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朕還以為，你今天要參崔煜。”

    聽到這句話，沈毅心里一動，若有所思。

    不過他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微微低頭道。

    “中書宰相，俱在陛下一心?！?/br>
    皇帝聞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輕聲笑道：“其實也沒有多么要緊，最起碼他崔光顯，沒有多么要緊。”

    “只是朕現(xiàn)在手里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你若是要動他，須得賠朕一個更合適的宰相才成?！?/br>
    “否則，至此就兩相罷手，如何？”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猜對了，皇帝并沒有想動崔煜，最起碼暫時沒有想動。

    而皇帝既然說兩相罷手，那么就意味著，崔煜哪怕吃了虧，也不能再有所反擊。

    想到這里，沈毅微微低頭。

    “陛下圣明……”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壓服宰相

    事情進(jìn)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些微妙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沈毅彈劾的這些人，都會被處理，而沈毅本人也就到此為止，不要再繼續(xù)斗下去。

    當(dāng)然了，所謂兩相罷手，崔煜那邊也不能再有任何動作，不然皇帝這里也是過不去的。

    這個處理結(jié)果，沈毅內(nèi)心深處并不是很滿意。

    按照他本來的想法，這一次朝會，先打一打崔老頭的臉面，然后慢慢削弱這位相國的勢力，最后再將他掀翻。

    至于沒有合適的人選當(dāng)宰相，這個理由就更加可笑了。

    這天底下的讀書人里，可能會有人真心實意的不愿意當(dāng)皇帝，但是基本上沒有人不愿意當(dāng)宰相！

    只要他讀書求功名，就繞不過這個誘惑。

    一個崔煜算什么？

    沒了崔煜，大把人擠破頭來當(dāng)這個宰相。

    而皇帝陛下之所以想要平息事態(tài)，自然是為了穩(wěn)定朝局，讓朝廷不發(fā)生大的變動。

    如果沈毅真按照陳裕的法子，彈劾崔煜cao縱春闈，那么這件事情立刻就會被推到?jīng)]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程度。

    這種事情，沈毅向來不會去做，他做事情，向來“求穩(wěn)”。

    所以，今天的大朝會，是一次試探性的進(jìn)攻。

    “朕要是真的圣明，現(xiàn)在朝廷里該全無矛盾，上下一心才對?！?/br>
    皇帝笑呵呵的說道：“沈卿你心里，這會兒多半也不太舒服，是不是？”

    沈老爺連忙說道：“臣只是三品官，與宰相有沖突，能夠兩相罷手，已經(jīng)是陛下回護(hù)了，臣心里……”

    “也是想著陛下圣明的?！?/br>
    皇帝笑了笑，提醒道：“你現(xiàn)在是二品了?！?/br>
    沈毅微微欠身，沒有說話。

    皇帝繼續(xù)說道：“崔煜與沈卿之間的矛盾，朕多少知道一些，半數(shù)是因為當(dāng)年的齊妃，半數(shù)是因為政見不和。”

    “如今崔煜已經(jīng)同意北伐，并且沒有在這件事情為難沈卿，朕的意思是，在北伐大業(yè)面前，私人恩怨暫且放一放。”

    沈毅點頭道：“陛下說的是?！?/br>
    他頓了頓之后，開口道：“陛下……知道陳裕么？”

    皇帝本來背對著沈毅，聞言忽然回頭看了沈毅一眼，笑著說道：“知道，楊敬宗的學(xué)生?！?/br>
    “這個陳?！?/br>
    皇帝摸了摸下巴，開口道：“他能力是有的，做事情也很有分寸，楊敬宗致仕之后，朕當(dāng)時為了安定人心，把他放到了吏部。”

    “他在吏部干的很不錯?！?/br>
    皇帝淡淡的說道：“楊家父子跌倒，朝廷里的人都以為朕會清算楊敬宗的門生故吏，但是為了朝堂穩(wěn)固，朕的手段相對平和?！?/br>
    “再加上陳裕這個人，在吏部干的不錯，朕就沒有好意思對他動手，前兩年還升了他的官。”

    他看向沈毅，笑著說道：“怎么，沈卿跟他也有不愉快？”

    “唔?！?/br>
    皇帝捋著胡須說道：“朕想起來了，當(dāng)年這個陳裕，在江都做過父母官，冤枉過沈卿?！?/br>
    沈毅微微搖頭，笑著說道：“都是陳年舊事，臣早已經(jīng)忘了?！?/br>
    “只是那天偶遇了陳郎中，覺得此人頗有些意思，剛才突然想起了他，因此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

