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并沒有直接坐下，而是抬頭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輕人，笑了笑：“沒記錯的話，沈侍郎很少到中書來?！?/br>
    沈毅微微低頭道：“回相公，下官未受命，不敢來中書，怕擾了諸位相公打理朝事?！?/br>
    陳相瞇了瞇眼睛，這才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微笑道：“不必拘著，坐下來說話罷?！?/br>
    沈毅道了聲謝，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抬頭看向眼前這位首相。

    明明是五六十歲的年紀，頭發(fā)只略微有一些灰白，但是精神頭很好，看起來甚至只像是四五十歲。

    陳靖這會兒，也在打量著沈毅，看了一會之后，他才問道：“沈侍郎這一次到中書來，所為何事?。俊?/br>
    沈毅緩緩說道：“回陳相，陛下年前說，要淮安軍再擴軍兩萬，一共達到五萬人，以拱衛(wèi)朝廷，下官至今沒有接到圣旨，沒有接到中書的文書，也沒有兵部的文書。”

    “因此就想過來問一問，文書什么時候下來，下官好著手布置淮安征兵的相應(yīng)事宜。”

    不管是圣旨，還是中書的文書，亦或是兵部的文書，都是要從中書這里出去，或者說是要從兵部這里走一遍的。

    因此，沈毅想要盡快拿到這份公文，就必須要到中書來問。

    陳相爺捋了捋胡須，思索了一番之后，開口道：“年前，陛下的確說了這件事，也讓人擬了旨，不過……”

    他看向沈毅，緩緩說道：“那時候已經(jīng)是年底，其他幾位宰相還有沒看過的，因此沈侍郎需要再等幾天，圣旨才能下去。”

    “圣旨下去之后，其他相應(yīng)的文書，也會一并送到沈侍郎手里。”

    沈毅點頭，起身拱手：“既如此，下官便不打擾陳相了?！?/br>
    這件事，他必須要來中書問一下，他不來問，中書便可以一直拖下去。

    那時候，如果去皇帝那里告狀，就顯得有些娘們氣。

    所以，還是要公事公辦。

    “不著急?！?/br>
    陳靖笑呵呵的看著沈毅，開口道：“方才老夫去跟其他幾位宰相打了聲招呼，他們都想見一見沈侍郎，稍后……”

    “我們五人，一起與沈侍郎見一面?！?/br>
    “問沈侍郎一些事?！?/br>
    沈毅聞言一愣。

    這么大的陣仗？！

    第九百五十三章 五相之力

    雖然相權(quán)在這個時候，早因為群相制，已經(jīng)被分割成了碎片，不復(fù)從前那種只落后君王半個身位的威風(fēng)。

    但是，中書五個宰相里，只要有三個人協(xié)同一心，那么依舊是權(quán)柄熾盛的完整宰相。

    再說了，哪怕分割成了五個人，這五個宰相每一個人，也都是跺跺腳天地動搖的大人物，每一個人的地位以及權(quán)勢，都要勝過六部尚書不少。

    不是因為職權(quán)比六部尚書大上多少，而是因為身在這個位置上，地位足夠高，權(quán)柄足夠大，就會有很多人攀附上來，門生故吏也會越來越多。

    可以這么說，每一個宰相，都代表著朝廷里的一股勢力。

    如果是楊敬宗和張敬那種可以被稱為一黨的宰相，那就更是權(quán)勢無邊了。

    沈毅現(xiàn)在的地位，哪怕是面對陳靖，都要稍微帶著一點小心，同時面對五個人，那就要字斟句酌了。

    沈毅心里，是有一些驚訝的。

    因為他的事情不大，只需要中書這里走個流程就好了，根本沒有同時驚動五位宰相的必要。

    不過陳靖既然開了口，沈毅也沒有拒絕的余地，只能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畢竟他是兩榜進士出身，到現(xiàn)在也是文官身份，還是要給這些老頭管著的。

    當然了，大陳以文制武多年，如果當了武將，更要被這些宰相管的死死地。

    陳靖又跟沈毅說了幾句話，過了一會兒之后，便起身背著手離開，開口道：“走，咱們?nèi)プh事堂說話?！?/br>
    中書議事堂，是中書省里一座房屋的名字，但是同時又不只是一個名字，更像是一個衙門，一個機構(gòu)。

    因為幾位宰相，并不都是中書省的，但是只要進了議事堂，就都是宰相。

    只是因為議事堂設(shè)在中書，他們才被成為中書宰相。

    中書沈毅來過不少次，幾位宰相也都見了個遍，不過他還是第一次去議事堂，跟在陳靖身后，沒過多久，沈毅就被帶到了一間不怎么起眼的房間里。

    房間里陳設(shè)非常普通，看起來就跟尋常人家的客廳沒有什么分別，唯一的區(qū)別就是，這間房間里沒有設(shè)主客位，只有六把椅子，設(shè)在左右兩邊。

    陳靖走進來之后，便自己尋了一把椅子坐下，沈老爺看了看唯一的那個空座，卻并沒有走過去。

    因為他心里清楚，自己現(xiàn)在還沒有資格落座。

    環(huán)顧一眼。

    五位宰相陳靖，謝旻，岳謙，余芳，崔煜已經(jīng)全部到場。

    沈毅對著眾人抱了抱拳，低頭道：“兵部沈毅，拜見諸位相公?！?/br>
    幾位宰相里，只有宰相謝旻面帶微笑，其他四個宰相都沒有什么表情，陳靖咳嗽了一聲，對著沈毅開口說道：“沈侍郎，我等有些問題想要問你?！?/br>
    沈毅面色平靜：“陳相但問就是?！?/br>
    陳靖點了點頭，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今年淮安軍，是守是攻？”

