇，回到朝廷里便說得過去了?！?/br>
    “我這一趟即便無功，也無過了?！?/br>
    此時此刻，在周世忠和趙楷眼里，南陳派出世子求和，這場長達(dá)一年有余的戰(zhàn)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最起碼短時間內(nèi)，不會再打起來。

    雖然是燕都先派的使者去建康，不過燕都并沒有過多宣傳，如今南朝派了個世子去燕都，朝廷那里就有個交待了。

    而衛(wèi)王殿下這趟差事雖然不太順利，但是有這么個南朝世子作為收尾，他也勉強能夠回燕都繳旨。

    當(dāng)然了，這位衛(wèi)王殿下根本不可能想到，他帶了個怎樣的“大寶貝”回燕都繳旨。

    ……

    周世忠的船只離開南岸之后，很快，薛威的戰(zhàn)船便準(zhǔn)備妥當(dāng)，也停在了港口，沈毅把今天送到甲板上，兩個人拱手作別：“世子到了燕都之后，一切小心，如果覺得不對勁，或者覺得回來不安全，切記……”

    “一定一定不要出燕都半步！”

    李穆拱手還禮，笑道：“好，真有那個時候，我便等著子恒來救我?！?/br>
    兩個人告別之后，戰(zhàn)船緩緩離開南岸，朝著北岸駛?cè)ァ?/br>
    等到船走遠(yuǎn)，張簡還有些心有余悸：“子恒你剛才，是嚇唬那些齊人還是說真的？我怎么覺得，你真的想殺了那個周世忠……”

    沈老爺看了一眼南邊，握了握拳頭。

    “不是朝堂掣肘，我早就手起刀落了！”

    第九百章 忠孝兩全

    假使無有朝堂束縛，周世忠親自到南岸來，沈毅想都不會想，立刻就會手起刀落，把這廝給砍了。

    周世忠一死，李穆便沒有必要再去燕都冒險了，因為到時候兩國必然翻臉，他再去燕都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且，皇帝也希望看到這個局面，因此沈毅如果這么做了，皇帝并不會責(zé)罰他，不過廟堂里的諸公，還有朝廷法度饒不了他，到時候丟官事小，害了一家老小才是事大。

    皇帝都未必保得住他。

    因此，他只能看著李穆北上，卻無能為力。

    李穆這一趟北上，是有一些兇險的，因為沈毅心里很清楚，李穆這一趟是去得罪齊人的。

    齊人朝廷多半不好殺他，也不敢殺他，但是只要他離開燕都，齊人之中的激進(jìn)分子，尤其是朱里真人之中的激進(jìn)分子，一定會對他痛下殺手！

    所以，沈毅才會告誡李穆，如果情況不太對勁，一定不要離開燕都。

    所謂情況不太對勁，無非就是指北齊朝廷沒有派人護(hù)送他，或者說沒有派很多人護(hù)送，在那種情況下，他離開燕都必死無疑。

    在淮河邊上目送李穆的船只遠(yuǎn)去之后，張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未知這一場戰(zhàn)事，能不能到此為止?！?/br>
    李穆去燕都的意圖，朝中少有人知道，包括中書五個宰相在內(nèi)的大臣們，也真的是以為李穆是去議和的，他們甚至還擬出了一個議和章程交給皇帝審批。

    沒有人知道，中書擬訂的議和章程，剛進(jìn)甘露殿，就被丟在了一邊，皇帝看也沒有看過。

    如今，恐怕就只有皇帝，沈毅，李穆三人以及高明還有內(nèi)衛(wèi)的少數(shù)人知道李穆此去的真實意圖。

    因此，張簡自然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他昨天敬李穆一杯酒，是覺得李穆這種天潢貴胄，深入敵人腹地，多少有些涉險。

    沈老爺微微搖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緩緩說道：“怕是沒有那么容易。”

    張簡點頭道：“齊人這一年多時間里，在子恒手底下吃了大虧，估計他們是很難咽下這口氣，這場仗即便是停戰(zhàn)了，怕也只是暫時休戰(zhàn)而已?！?/br>
    “將來遲早還有一戰(zhàn)?！?/br>
    沈老爺再一次搖頭，苦笑道：“怕也用不著將來。”

    張簡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一眼已經(jīng)靠近北岸的船只，他微微皺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什么都沒有說，轉(zhuǎn)身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開口笑道：“罷了，兵來沈擋，水來沈掩，不去想其他的，走，咱們師兄弟喝酒去?！?/br>
    沈老爺白了這廝一眼：“水來也要我去掩？”

    張府尊哈哈一笑。

    “此為能者多勞也！”

    ……

    李穆離開大陳境內(nèi)的第二天，沈毅在響水大營召集了麾下千戶以上的將官開會。

    此時，淮安軍已經(jīng)有三萬人，而且已經(jīng)整編為三十個千戶營，因此這一次與會的將領(lǐng)，有近四十個人。

    沈毅召集他們開會的目的很簡單，主要是跟他們傳達(dá)一下自己的意見。

    那就是，不管朝廷層面怎么和談，淮安的軍事訓(xùn)練不能懈怠，更不能停止，要隨時做好打仗的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