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頓互相夸獎之后，陸若溪看向一旁的沈淵，開口道：“淵兒，叫姨娘?！?/br>
    沈淵這會兒已經(jīng)六七歲了，再加上自小受教育很深，已經(jīng)很懂禮節(jié)，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作揖道：“見過姨娘。”

    葉嬋看了看沈淵，活脫脫就是個縮小版沈毅的模樣，她輕聲感慨：“這是小公子吧，與公子真像?！?/br>
    說話間，沈家的眾人一一上前，來認(rèn)識大少爺?shù)牡谝婚T妾室，包括沈恒的夫人陳幼娘，以及一眾丫鬟們。

    等到都認(rèn)識了一遍，陸若溪拉著葉嬋的衣袖，朝著內(nèi)院走去。開口道：“meimei穿這身衣裳冷不冷？”

    葉嬋連忙搖頭：“回jiejie，不冷的?！?/br>
    “正好，公公今日在家，我領(lǐng)你去見一見公公?！?/br>
    “不過小叔叔任中書舍人，這會兒還在宮里上值，等到下午，才能見到他?！?/br>
    “等過了年，我派人去福州，全了禮數(shù)，不能委屈了meimei?！?/br>
    葉嬋被她拉著，只能一一點(diǎn)頭。

    沈毅本來也準(zhǔn)備跟進(jìn)去，他剛進(jìn)后宅，蔣勝便急匆匆跑了過來，低頭道：“公子，陳郎中派人送信來，說想見您一面?！?/br>
    “陳郎中？”

    沈老爺皺眉：“哪一部的郎中，叫什么？”

    “吏部考功司郎中，陳裕。”

    沈老爺聞言一怔，隨即想到了這位原江都知府，原楊相的學(xué)生。

    楊相倒了之后，他并沒有倒，反而在官場上風(fēng)生水起，愈發(fā)自在，如今已經(jīng)在吏部身居要職。

    現(xiàn)在，他怎么突然要見自己了？

    聯(lián)想到跟自己不對付的崔煜，沈老爺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

    “有意思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十年前的冤案

    陳裕。

    這位原先的江都知府，是沈毅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認(rèn)識到的第一個“大人物”。

    雖然時至今日，時移世易，雙方的位置都已經(jīng)不同于往日，但是沈毅對這位陳府尊的印象依舊非常深刻。

    因?yàn)樗軈柡Α?/br>
    當(dāng)年那場朝局變動之中，哪怕精似楊敬宗父子，都沒有能夠逃過去，被皇帝輕而易舉的按死。

    事后，楊相一系雖然沒有被大規(guī)模清洗，但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沖擊，這些楊相一系的人，不能說一定被罷官撤職，但是在楊相徹底倒臺之后，他們這些楊黨，都基本上失去了升遷的可能性。

    獨(dú)獨(dú)一個人例外。

    就是陳裕。

    他不僅在那場變故之中安然無恙，得以全身而退，事后更是平步青云，他當(dāng)年從江都知府調(diào)任建康的時候，是任吏部考功司主事，這才幾年時間？竟搖身一變，成了考功司郎中了！

    雖然僅僅是從六品升到了五品，但是實(shí)際上的權(quán)力躍升極其夸張，尤其是在吏部這種機(jī)要衙門里！

    而考功司，更是吏部之中的機(jī)要職司。

    理論上來說，他現(xiàn)在這個職位，跟沈毅當(dāng)年那個兵部武選司郎中位置類同，但是吏部乃是六部第一部，真正的權(quán)柄，又是相差太多了。

    陳裕當(dāng)年能夠擠進(jìn)吏部，這或多或少有些合理性，但是他能夠成為考功郎中，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沈老爺只是思考了一瞬間，便回頭對蔣勝開口道：“去答復(fù)，傍晚時分，我在歸云樓等陳郎中?！?/br>
    蔣勝點(diǎn)頭：“是?！?/br>
    接下來一下午時間，沈毅雖然也在書房處理事情，但是大部分注意力還是放在自家的“后院”。

    好在葉嬋是生意人出身，不僅聰明，而且很會說話，只一下午時間，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就基本上認(rèn)識了個遍，而且都說上了話。

    她融入的很快。

    到了下午時分，沈恒也早早的下班回家，跟葉嬋見了一面，對于葉嬋，沈恒的態(tài)度有些復(fù)雜。

    因?yàn)槭谴笮值牡谝环挎?，他不好冷遇?/br>
    但是這些年，他跟大嫂更熟，也早已經(jīng)把大嫂陸若溪當(dāng)成了家里人，因此對于葉嬋的態(tài)度又不好太親。

    因此只能盡量保持客氣，不遠(yuǎn)不近。

    而到了傍晚時分，沈毅也沒有精力再看著家里，而是背著手出了門，坐著馬車，很快到了歸云樓。

    這里是他早年剛進(jìn)建康的時候，常常跟張簡趙薊州等人一起吃飯的地方。

    當(dāng)年在這里，還碰到過幾次趙涿。

    而那個時候，沈老爺更像是個小弟，被張簡等人罩著，吃飯都是他們這些做哥哥的付賬。

    如今時移世易，故地重臨?？粗曝乙琅f的酒樓，沈毅本人也不禁有些恍惚。

    他一路上了三樓，在小二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一處雅間，剛進(jìn)雅間就看到一個一身青衣的中年文士，已經(jīng)靜靜的坐在原地，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沈毅臉上擠出一個笑容，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陳郎中?！?/br>
    陳裕站了起來，微微低頭拱手拜道：“下官陳裕，拜見沈中丞?！?/br>
    沈毅啞然一笑：“陳郎中這是做什么？論資歷，你是前輩，我如何當(dāng)?shù)闷?？?/br>
    陳裕直起身子，臉上也露出微笑：“中丞，先賢說，學(xué)無先后，達(dá)者為師?！?/br>
    “下官以為，官場也是一樣，如今的中丞……”

