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不可無，她有，但不能一次性拿出這么多錢，一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真被人注意到，人家查起來，她也不好解釋；二來也是不想給將來的“合作對象”造成一種她“人傻錢多好說話”的印象，以防有人不識好歹上綱上線。

    “那要是你到明年依然拿不出剩下的一萬塊，怎么辦？”這跟前頭那伙只愿出一萬塊的人有什么區(qū)別。

    “這個您放心，我會想辦法?！鼻逡粢膊缓枚嘧鼋忉專凑虑槭亲龀鰜?，不是說出來的。

    “對了，既然我愿意拿出兩萬塊，那從現(xiàn)在開始，廠里的存貨是不是就歸我處置？”

    “當然?！?/br>
    得到準信，清音也就不再啰嗦，以需要準備錢為由，又拖了半天，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帶著洪江去送錢簽合同。

    洪江今天正好休息，清音讓他捯飭一下，本來他就長得高，又是練武出身，身上的腱子rou一塊塊的，悉心打扮一下，一言不發(fā)杵那兒就跟個特種兵兵王似的。畢竟，帶一萬塊現(xiàn)金出門，不是小事。

    現(xiàn)在最大面額只是十元，一萬塊錢她一個人扛著太顯眼了。

    但帶著洪江不一樣，他雖然內(nèi)向，但身高氣勢在那兒擺著。

    閆廠長今天也特意捯飭過，一身舊舊的干部裝，剪得貼頭皮的小平頭，顯得整個人精神很多，“你好，清音同志，以后就是清音廠長了。”

    清音擺手，“我不懂什么經(jīng)營，您才是廠長，我就是跟著您學習?！?/br>
    藥品銷售她可能會插手，畢竟閆偉農(nóng)是真的不善經(jīng)營，太過固執(zhí)，但生產(chǎn)她不管，因為她相信以閆偉農(nóng)的古板固執(zhí)，應該不會出岔子。

    “咱倆，我負責賣藥，閆廠長負責生產(chǎn)和管理，您覺得這個分工怎么樣？”

    閆偉農(nóng)很滿意，他也知道自己那些藥為什么砸自己手里。

    “工商局那邊都溝通好了，變更注冊法人之后，咱們和善堂從今往后就吃不上大鍋飯咯。”

    清音自己是不想當法人的，但目前也找不到能幫她當法人的，只能先將就著，等將來能變更的時候再說。

    倆人帶著公章去工商局，閆偉農(nóng)公事公辦，立馬把錢存進銀行，將閑賦在家的會計叫來，開始復工復產(chǎn)。

    工人們他已經(jīng)一家一家的上門通知了，但大家聽說廠子賣給私人后，都不大情愿來上班，大家還是懷念吃大鍋飯的時代。但時代已經(jīng)變了，別說私人企業(yè)，七月份南邊都有合資企業(yè)了，連外國人都能來龍國辦廠，憑啥龍國人自己不行？

    閆偉農(nóng)費盡口舌，勸說了一個星期，最終只找回來三十個工人，外加一名會計、兩名保安。

    加上閆偉農(nóng)和清音，現(xiàn)在整個和善堂就只有35個人。至于不愿回來繼續(xù)上班的，閆偉農(nóng)和清音商量后，也按照事先說好的，把拖欠的三個月工資補給他們，他們則去勞動局做失業(yè)登記。

    當然，工資標準不可能是全額，停產(chǎn)那三個月都只發(fā)30%工資，他們也無話可說。

    至于愿意回來的工人，除了這三個月工資之外，從回來這一天開始算全額工資，一切照舊。

    甚至——“啥，還有獎金？”

    “劉會計你沒說錯，咱們還能有獎金？”

    劉會計也拿不準，新老板是第一次見面，她只知道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同志，說話到底算不算數(shù)她也不知道啊。

    “清老板說了，只要咱們能把庫房積壓的藥品賣出去，就有6%的提成?！?/br>
    “賣一百塊的藥能獎勵6塊錢，真有這么好的事兒？”員工小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前在車間，可沒聽說銷售科的有獎金啊，還是這么高！

    “是真的?！币话焉n老但有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大家回頭，自動讓出一條路來：“閆廠長?！?/br>
    “大家要相信，咱們的廠子不會倒，只要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咱們一定能活過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和善堂。

    閆偉農(nóng)也不氣餒，就像小清說的，要讓大家有信心，信心可不是靠嘴說出來的。

    “首先，我先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咱們廠去年積壓的最后一批紫雪丹，已經(jīng)全部按照市價賣給醫(yī)院了，而且供不應求，沒買到藥的醫(yī)院還向我們廠下了第一批訂單，足足500元的訂單啊同志們?！?/br>
    工人們一愣，“是以前會議室那些箱子里的紫雪丹？”

