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的圖遠，這會兒已經(jīng)形容邋遢，不過他并沒有怎么受刑，相比較于其他犯人來說，已經(jīng)是好運了。

    他對著周元朗咧嘴一笑，開口道：“非是先生，丟了山東，圖某便不是在這里蹲大獄，說不定九族都要被誅?！?/br>
    “圖某心里，十分感念先生的恩德?！?/br>
    周元朗微微嘆了口氣，低聲道：“剛剛建康的消息，傳了回來。”

    “睿王爺，永昌大長公主，仙游長公主，都被南人捉了?！?/br>
    “最可氣的是，南朝皇帝……”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似乎是把仙游長公主，許配給了淮安軍的一個將領(lǐng)！”

    “真是奇恥大辱?！?/br>
    “皇上今天雷霆震怒，一個大臣都沒有見?！?/br>
    說到這里，他看著圖遠，低聲道：“大將軍再安心等幾個月，等皇上氣消了，南邊的戰(zhàn)事，一定還用得著大將軍。”

    圖遠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道：“跟沈七打仗，還不如在這里蹲大獄?！?/br>
    周元朗啞然一笑。

    “南陳國力，總是有盡的，沈七厲害不了幾年?！?/br>
    “等等罷，總有你我起復(fù)的時候……”

    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在大牢里竊竊私語。

    此時二人都不知道，來自于南邊的邪風，很快就要吹到燕都了。

    一場信任危機，將以周元朗為中心，在這座北齊都城爆發(fā)開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趁還年輕

    燕都，上元節(jié)。

    今年是陳國的洪德十六年，同時也是北齊的昭武三年。

    七十多年過去，北齊已經(jīng)是一個相對非常穩(wěn)定的政權(quán)了。

    因為穩(wěn)定，所以燕都自然也會慢慢變得繁華熱鬧。

    事實上，早在永平帝時期，燕都的人口就超過了建康，是如今這片土地上，為數(shù)不多的，百萬人級別的超大城市之一。

    政權(quán)相對穩(wěn)定，那么上元節(jié)自然也是要過的，畢竟這座城里，還是漢人相對多一些的。

    往年上元節(jié)的時候，燕都與建康一樣熱鬧。

    不過今年燕都的上元節(jié)，雖然一樣有燈會，但是比起往年，似乎多了一些陰霾。

    達官貴人們，已經(jīng)不再出門過這個節(jié)日了。

    因為山東丟了，大齊的軍隊在山東大敗，十多萬人只有不足五萬人逃出來，撤退回了北邊。

    皇帝陛下，雷霆震怒。

    這個當口，不管是漢臣還是上族臣子，自然都不敢再出去歡聲笑語，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皇上的出氣筒。

    尤其是……

    如今這位昭武皇帝，脾氣并不好，登基兩年多時間，已經(jīng)有不少官員，死在了這位新君手里。

    而當年與他爭儲的兄弟們，也一個個暴病而亡，幾乎少有幸存。

    在這種環(huán)境下，燕都城的氣氛，變得有些沉寂，仿佛是南邊那個姓沈的年輕人，在這座大城上，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在這種氣氛之下，上元節(jié)很快過去。

    而就在上元節(jié)過去之后三四天時間，燕都城一些偏僻的茶館里，開始有人傳山東之戰(zhàn)的始末。

    有人說，當時朝廷派出去的欽差周元朗，在濟南的時候，曾經(jīng)跟南陳的主將沈毅，有過通信。

    這是事實。

    沈毅當初打下兗州之后，周元朗的確給他寫過信，沈毅還給他回過信。

    當初周元朗給沈毅的信，大概的意思是，要求和談，也就是讓沈毅，打到兗州為止，雙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而沈毅給周元朗的回信是，打到黃河邊上再談。

    而事實上，沈老爺并沒有兌現(xiàn)諾言，因為他攻下濟南城之后，淮安軍便陸續(xù)收復(fù)山東全境，已經(jīng)不止到黃河邊上了。

    不過，當初周元朗給沈毅的信，原件已經(jīng)被沈毅燒掉了。

    沒有原件，也就是說，這封信里到底寫了什么，已經(jīng)沒有人能夠說的清楚，包括沈周兩位當事人，都沒有辦法說的清楚。

    因為總有人會覺得你在說謊。

    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有什么謠言，周元朗都沒有辦法辯駁。

    至于沈毅的那封回信，就算周元朗保存了，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信里說，打到黃河再談。

