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見禮之后，才各自落座，裴俊看了看沈毅，有些好奇的問道：“中丞身為封疆大吏，怎么藥材這些東西，也要親自過問的么？”

    沈老爺伸手給裴俊倒茶，笑著說道：“大將軍也知道，沈某是讀書人出身，對于兵事……”

    “不能說是一竅不通，但是絕不是什么兵道大家。”

    “如今是兩國交戰(zhàn)，那些臨陣指揮的事情，大部分就跟我無緣了?！?/br>
    “我在淮安軍里，真正會親自過問的，也就是藥材，糧食，兵甲，還有……”

    他頓了頓，輕聲道：“還有情報，以及一些作戰(zhàn)策略的制定?！?/br>
    “真正打仗，我反倒參與的不多?！?/br>
    他把熱茶推了過去。

    “畢竟是讀書人嘛，打仗似乎也只能這么打，讓大將軍這個行家見笑了?！?/br>
    裴俊雙手接過茶水，面色嚴(yán)肅。

    “中丞這才是為帥者的風(fēng)范，反倒是裴某?！?/br>
    他搖頭苦笑道：“西路軍組建至今，已經(jīng)一年多了，真正開始作戰(zhàn)，也已經(jīng)一年有余，到現(xiàn)在，裴某四下奔忙，卻毫無建樹。”

    他看著沈毅，由衷的說道：“老實說，我想見中丞很久了?！?/br>
    “只是一直瞎忙，再加上距離太遠(yuǎn)，沒有辦法脫身。”

    裴俊感慨道：“聽說中丞現(xiàn)在在大名府附近，只有一兩百里距離，我便立刻過來請教中丞了?！?/br>
    沈毅低頭喝了口茶，笑著說道：“河南的戰(zhàn)報，我看過不少，大將軍如今，也打下了不少城池，何談?wù)埥潭?？?/br>
    “別提了?！?/br>
    裴俊微微搖頭，無奈道：“不瞞中丞說，這一年多，死了很多人……”

    “偏偏還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功勞?！?/br>
    裴俊低聲道：“十萬大軍，加上從屬的人，一年下來，不知道要吃掉多少糧食，去年還好，朝廷各衙門在糧草上都是給夠的，今年……”

    他有些無奈的說道：“中丞您知道，裴某不是文官……”

    沈毅微微點頭，表示理解。

    到現(xiàn)在為止，淮安軍能夠在戰(zhàn)場上保持相對的獨立性，甚至能夠被沈毅一個人隔離在政治之外，只單純承擔(dān)作戰(zhàn)任務(wù)。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沈毅是文官，而且跟各方面都有關(guān)系。

    兵部是他的老單位，老上司的大孫子就在淮安軍中，兵部自然不會為難他。

    至于戶部……那更是幾乎跟他一個鼻孔出氣。

    而跟戰(zhàn)事密切相關(guān)的，其實也就這兩個衙門。

    至于都督府的那些將領(lǐng)。

    他們本就被文官壓得死死地，從前只有安平侯趙祿能在文官面前硬氣一些，如今連趙祿都被沈老爺給壓在了身下，那些將領(lǐng)也不敢多說什么。

    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沈毅都走的通。

    再加上跟皇帝關(guān)系不錯，自己有錢有門路，淮安軍才能夠打成現(xiàn)在這個模樣。

    但是相同的作戰(zhàn)任務(wù)，裴俊就遠(yuǎn)不如沈毅這么吃得開了。

    畢竟這時代的那幫子文官老爺，天生在骨子里，就不太瞧得起武將，覺得他們粗鄙，還防備著他們造反。

    沈老爺面對那些臭屁的文官，大可以兩眼一翻，問上一句你是哪年的翰林，而裴俊……

    有些時候，就只能咬牙受氣。

    這也是西路軍成軍一年半，紙面實力并不比淮安軍差，甚至猶有過之，卻一直沒有戰(zhàn)功的原因。

    被條條框框，束縛太嚴(yán)重了。

    偏偏這些針對武將的條條框框，在這個時代，又絕難被摘除掉。

    沈毅想了想，問道：“大將軍見我，有什么想法么？”

    裴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中丞，裴某詳細(xì)看過山東的戰(zhàn)報，如果淮安軍戰(zhàn)事順利，今年就能取下山東全省。”

    “這是史無前例的功勞?！?/br>
    他抬頭看了看沈毅，低聲道：“若中丞今年功成，明年裴某想請中丞，成為北伐主帥，統(tǒng)領(lǐng)東西兩路大軍！”

    裴俊直接站了起來，低頭道：“裴某，愿為中丞先鋒！”

    “只求殺敵報國，建功立業(yè)！”

    沈毅一怔，然后站了起來，攙扶住裴俊，苦笑道：“我還以為大將軍喊我見面，是為了商議兩軍配合作戰(zhàn)的事情……”