    “對，就是那些被大家踩著拆燈泡的紙箱子。”

    大家有點不好意思，當時要不到工資，有的工人比較激憤，就把辦公區(qū)能用的東西都拆走帶回家了。

    不過，也幸好，生產(chǎn)車間的東西，大家都默契的沒去破壞，這是最后的底線和希望。

    “過去的事咱不提了，翻篇了，只要能回來的，都是信任我閆偉農(nóng)的，我今天把話撂這兒，每賣一盒藥都是6%的提成，承諾從現(xiàn)在開始生效。”

    有人蠢蠢欲動，廠長的信譽總不能騙大家。

    “但拿藥都要給押金吧，拿多少壓多少，咱們手里也沒那么多錢啊?！?/br>
    “是啊，我閨女還等著交學費，我可沒錢交押金。”

    閆偉農(nóng)環(huán)視一圈，這些工人每一個他都能叫出名字，每一個都是他親自上門找回來的：“不用給本錢，不用押金，大家每一個人的工齡，就是最好的信用?！?/br>
    沉默。

    “能站在這里的你們每一個人，我知道你們名字，知道你們哪一年進廠，知道你們家住哪里，更加相信你們把青春奉獻給了和善堂，和善堂絕不會虧待大家。”

    沉默，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誰帶頭，空曠的廠里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還愣著干嘛，趕緊去領藥啊，每個人限領一種，不管多少?！鳖I的種類太多，萬一弄混記錯也是個隱患。

    本來還呆愣著的工人們，立馬轟隆隆直奔庫房。

    會計和保安負責登記，誰領了什么藥，品名、規(guī)格、數(shù)量、日期，登記得一清二楚，當然前提是要把已經(jīng)過期的先挑出去。

    幸好這些藥都是幾個月前才生產(chǎn)的，一款過期的都沒有，30個人，正好把所有庫存藥物認領完，每人一種，有多有少，多的有好幾箱，足足幾百盒，少的也有八.九十盒。

    大家打量彼此認領到的，“嘿老劉你夠賊的啊，專門領六味地黃丸，這可是咱們廠以前賣得最好的產(chǎn)品?！?/br>
    “你不也一樣，你領的人參鹿茸丸里頭都是些名貴藥材，一盒就多貴啊，你眼睛夠尖的，啊?！?/br>
    “誰讓你不跑快點，我相信廠長不會害咱們，肯定沖在第一個嘛。”

    “得了吧，你們領的都沒小李的好，別看小李的是養(yǎng)胃丸，以前銷量也不高，單價也不算貴，但人家數(shù)量多，足足有好幾百盒呢！”

    “嚯！”

    “小李你可真夠賊的??！”誰不知道這總價越高，提成也越多啊。

    小李漲紅了臉，但他不說話，心里隱隱有點愧疚。他工齡其實不長，才進廠五年呢，但他卻是和善堂的老職工子弟，因為他父親老李是廠里制丸老師傅，本來還不到退休年齡，是當年他自己不想下鄉(xiāng)，所以父親才把工作讓給他的。

    本來經(jīng)年的制丸老師傅就不好找，這可是技術活。藥丸需要一模一樣大小，必須完整、無裂縫，對水分要求也很高，水分含量太高容易變質(zhì)，太低則難以崩解，還得要求崩解時限，粘合劑的多少、干燥時間……每一種不同功效的丸藥，各種參數(shù)都不一樣，不是經(jīng)年老師傅，還真把握不好。

    當年廠里不同意父親讓出工作，是父親腆著臉上門給廠長下跪，說自己唯一的兒子不能去下鄉(xiāng)，老伴兒身體不好缺人照顧云云……

    剛才老廠長的眼神只在他臉上停留一下，他就覺得臉紅。

    當初要死要活想方設法都要進廠的是他，現(xiàn)在廠子復工了不想來的也是他，父親說了，他要是不回來，他就一頭撞死在廠門口。

    因為他的老臉丟不起。

    當年欠廠長的情，他現(xiàn)在必須來還。

    “話說這么多藥，你能賣得出去嗎？可別砸手里，咱們這兒登記過的，一個月賣不完就得全退回來?！北０舱f。

    “劉叔您可別看不起人，我雖然是生產(chǎn)車間的，但好歹也在銷售科待過幾天，這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

    “喲，咱們可都看著呢?！?/br>
    “就是，你爹老李師傅咱們沒誰不佩服，但你小李嘛……”

    小李被激將得臉更紅了，捏著拳頭說：“你們就等著吧，賣不完我就不姓李！”

