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聰明人的對話

    周元朗的話，有點太過天真。

    天真到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因此這絕對不是他的真正的條件。

    談判之中，有一個技巧，就是先提出一個讓對方無法接受的條件，然后在后續(xù)的談判過程中，再適當讓步，對方或許就會接受新的條件，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這種手段，與另一個世界的購物節(jié)其實差不太多，先漲價，再降價，與消費者之間的“談判”，也就達成了。

    不過沈毅，并不吃他這一套，沈老爺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之后，不緊不慢的說道：“周先生是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很多事情就不必我跟你解釋太多?！?/br>
    “你應該很清楚，現(xiàn)在你們周家在我朝天子眼中很金貴，但是越往后，便越不值錢?！?/br>
    “等我軍再打一場大勝仗，你們家就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值錢了，甚至……”

    沈老爺面無表情的說道：“甚至我發(fā)發(fā)狠心，現(xiàn)在開始發(fā)兵圍剿你們滄州城，滄州南邊有周懷所部，河間府正在你們西北邊，我想圍住你們輕而易舉?！?/br>
    “你猜我圍住你們征南軍之后，諾勇會不會來救你們？”

    “自然是不會的?！?/br>
    周元朗吐出一口濁氣，搖頭道：“他巴不得淮安軍與我們征南軍打起來，最后我們征南軍拼光，消耗掉侯爺淮安軍一大部分兵力?！?/br>
    沈毅悶聲道：“我甚至都不需要把你們?nèi)砍缘簦灰涯銈兇虻粢话?，我朝陛下連拉攏你們父子的心思都會熄掉！”

    周元朗坐在椅子上，也低頭喝了口茶，他抬頭看著沈毅：“但是侯爺還是給在下來了這封信，說明侯爺也不想這樣打，不是么？”

    “如今，不可否認的是，南陳的確在整個戰(zhàn)局中處于優(yōu)勢，但是這種優(yōu)勢，遠沒有到碾壓的地步，侯爺吃掉滄州的征南軍，在我們據(jù)城而守的情況下，淮安軍至少要付出同等的兵力，甚至更多。”

    “那樣一來，侯爺?shù)谋狈ゴ髽I(yè)，至少要延遲個三五年，甚至可能會無限期的停滯下去?！?/br>
    沈毅聞言，皺了皺眉頭。

    跟聰明人對話，雖然省心省力，但是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很難唬住對方。

    因為沈毅能看到的地方，周元朗至少能看到七八成。

    他說的沒有錯，假使沈毅花費大量兵力去吃掉征南軍，后續(xù)的兵力就不太夠北伐了，之后就要征募新兵，然后重新訓練。

    想要恢復現(xiàn)在的戰(zhàn)力，少說也要好幾年時間，而在這個過程中，北齊又不是傻子，他們不會不動，戰(zhàn)爭的進程就會被拉長，甚至是無限拉長。

    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自我建立淮安軍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六年時間了，大不了，沈某再跟北齊熬個六年就是?！?/br>
    “六年之后，我倒要看看，胡帝偽朝，會不會灰飛煙滅。”

    “侯爺不必說這些空話，所謂成王敗寇，若是大齊平滅了南陳，那么南陳就會成為偽朝?！?/br>
    沈老爺面無表情：“不是成王敗寇，而是王成寇敗。”

    這句話，讓周元朗為之一愣，他愣神了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思：“侯爺這話，倒是有些新奇，細細一想，也有幾分道理?！?/br>
    “不過仁義道德打不了仗，南陳能有今天，也不是靠仁義道德，而是靠侯爺?shù)幕窗曹??！?/br>
    他靜靜的說道：“淮安軍至今，行的也不都是王道，侯爺殺俘，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沈侯爺?shù)幕卮鸬溃骸斑@就是王霸之道，雜而用之的道理，我大陳今后，要野蠻體魄，文明精神?！?/br>
    “好了?！?/br>
    沈老爺沒了耐心，直接開口說道：“我沒有跟你辯經(jīng)的閑心，現(xiàn)在咱們面對面，你說出一個讓我們都能接受的章程出來?！?/br>
    周元朗看著沈毅：“剛才在下已經(jīng)說了，按討價還價的話，這會兒也應該是侯爺說條件才對。”

