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肅聞言，并沒有立刻接話，而是默默抬頭，看了看沈毅，隨即才低頭說道：“末將遵命?！?/br>
    沈侯爺看著他的表情，低頭喝了口酒，輕聲笑道：“我知道凌將軍心里在想什么，無非是想，我讓右路軍北上跟齊人打仗，并不是為了給右路軍功勞，而是為了給薛威他們，拉扯出更多的作戰(zhàn)機會?！?/br>
    “你心里，有些不太舒服?！?/br>
    “是不是？”

    凌肅罕見的沒有立刻否定，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低頭道：“沈公，屬下去年年關(guān)，在朝廷受封了二品將軍，對于屬下個人來說，不管打什么仗，屬下心里都不會有任何怨言?！?/br>
    “屬下所得官職富貴，已經(jīng)遠超自己所立下的功績?！?/br>
    “但是……”

    他微微低頭，默默說道：“下面的人，有時候的確會埋怨幾句，有不少人到屬下這里抱怨，埋怨屬下窩囊，爭不來功勞?！?/br>
    “沈公，右路軍也是您一手帶起來的?！?/br>
    他低著頭，開口道：“蘇將軍手底下，那個后生鐘明，如今都已經(jīng)是指揮使了。”

    “還有一些，淮安軍出身的新人，如今都已經(jīng)做了千戶?！?/br>
    “而我們右路軍，很多抗倭軍時候就是千戶的老兄弟，至今依舊是千戶?！?/br>
    “甚至還有一些百戶，至今也依舊是百戶?！?/br>
    凌肅起身，撲通一聲跪在沈毅面前，低頭道：“沈公，屬下知道您一視同仁，但是下面的人未必想的明白……”

    “這些埋怨話是屬下說的，您如果怪罪，便怪罪屬下，莫要怪罪右路軍將領(lǐng)?！?/br>
    沈老爺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凌肅，微微皺眉。

    去年打山東的時候，登州萊州是薛威的先鋒軍打下來的，青州府以及濟南府，基本上是左路軍蘇定打下來的。

    而右路軍，說白了只有一個最小的東昌府，而且東昌府，都是打下濟南府之后，才后續(xù)收復的。

    功勞實在太小。

    當然了，這也不能怪凌肅或者說右路軍無能，實在是去年，周元朗跟圖遠，將大量兵力派到了東昌府和大名府，讓右路軍打了一整年的辛苦仗，卻沒有怎么見收成。

    沈毅自己，也知道右路軍內(nèi)部，可能對去年山東功勞的分配略有微詞，但是不知道，已經(jīng)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以凌肅的性子，都忍不住說話了。

    要不怎么說，孩子多家難當呢？

    一碗水端不平，子女是要記恨的。

    沈老爺愣神了一會兒，伸手把凌肅扶了起來，嘆了口氣：“凌將軍，你心里應該清楚，今年我本來打算是讓薛威在河南吸引齊人兵力，你們左右兩路大軍北上建功的，但是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我不可能控制得了齊人的兵力布置?！?/br>
    “河南戰(zhàn)場，只是用來牽扯齊人的次戰(zhàn)場，從整個戰(zhàn)略層面，并不要緊。”

    沈毅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低頭想了想，開口道：“如果右路軍里，有一些將領(lǐng)實在想不通，我可以做主，把他們調(diào)到薛威帳下，從先鋒軍里，調(diào)一些人到你這里來?！?/br>
    “或者……”

    “如果凌將軍你心里，也覺得不太舒服，我可以把你和薛威調(diào)一調(diào)?！?/br>
    前者還有些可能，后者已經(jīng)完全不可能的。

    畢竟淮安軍三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差不多兩年時間過去，三分之前，淮安軍兩分，也有好幾年時間。

    凌肅麾下，是有不少一直跟著他的親信死忠的，這種自己帶起來的軍隊，永遠自己帶著最舒服，雙方互換，難免兵不知將，將不知兵。

    凌肅連忙低頭，開口道：“沈公，屬下沒有去河南搶功勞的意思，右路軍也會遵從沈公的將令，北上真定府?！?/br>
    “末將只是希望……”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將來右路軍北上，將戰(zhàn)場開辟出來的時候……”

    “沈公您能夠照顧照顧底下兄弟們的想法。”

    軍隊架構(gòu)，是非常復雜的。

    像是淮安軍右路軍這種情況，對于凌肅本人來說，他自然不會有什么怨言，畢竟他接連升官受封，如今品級幾乎跟沈毅不相上下，在淮安軍里的地位也足夠高。

    但是底下的人吃不到功勞，便會一層一層的抱怨到他這里來，最終，傳到沈侯爺?shù)亩淅铩?/br>
    沈老爺面色嚴肅，開口道：“凌將軍放心，既然我說過一視同仁，去年右路軍吃了虧，今年我自然會想辦法給你們找補回來?！?/br>
    “現(xiàn)在，最難的仗在蘇定那里，我已經(jīng)給他下了死命令，讓他一定拖住周世忠的燕都禁軍主力?！?/br>
    “至于河南戰(zhàn)場……”

    沈老爺想了想，輕聲道：“即便立功，大多也是裴俊那邊的功勞，落在薛威頭上，至多也就是十之一二?！?/br>
    凌肅站了起來，面色凝重，低頭道：“末將帶右路軍將領(lǐng)，拜謝沈公！”