    “在官場上已經(jīng)遠(yuǎn)勝下官了?！?/br>
    “自然當(dāng)?shù)闷鹣鹿僖话荨！?/br>
    沈老爺照顧著陳裕坐下，微笑道：“陳郎中這話，太昧良心?！?/br>
    “你這個考功郎中的位置要是肯讓出來給我做，我恐怕半夜做夢都要笑醒。”

    陳裕坐了下來，微微搖頭道：“下官是運(yùn)氣好，趕上吏部青黃不接，僥幸做到如今的位置上，遠(yuǎn)不如中丞……”

    他抬頭看了看身子，語氣非常誠懇：“老實(shí)說，如果不是陳某不懂行軍打仗，真是愿意與中丞換一換的，中丞如今之顯赫……”

    他一臉欽佩：“已經(jīng)比肩宰輔了?！?/br>
    “捧殺?！?/br>
    沈毅坐下來之后，輕聲笑道：“這樣的捧殺，我聽了太多了，相比較來說，我還是對考功郎中這個位置興趣大一些?！?/br>
    “中丞大抵以為，下官這個位置，是個肥缺?！?/br>
    沈老爺啞然一笑：“難道不是？”

    陳郎中嘆了口氣，開口道：“下官這個位置，官場之中人人眼饞，下官現(xiàn)在一無靠山，二無出身，在這個位置上一年多，沒有一天不是如履薄冰?！?/br>
    他抬頭看向沈毅：“不瞞中丞，今天到這歸云樓來，下官還是借了錢來的，生怕進(jìn)得來，出不去。”

    歸云樓是建康頂級的酒館之一，也就趙涿還有張簡那些二代們消費(fèi)的起。

    不過陳裕這番話，還是多少有些夸張的。

    楊老頭倒了，他做官固然會小心謹(jǐn)慎起來，但是要說在這個位置上一文錢不拿，沈毅是決計(jì)不信的。

    他要是真不拿，不要說做一年多考功郎中，恐怕一個月都干不下去。

    畢竟你不拿，上面的侍郎怎么拿？侍郎不拿，堂尊尚書怎么拿？

    不過這種事情，沈毅也懶得拆穿了，做了這些年官，該有的一些基本情商，還是要有的。

    兩個人絮叨了幾句閑話之后，沈毅跟陳裕喝了杯酒，才笑著問道：“不知道陳郎中要見我，所為何事？”

    陳裕這會兒本來要敬酒，聞言放下酒杯，開口道：“中丞，聽說您這些天，與一些太學(xué)生還有舉子，起了沖突……”

    沈老爺舉杯喝了一杯，輕聲問道：“陳郎中是為那些讀書人鳴不平，還是要為沈某鳴不平？”

    “自然是為中丞鳴不平?！?/br>
    陳裕滿臉嚴(yán)肅，開口道：“大陳南渡七十年，七十年來，受了齊人多少欺辱白眼，哪怕是憲宗皇帝時期，齊人到了建康，也是額生雙目，以鼻孔視人。”

    “七十年來，只有中丞一人，替我大陳，出了這么一口惡氣！”

    沈老爺抿了口酒，笑呵呵的說道：“陳郎中說話要謹(jǐn)慎一些，如今北伐建功，與沈某關(guān)系不大?！?/br>
    “俱是陛下運(yùn)籌帷幄之功?！?/br>
    聽到沈老爺這句話，陳裕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沈毅。

    他認(rèn)識甚至很早。

    洪德五年，他在任江都知府的時候，就見過沈毅，彼時的沈毅，還是一個受了欺辱，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咽的窮書生，碰到事情了，也只能躲在陸夫子背后，瑟瑟發(fā)抖。

    一轉(zhuǎn)眼，九年多近十年時間過去，當(dāng)年那個狼狽不堪，甚至性命堪憂的小書生，已經(jīng)成了現(xiàn)在這個，無論做事還是說話，都滴水不漏的朝廷大員。

    這種變化，無疑是讓人驚嘆的。

    尤其是他這個見證者。

    陳郎中沉默了一會兒之后，看著沈毅，低聲道：“中丞，當(dāng)年楊師倒了之后，我們這些所謂的‘楊黨’，大多依附于崔相，連下官也不例外，逢年過節(jié)，都要去崔相府上問安?！?/br>
    沈毅輕聲笑道：“陳郎中方才還說自己沒有靠山，崔相還不是一個大大的靠山？”

    陳裕低頭苦笑：“畢竟不親?！?/br>
    說到這里，他抬頭看著沈毅，正色道：“如今，崔相暗中為難中丞這個大陳的大功臣，下官也看不過眼，必須要為中丞鳴一鳴不平了！”

    沈毅若有所思：“陳郎中手里，有證據(jù)？”

    陳裕點(diǎn)頭：“應(yīng)該能幫到中丞?！?/br>
    “我如何信陳兄？”

    雖然換了稱呼，但是這會兒，沈老爺語氣幽幽，他抬頭看著陳裕，目光幽幽。

    “當(dāng)年，我在江都，差點(diǎn)便死在了陳兄手里?！?/br>
    陳裕聞言，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