    皇帝給沈毅的旨意，年前就已經(jīng)發(fā)到了中書，但是旨意里只說讓淮安軍擴軍兩萬，并且許沈毅在淮安便宜行事，并沒有在圣旨里，寫明白是攻是守。

    皇帝這么做，自然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不想跟這幾個老頭扯皮。

    沈毅微微皺眉，拱手道：“陳相，戰(zhàn)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下官奉旨意統(tǒng)兵，自然是隨機應(yīng)變。”

    他這話一說出口，宰相崔煜便忍耐不住，問道：“怎么個應(yīng)變法？”

    沈毅不咸不淡的看了看這個跟他關(guān)系最差的宰相，淡淡的說道：“崔相，所謂隨機應(yīng)變，就是根據(jù)不同的情況，做出不同的變化應(yīng)對?！?/br>
    “這是古人傳下來的成語?！?/br>
    這句話就有點陰陽怪氣的味道了。

    是在譏諷崔煜不讀書。

    崔煜能夠拜相，自然也是進士出身，而且崔家是數(shù)百年的大家族，詩書傳家，家學(xué)淵源，聽到沈毅這句話之后，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他拍了拍手邊的茶桌，怒聲道：“老夫問的是，淮安軍都有哪些變化可以應(yīng)對！”

    沈毅先是看向另外四個宰相，然后才看向崔煜，面色平靜道：“崔相，淮安軍的變化就是，敵攻我守。”

    沈毅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敵退我進?！?/br>
    聽到這四個字，崔煜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扭頭看著陳靖，開口道：“陳相，你聽見了?！?/br>
    陳靖點頭。

    “崔相不要著急，問清楚再說?！?/br>
    他又看向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問道：“沈侍郎的意思是，今年淮安軍準備北上了？”

    “有機會，自然是要北上的?！?/br>
    沈毅看向諸位宰相，淡淡的問道：“諸位相公，都不同意北伐么？”

    這句話，讓陳靖心里一跳，他連忙說道：“不是不同意?！?/br>
    這段時間里，皇帝給他這個首相的壓力比較大，而且隨著前線戰(zhàn)事順利，這種壓力越來越大，到現(xiàn)在，陳靖這個首相也不得不從中間派，慢慢變成北伐派了。

    說得再直白一些。

    他如果不變。這個宰相也就干不下去了。

    咳嗽了一聲之后，陳靖整理了一下言辭，開口道：“沈侍郎，議事堂的意思是，兩國之間的國戰(zhàn)不可輕啟，如今我大陳也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在朝廷正式北伐之前，淮安軍不宜……”

    “不宜……”

    這位中書宰相如同卡殼了一般，磕巴了許久，才憋出了一個詞：“不宜太激進。”

    沈毅再一次皺眉。

    他本就是站著的，聞言看向眾人，緩緩說道：“諸公，下官是前年八月開始接手的淮安，至今接近一年半的時間，這一年半時間里，淮安軍與齊人交兵，不下十次。”

    “這十次里，每一次，都是齊人先動手，越過淮河，攻我大陳淮安府。”

    “一年半時間下來，只淮安軍將士，就傷亡一萬多人，如果連帶著禁軍的傷亡算在一起，要超過兩萬人?！?/br>
    說到這里，沈毅也有一些惱火，怒視崔煜。

    “諸位相公覺得，齊人激進不激進？！”

    崔煜有些生氣，怒聲道：“沈侍郎，這里是議事堂，你！”

    宰相謝旻笑呵呵的打斷了崔煜的話，開口道：“崔相，老夫覺得沈侍郎說話，沒有什么問題，咱們請人家來這里問話，自然是要讓他說話的。”

    “是不是？”

    陳靖連忙接話，對沈毅說道：“沈侍郎不要誤會，齊人狼子野心，殊為可恨，我等身位宰相，每一個人都恨不能立時討伐齊人，以消舊仇?！?/br>
    “只是，國事不可以不慎重，兩國交兵，更要慎重?！?/br>
    說到這里，陳靖看了看沈毅的表情，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對著謝旻說道：“謝相，你來說？”

    謝旻依舊是面帶微笑，笑瞇瞇的說道：“沈侍郎，陳相他們的意思是，想問你如果今年北進，會不會吃虧？”

    “如果打的激烈了，會不會挑起國戰(zhàn)，演進成為數(shù)十萬人規(guī)模的大戰(zhàn)?！?/br>
    “謝相?！?/br>
    沈毅沉聲道：“議事堂顧慮這，顧慮那?！?/br>
    “為什么齊人這一年多時間，就可以悍然攻打我大陳國境，全無顧及？”

    “他們便不怕演進成為國戰(zhàn)？”

    沈老爺微微昂首，語氣里頗有一些傲氣。

    “諸公應(yīng)該知道，這一年多時間里，我淮安軍從未輸過齊人，既然雙方交戰(zhàn)我們都是贏的那一方，那就不應(yīng)該是我們淮安軍去顧慮，要顧慮也該是齊人顧忌！”

    謝旻面帶微笑，扭頭看著陳靖，笑著說道：“陳相，老夫的話問完了，年輕人說話，可能多少帶了點火氣，你不要往心里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