    大家或是鼓勵，或是嘲笑，帶著各自的藥回家想銷路去了。

    賣藥跟賣其它東西不一樣，只能賣給有需要的人，但有需要的人往往又沒有醫(yī)學常識，很容易吃錯藥吃出問題，所以他們不能去找“終端消費者”，廠長說了只能去醫(yī)院和醫(yī)藥公司推銷。

    這就難了。

    不過，這都是普通員工的事，清音可沒時間想這些，她現(xiàn)在能找到的最好銷路是李萍所在的醫(yī)院，“紫雪丹”讓很多醫(yī)生護士如雷貫耳，所以她就著東風處理完紫雪丹的庫存，還拿到訂單。

    書鋼衛(wèi)生室也能吃一點，反正都是常用藥，庫存她基本就能消化干凈，更別說蘇小曼和元衛(wèi)國那邊，只要開口，他們能一口氣把她包圓。

    但她總得讓員工們有點事做啊，廠里設備有些老舊的需要修理、清洗和調(diào)試，這段時間正好就讓大家出去跑跑銷路，同時也能擴大廠子知名度。

    以前閆偉農(nóng)的銷售思路太狹窄了，只在廠門口開個代銷點，總以為酒香不怕巷子深，其實很多時候還得主動出擊。

    哪怕醫(yī)院不一定買他們的藥，但“和善堂”的名字怎么也會耳熟兩分，再借著紫雪丹治好植物人這股“東風”，這就是最好的廣告效應。

    只要名聲打出去，銷路不就來了？

    而前期這些賣藥拿提成的工人們，就是后世的醫(yī)藥代表。

    當然，現(xiàn)在和善堂的職工們還不知道什么叫醫(yī)藥代表，他們現(xiàn)在只有一個想法——工資照舊之外，還能掙獎金，就是以前的老和善堂沒虧錢之前，也沒這么好的待遇啊。

    清音沒心思管這些小事，既然要把大部分事務交給閆偉農(nóng)，繼續(xù)按照以前的生產(chǎn)模式運作，那她也不多過問，只是每個星期過去廠里看看，跟閆廠長談談，聽取一下他的工作進展就行。

    秋季學期開學后，在經(jīng)過大一的純基礎和大二上期的過渡學科之后，清音在學校的所學科目正式向臨床方向偏移，開始了診斷學、影像學等學科的學習，尤其是心電圖，這一塊清音上輩子因為沒在心內(nèi)科待過，欠缺很多，對于心電圖也只能看懂基礎的，能重來一次，她將查缺補漏，將精力重點放在這兒。

    忙著忙著，就到秋游了，正好帶魚魚出去放放風。

    這次的秋游地點是早在入學那年就定的西山，早上八點整，人山人海，整個中醫(yī)系的學生都來了。

    清音自己上身穿一件白襯衫，因為怕冷，還在里頭加了件背心兒和短袖，下面則是一條棕色的燈芯絨半裙，正好到膝下兩寸，配上一雙米白色的小皮鞋，披散下來的頭發(fā)，妥妥的文藝女青年打扮。

    魚魚則是一件紅色小毛衣，當然是爸爸買那件小鴨子圖案的啦，怎么穿都穿不夠，睡覺摩擦得火花帶閃電都舍不得脫的小毛衣啦。下面是一條膝蓋上帶假補丁的綠色小褲子，配上奶奶做的千層底小布鞋，圓圓的小丸子似的童花頭，十分可愛。

    她們一出現(xiàn)，人群好像靜了幾秒。

    耿直的顧小魚有點奇怪，“mama，為什么大家都不說話了呀？”

    眾人：“……”

    清音：啊，好尷尬！

    倒是劉麗云先看見她們，“清音，魚魚快過來，這兒！”

    魚魚當然記得她，后來劉麗云又去過幾次杏花胡同，清音過生日的時候一叫，她就拎著東西來了，要不是家里實在住不下，她還想在顧家住兩天那種。魚魚被她抱起來，也不怕，摟著她脖子，保證自己不會摔跤，這才是最重要的。

    “魚魚想不想姨姨？”

    “想~”

    “那今晚別回家了，跟我睡，我?guī)泱w驗一把大學生宿舍?！?/br>
    魚魚有點為難，她也想奶奶和爸爸呀，“姨姨去我家睡吧，等我家搬到姥姥的房子里，就有房間啦?！?/br>
    幸好，小丫頭沒說她們家的房子在金魚胡同，不然劉麗云又要哀嚎清音茍富貴勿相忘了。

    一行人嘻嘻哈哈打鬧著，開始往上走，祖靜也走過來跟她們匯合，但精神不太好。

    “昨晚沒睡好嗎？”清音小聲問。

    “沒，是我……嗯，有點失眠?！弊骒o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