    “我的條件？”

    沈毅面色平靜：“要是按我說的辦，那就把你周先生扣在這里，再給你父親去信，讓他獻城投降?！?/br>
    “哪怕你父周世忠不投降，只要把你扣在這里，征南軍今后也會進退失據(jù)，說不定就會走出什么昏招，只要打勝你們一場，征南軍對于大陳來說，立時失去價值?！?/br>
    “我朝陛下，看都不會再看你們一眼?！?/br>
    周元朗神色微變，他半天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才聲音沙啞的說道：“沈侯爺，聽說南陳的內(nèi)衛(wèi)，不少在燕都，如果內(nèi)衛(wèi)能把我家里人帶出燕都，我父子便立刻跪迎大陳天子諭詔，歸降漢邦?！?/br>
    沈毅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這廝，然后開口道：“你們周家，從周晉安那里算，到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三四代人了罷？到了你這一代，單我知道的就有周元垂，周元護等人，整個家族加在一起，恐怕已經(jīng)有百人以上，而且現(xiàn)在，一定被北齊嚴嚴實實的看住，且不說內(nèi)衛(wèi)想把他們弄出來得死多少人，可能內(nèi)衛(wèi)死完了，也不太可能把他們弄出燕都?！?/br>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氣：“侯爺誤會了，在下是說，在下的家人，而非是全家人。”

    沈毅挑了挑眉，明白了過來：“你是說……”

    “在下的發(fā)妻，還有兩兒一女?！?/br>
    周元朗聲音沙啞：“我在燕都，有一些人手，可以多少幫一點忙，只要侯爺能把她們帶出來，征南軍便愿意歸降?！?/br>
    沈毅笑了笑：“你的家人可能就這四個，但是你父周世忠的家人，就多了去了，這征南軍的事情，他不點頭，能做主？”

    周元朗面色平靜：“我父已經(jīng)準備放棄燕都所有家人了?！?/br>
    沈毅“嘖”了一聲。

    “真狠啊?！?/br>
    周元朗低頭拱手：“侯爺也為人父母了，請體諒在下這一點點私情，出手相幫?！?/br>
    沈毅面無表情：“內(nèi)衛(wèi)不歸我統(tǒng)掌，這件事我需要問過陛下，不過在我上報陛下之前，我需要看到周先生的誠意?！?/br>
    周元朗似乎已經(jīng)早有準備，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請侯爺給在下一份筆墨?！?/br>
    “蔣勝?！?/br>
    沈毅喊了一聲，很快蔣勝就把文房四寶送了上來，周元朗伸手提筆，很快在紙上寫了一大串名字，吹干墨跡之后，遞到沈毅面前：“侯爺，這是清凈司在建康的一部分人手，這里面，大多數(shù)都跟侯爺相關?！?/br>
    沈毅接過去看了一眼，只有一兩個人名他是聽過的，聞言若有所思：“怎么就跟我有關了？”

    “這里面，大多數(shù)是在一些達官貴人家里當差，其中好幾個是在趙相府上，還有晉王府上，以及張家府上當差?！?/br>
    “另外一部分人，在建康隱藏身份，而他們做生意或者住的地方，都距離侯爺家很近?！?/br>
    沈毅臉色這才變了變。

    他家里，被內(nèi)衛(wèi)保護的很好，所有進入沈家的下人，都要被內(nèi)衛(wèi)翻來覆去的查驗身份，因此沒有人混進去，但是與沈家交好的這幾家，已經(jīng)被清凈司的人滲透的千瘡百孔！

    沈毅心里震驚，但是臉上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他看著周元朗，緩緩說道：“先生執(zhí)掌清凈司不久，不可能記住所有的情報，多半是當初，刻意找到了這部分內(nèi)容記下，是不是？”

    “那個時候，先生就打算跟我做買賣了？”