    裴俊微微搖頭。

    “中丞，西路軍在我手里，再打個三年，也難有戰(zhàn)果?！?/br>
    “中丞恐怕不知道，兵部以及都督府，都要求西路軍一日兩份軍報。”

    “并且……”

    他苦笑道：“這兩個衙門，都給西路軍送過作戰(zhàn)指示，而且不止一次?！?/br>
    他抬頭看向沈毅，聲音里滿是無奈：“中丞恐怕，一次都沒有收到過罷?！?/br>
    沈毅微微搖頭。

    他自然是沒有收到過這些玩意的。

    開玩笑，他連崔煜的面子都不給，當(dāng)著大朝會，就去打崔煜的臉，要是這兩個衙門敢給沈毅送這些東西，沈老爺立刻就能回建康去，薅姜老頭的胡子，拍都督府的桌子！

    畢竟，淮安軍到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可以說是戰(zhàn)功累累了。

    裴俊微微低頭，繼續(xù)說道：“河南戰(zhàn)事不順，朝廷里的大人們早就有所不滿了，如果中丞明年不擔(dān)起這個擔(dān)子，恐怕西路軍的北伐，將無以為繼?！?/br>
    沈毅搖了搖頭：“大將軍，現(xiàn)在跟我說這些，太不合時宜了?！?/br>
    “而且，擔(dān)不擔(dān)這個擔(dān)子，也不是你我說了算的?！?/br>
    “裴某，已經(jīng)密奏陛下了?！?/br>
    裴俊沉聲道：“北伐，必須要中丞您，來做這個主事之人?！?/br>
    “也只有您，能替將士們，遮擋住來自朝廷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br>
    沈毅還是搖頭。

    “這么重的擔(dān)子，我哪里扛得起？”

    裴俊伸手給沈毅倒茶，不慌不忙的說道：“只要今年能取下山東，中丞便什么都擔(dān)得起了?！?/br>
    沈老爺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裴俊輕聲道：“西路軍在下半年，會全力配合中丞攻取山東?！?/br>
    沈毅低頭喝茶，然后長嘆了一口氣。

    “要是明年陛下真如此打算，那裴將軍可真是害苦我了?！?/br>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都成了大人物

    沈毅最強(qiáng)的，從來不是打仗。

    這幾年時間里，之所以他帶領(lǐng)的軍隊，能夠一路屢立戰(zhàn)功，在其中起到關(guān)鍵原因的，也不是沈毅的軍事指揮能力。

    事實上，沈老爺真正強(qiáng)的，是人脈關(guān)系，資源整合能力，以及……

    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思維模式。

    這種思維模式，能夠讓他在制定戰(zhàn)略方向的時候，不會犯大錯誤。

    甚至可以讓他，大致方向正確。

    而身為一個主帥，擁有這些能力，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相比較來說，裴俊肯定是缺少這些能力的。

    他原來是五軍營的都帥，在大陳軍方的人脈關(guān)系，沒有什么問題，很多將領(lǐng)他都認(rèn)識。

    但是大陳七十年來，基本上就沒有怎么打過勝仗，不僅這些將領(lǐng)沒有地位，連帶著六部之一的兵部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成了小透明，更不要說那些將領(lǐng)們了。

    總之，在方方面面，裴俊的能量，都遠(yuǎn)不如沈毅。

    甚至可以說一個暴論。

    一個翰林的身份，壓過了裴俊數(shù)十年的軍旅生涯。

    當(dāng)然了，普通的翰林，也統(tǒng)不了兵。

    因此，對于裴俊來說，如果沈毅能夠替他，整合朝廷里的資源，或者說能夠幫助西路軍，也擁有淮安軍一樣的作戰(zhàn)條件，哪怕讓他投入沈毅麾下，他也是愿意的。

    其一是因為，文官的地位本就要高過武將，以沈老爺現(xiàn)在山東巡撫的身份，再加上淮安軍的戰(zhàn)功，裴大將軍還是比較認(rèn)可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證明，同樣是十萬人的情況下，西路軍并不能像淮安軍那樣，一路破城立功。

    甚至一年多以來，西路軍十萬人馬，連一座府城都沒有拿下來。

    再打下去，朝廷說不定連西路軍的建制都會取消。

    而他裴俊，到時候能不能再回禁軍做都帥，都很難說。

    因為一個蘿卜一個坑，他離開之后，禁軍已經(jīng)有新的都帥增補上來了。

    這個時候，如果想要立功，依靠這位年輕的山東巡撫，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沈毅說那句“害苦我了”，只是一句帶著謙虛的玩笑。

    事實上，他如果想要實現(xiàn)北伐的目標(biāo)，或者說盡快完成這件事情，做北伐大元帥，幾乎是不可避免的過程。

    因為……北境不止山東河南兩省。

    更西邊，還有更北邊，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收復(fù)。

    等后續(xù)，戰(zhàn)線會進(jìn)一步鋪開，到時候兵力會橫跨數(shù)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