    沈毅也站了起來，拍了拍凌肅的肩膀，笑著說道：“我這一次過來，除了過來巡營，還給你送了不少開花彈過來，這會兒應該已經(jīng)在送來的路上了?！?/br>
    “除了開花彈……”

    沈毅拍了拍手，門外的蔣勝，很快遞進來一個木盒子，沈老爺打開木盒子，一桿火繩槍，靜靜的躺在盒子里。

    “這是新火銃，火器營結(jié)合西洋火銃，改進出來的新東西，我試過，目前已經(jīng)勉強能用了。”

    “這一次，一并給你送來一百桿，在你這里試用?！?/br>
    “不過……”

    沈老爺整理了一番措辭，開口道：“可能并不是特別厲害，只在近距離的時候，稍稍好用一些。”

    “先投入軍中，實踐出一套可用的戰(zhàn)法，如果堪用，再大規(guī)模投產(chǎn)?！?/br>
    凌肅目光看著這個火繩槍，然后輕輕點頭。

    “多謝沈公。”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只需一場大勝

    從管理的角度來說，凌肅這樣直接跟沈毅提右路軍中的一些情緒，對于淮安軍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

    畢竟沈毅也只是一個人而已，不是無所不知的神明，很多事情，他也不能全知，能夠了解手底下人的訴求，對于他后續(xù)的決定，也能有一些幫助。

    但是不管怎么說，如今三路主力軍的位置，已經(jīng)不能對調(diào)了。

    由于齊人策略的變動，現(xiàn)在就只能是靠左右兩軍抵擋住北齊的主力，指望著在河南戰(zhàn)場上打開局面。

    沈毅到了右路軍之后的第三天，右路軍十個千戶營便整頓完成，在張猛的帶領(lǐng)下北上，準備北進真定府。

    臨走之前，沈毅約見了這個也是抗倭軍時候就跟著自己的老兄弟。

    張猛。

    中軍大帳里，胡須略微有些散亂的張猛，對著沈毅低頭抱拳：“沈公！”

    沈老爺看了看他，招手示意他坐下，等張猛落座之后，沈毅想了想，開口道：“張將軍現(xiàn)在，是指揮使罷？”

    “是?！?/br>
    張猛低頭道：“今年新任的指揮使?！?/br>
    沈毅點了點頭，開口道：“相比較來說，的確是升的有些慢了?！?/br>
    張猛咧嘴一笑，開口道：“沈公，凌將軍跟末將提過這件事，其實抱怨這些事的，大多是底下的百戶千戶們，尤其是那些在千戶任上許久沒有動彈的老千戶，他們想要拿到指揮僉事，或者指揮同知的身份?！?/br>
    “至于末將……”

    張猛微微低頭道：“末將當初跟著沈公您的時候，只是臨海衛(wèi)里的一個總旗，如果沒有沈公，這輩子能不能做上百戶，都是兩說?！?/br>
    “如今幾年時間，一路高升到了指揮使，末將早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br>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開口道：“沈公，末將說一句您可能不愛聽的話。”

    他抬頭看著沈毅，沉聲道：“如今淮安軍中，最知恩的，反倒是當初我們那一批，從臨海衛(wèi)里出身的舊人?！?/br>
    “因為沈公您，從泥潭之中，將我們這些爛泥給拉了出來，給了我們一份前程?！?/br>
    沈老爺聞言，下意識微微皺眉。

    他的確不愛聽臨海衛(wèi)這三個字，因為當初從臨海衛(wèi)里跟著他的，差不多有大幾十近一百人，這些人大多在淮安軍里都已經(jīng)位高權(quán)重，只要自己的業(yè)務能力不差，如今差不多都是千戶，或者是實任千戶。

    這是一股龐大的勢力。

    因此，沈毅一直很回避臨海衛(wèi)這個團體，想要把當初臨海衛(wèi)出身的人拆散，讓他們抱不成團。

    這個法子無疑是成功的。

    因為沈毅拉出來了一個薛威，導致當初臨海衛(wèi)的一部分人，并不認凌肅，而是認薛威。

    如今，張猛在他面前，又提起這三個字，讓沈毅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眉頭舒展。

    如今的淮安軍，已經(jīng)是超過十萬人的龐然大物，算上一些外圍人員，恐怕還要更多。

    難免會形成一個個小山頭。

    而且，張猛這個人，心眼子并不多，不然，他也不會在自己面前，直接提起臨海衛(wèi)的事情。

    沈老爺臉上露出笑容，輕聲笑道：“當初我南下剿倭，也是以臨海衛(wèi)為骨架，組建的抗倭軍，算是相互成就?！?/br>
    “不過……”

    沈毅提醒道：“如今，都是淮安軍人，我從沒有執(zhí)掌過臨海衛(wèi)?！?/br>
    張猛點頭。

    “末將明白！”

    沈毅繼續(xù)說道：“這一次右路軍北上，你去打前鋒，打的漂亮一些，立了功勞，明年……”

    他想了想，開口道：“我給你爭取一個都指揮同知的身份。”

    凌肅，早已經(jīng)是都指揮使了。

    按理說，張猛是他的副將，也應該是都指揮同知才對，雖然這些都是地方上的官職，跟淮安軍里的實際軍職未必一樣，但是該有的品級得給他們提上來。

    值得一提的是。

    因為張猛等人的品級來的太快，將來他們北上再立功的時候，朝廷大約只能像先前那樣，給他們加封散官將軍，不太好授官了。

    張猛畢恭畢敬，半跪在地上，低頭道：“末將，叩謝沈公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