    周元朗搖頭：“那個時候，侯爺就已經(jīng)是清凈司的頭號目標了，這些人里，其中幾個還是在下布置的?！?/br>
    沈毅都快被氣笑了。

    他很快平復了心情，將這份名單收在了袖子里，淡淡的說道：“這東西我收下了，很快會送到建康去，交給建康內(nèi)衛(wèi)查實?！?/br>
    “至于你的要求，我會報知陛下，看看內(nèi)衛(wèi)那里怎么說?！?/br>
    “建康有回信之后，我會通知你?！?/br>
    周元朗連忙起身，低頭道謝。

    然后他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如果難度太大，在下……”

    “但求全活二子。”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勢勝與智勝

    沈毅面色平靜的抬頭看向周元朗。

    對于周元朗的這句話，他并不覺得特別意外，這個時代的所有男性，基本上都重視兒子多過重視女兒。

    寬泛一些來說，女性也是如此的。

    相比較來說，周世忠比周元朗要狠心的多。

    沈毅低頭喝茶，開口道：“我這里六百里加急去建康，一來一回，估計也要六七天時間，這六七天時間，周先生就委屈委屈，在這束鹿待幾天，等我朝陛下做了決定，沈某再放先生離開?！?/br>
    周元朗看著沈毅，苦笑道：“侯爺您是聰明人，應該想的出來，現(xiàn)在滄州城里，不知道多少清凈司的人在盯著我與我父親，這個時候我親自出城來與侯爺談，已經(jīng)是冒了天大的風險，現(xiàn)在滄州城里，都還是一個我的替身，在替我出面。”

    “我不能在這里久留，必須趕回去，一旦露餡，不僅我與侯爺談的事情毀于一旦，我家里的家人們，恐怕一個也逃不脫?！?/br>
    沈毅似笑非笑：“難道這個時候，先生與周大將軍，還沒有控制住整個滄州以及征南軍的局面？”

    “清凈司無孔不入……”

    沈毅冷下臉，面無表情道：“周先生，我不是沒有接觸過類似于清凈司的機構，甚至我那邸報司，目前跟你們的清凈司，也已經(jīng)差不太多了，這些暗地里搞情報的，聽起來似乎神神秘秘，很是厲害，但是碰到軍隊。”

    “便不值一提了?！?/br>
    “征南軍數(shù)萬將士，都在你們父子掌中，滄州城恐怕一只蒼蠅都飛不出來，再說了，你從滄州出來到我這里，即便我現(xiàn)在放你回去，一個往返也差不多十天時間了?！?/br>
    “哪里差這六天時間了？”

    周元朗皺眉：“侯爺，此時你我談的，是關乎半座天下的天大事情，您不能這么蠻不講理，這樣霸道行事?！?/br>
    “我如何霸道了？”

    沈毅輕聲道：“再說了，如果清凈司真的發(fā)現(xiàn)了先生不在滄州，而是到了我這里，咱們之間的合作，不成也要成了，不是么？”

    周元朗黑著臉，低聲道：“侯爺，您多留我?guī)滋?，毫無意義?！?/br>
    “怎么沒有意義？”

    沈毅微笑道：“萬一我朝天子那里不同意，沈某回頭就能綁了你，去勒索要挾周大將軍?！?/br>
    周元朗氣的臉色漲紅，怒聲道：“侯爺，從一開始周某就對你以禮相待，你卻這樣不講道理，已經(jīng)拿捏住我們征南軍了嗎！”

    “不用這么生氣?！?/br>
    沈毅慢悠悠的說道：“老實說，跟不跟你們家合作，主要是陛下那里比較上心，沈某是不太關心的?！?/br>
    “這件事也是陛下提的?！?/br>
    沈老爺站了起來，兩只手攏在袖子里，走向門外：“因此周先生拿合不合作來威脅我，沒有太大的用處?！?/br>
    “說一句不太能外傳的話?！?/br>
    沈毅悠悠的說道：“你們父子這一歸降，我們淮安軍的定北之功，平白要少了兩成去?！?/br>
    周元朗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他看著沈毅的背影，默默說道：“侯爺真是信心滿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