    偏偏濟南，就在黃河附近，在這封信過去一年以后，濟南便被淮安軍攻陷，天知道這是不是兩個人之間的“暗號”？

    因此，這種沒有成本的謠言，在短短兩天之內(nèi)，就在燕都瘋傳。

    正月十八，當“賦閑”在家的周元朗，還在自家后院曬著太陽看書的時候，一個身材壯碩的年輕人，大踏步走了進來，徑直走到周元朗面前，看著正在翻書的周元朗，這壯碩年輕人眉頭大皺。

    “什么時候了！你還有閑心在這里看書！”

    周元朗聞言，抬頭看了看這壯漢，隨即把手里的書放在一邊，起身行禮道：“大兄?！?/br>
    周元朗在家中同輩之中排第三，在他上面的，分別是周元垂與周元護。

    堂哥周元垂，已經(jīng)死在了南邊。

    而親兄長周元護，就是父親周世忠的長子，也是原先周家默認的繼承人，常年在征南軍中做事，后來因為太蠢，被周世忠趕回了燕都，還象征性的蹲了幾個月大牢。

    此時的周元朗，雖然被免了官職，但是因為與昭武帝認識，想見到皇帝也不是難事，在周家還是有一些地位的。

    周元護雖然瞧不上這個書生一般都弟弟，但是也不敢太過蠻橫，只能悶聲道：“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到處都在傳，說你在山東的時候，與南朝沈毅互通私信！”

    “甚至有人說，山東陷落，是你與那沈七密謀！”

    周元護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這個親弟弟，低聲道：“還有人說，你通敵賣國！”

    周元朗聽到這里，才終于合上了手里的書本，他站了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就走。

    周元護皺眉道：“你去哪里？”

    “換衣服。”

    周元朗頭也不回：“進宮?！?/br>
    ……

    半個時辰之后，換上了一身新衣服的周元朗，出現(xiàn)在了宮里。

    他雖然沒了職位，但畢竟是當年天子登基之時的第一功臣，因此即便是白身，也沒用多久，就被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進了宮里，見到了正在修德殿里處理政事的皇帝陛下。

    進了修德殿之后，周元朗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以頭觸地。

    “草民周元朗，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昭武帝默默放下手中的朱筆，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將門出身的讀書人，神色有些復(fù)雜。

    “先生起身罷?！?/br>
    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能夠否認，昭武帝登基的過程中，周元朗是出力最大的那個，如果沒有他，現(xiàn)在帝座上坐著的，一定不是昭武帝，而是岐王趙隸。

    哪怕昭武帝本人，對周元朗，也是心懷感激的，不然不會只下獄了圖遠，對周元朗不加刑罰。

    見周元朗站了起來，昭武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先生應(yīng)該是為了燕都坊間的一些傳聞來的罷？”

    “是?！?/br>
    周元朗低頭道：“皇上，這件事大有蹊蹺，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br>
    “朕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br>
    昭武帝目光平靜，看著周元朗：“坊間傳聞?wù)f，先生與沈毅有過私信，此言屬實否？”

    “不屬實。”

    周元朗斬釘截鐵的說道：“皇上，臣與沈七之間，的確有過通信，但絕不是什么私信，而是公信?！?/br>
    “當時，淮安軍占了兗州，臣為了拖住淮安軍，只能以權(quán)宜之計，假稱要與沈七和談，目的是為了阻止淮安軍北進?！?/br>
    他想了想，低頭道：“而且，這事并不是去年的事情，而是昭武元年的事，如今被人拿出來翻說，一定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昭武帝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幽幽：“先生說為了拖住淮安軍北進的步伐，結(jié)果一年以后，朕的王師就丟了山東六府，狼狽退出山東?！?/br>
    周元朗連忙說道：“陛下，那是因為淮安軍jian詐，綁了兩位公主，臣等救主心切，因此，因此……”

    昭武帝面無表情：“那兩位公主何在？”

    聽到這幾個字，周元朗心里一個咯噔，只覺得渾身冰冷。

    他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昭武帝微微搖頭，開口道：“先生，清凈司的人，也不是閑養(yǎng)著的，有沒有人傳謠，朕會派人去查?！?/br>
    周元朗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如今要緊的事情不是查清楚誰在傳謠，而是要立刻切斷一切謠言。”

    他叩首道：“如今南邊戰(zhàn)事不順，不少上族人以及燕都百姓，對戰(zhàn)事大為不滿，尤其是上族人?！?/br>
    他咬了咬牙，開口道：“再傳播下去，假的也成真的了……”

    如今，朱里真人內(nèi)部，的確怨氣滿滿。

    不少朱里真人抱怨，朝廷用的將官無能。

    只不過先前山東的主將，是同樣身為朱里真人的圖遠，這些所謂的上族人，才無話可說。

    如今，一旦這個謠言傳播開來，這些朱里真人的怨氣，就會有一個宣泄口。

    這個宣泄口，便是周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