    他微微低頭道：“陛下用人不以派系，掄才不拘一格，臣心中佩服萬分?！?/br>
    皇帝回頭，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少拍馬屁。”

    “轉(zhuǎn)眼又是除夕了，明天可以帶你家那大兒子一起進(jìn)宮來，朕家里的那個公主，很是想念他?！?/br>
    沈毅頓了頓，微微低頭，笑著說道：“臣遵命?！?/br>
    “臣告退?！?/br>
    皇帝“嗯”了一聲：“高明，替朕送一送?！?/br>
    高太監(jiān)很快，把沈毅送到了甘露殿門口，然后才重新回到皇帝身邊。

    這會兒，皇帝正看著窗外出神。

    察覺到高明回來，洪德天子手指無意識的敲著桌子，開口道：“你說，沈毅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在提點朕？”

    高太監(jiān)微微低頭，開口道：“奴婢不敢臆測，不過這一次……”

    “沈中丞做事，極有分寸?！?/br>
    “他提起陳郎中，多半是試探，而不是提點。”

    “嗯?！?/br>
    皇帝輕輕點頭。

    “陳裕跟他比起來?！?/br>
    “差得多了?！?/br>
    沒有人知道，早在當(dāng)年楊相還在建康的時候，陳裕從江都知府卸任回建康面見了一次天子之后，便已經(jīng)是天子門下死忠了。

    ……

    皇城門口。

    一身三品官服的沈老爺，剛剛從皇城門口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一頂朱紅色的轎子，在不遠(yuǎn)處停著。

    沈老爺瞥了一眼，若有所思，但是沒有理會，背著手準(zhǔn)備回家里去。

    那頂朱紅色的轎子緩緩下壓，一身朝服的崔煜崔相公，矮身走了出來。

    此時，他距離沈毅只有十幾步，面色平靜，但是目光很不平靜。

    “沈中丞怎么如此不給面子，見到老夫的轎子，都避而不見?！?/br>
    沈毅兩只手?jǐn)n在身前袖子里，笑呵呵的上前，拱手行禮：“下官久不在建康，不認(rèn)得諸公的轎子，不知道是相爺在此，失禮之處，還請相爺見諒?！?/br>
    崔煜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長嘆了一口氣：“中丞得空否？一起去喝點酒，暖暖身子？”

    沈毅想了想，問道：“這會是年尾，下官一介閑人，相爺也清閑么？”

    “今年該處理的事情，二十五那天廷議的時候，便已經(jīng)處理完了，如今只剩下一些零碎?！?/br>
    崔煜輕聲道：“中丞不賞臉?！?/br>
    他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個茶樓，開口道：“那就去那家茶樓里坐坐，老夫經(jīng)常去。”

    沈毅啞然一笑，這才點了點頭，跟著這小老頭一起在茶樓坐下。

    等坐定之后，沈毅才輕聲道：“皇城底下，一切都在內(nèi)衛(wèi)目視之中，相爺真是心大啊?！?/br>
    崔煜微笑道：“這建康城里，何處不在內(nèi)衛(wèi)目視之中？”

    沈毅聞言，若有所思。

    按照崔煜的說法，歸云樓，自然也在內(nèi)衛(wèi)目視之中了。

    不過沈毅吃不準(zhǔn)崔煜知不知道歸云樓，因此沒有多話。

    崔相公喝了口熱茶，看著沈毅，微微嘆了口氣：“沈中丞，那些毀你名聲的讀書人，與老夫無關(guān)?！?/br>
    “你怎么處理他們，也跟老夫無關(guān)?！?/br>
    沈毅聞言，抬頭看了看崔煜，面露笑容。

    心里一陣暗爽。

    這是當(dāng)朝宰相?。?/br>
    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他這句話一說出口，是的的確確向自己低頭了！

    壓得宰相低頭！

    不過沈毅的修養(yǎng)已經(jīng)到了，聞言面如平湖，淡淡的笑了笑：“與相爺無關(guān)，與相爺?shù)哪切╅T生故吏，有沒有關(guān)系？”

    “老夫不知道。”

    崔煜微微搖頭。

    “即便有關(guān)系，今天他們也已經(jīng)吃足了苦頭。”

    崔相爺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今后，應(yīng)該也會長記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