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隔著冰層的、死去多時(shí)的尸/體。

    對方也是十幾歲的少年，看上去比他還要年輕。

    衣衫襤褸、瘦骨嶙峋。

    稚嫩臉龐上滿是驚恐，他在死前一定不像自己那么從容。

    ……謝泓他，不僅僅殺了自己一個(gè)啊。

    還有這不知多少米厚的冰層，還有這該有成百上千具的尸骸。

    林逾自認(rèn)不夠善良，比這更殘忍的畫面他也不是沒有見過。

    可是每每想到導(dǎo)致這樣慘劇的不是別人，而是他所熟知的謝泓——

    謝泓他不僅僅是所謂的“暴君”而已。

    他是軍人。

    他很可能是一名戰(zhàn)爭犯。

    溫柔的、善良的、完美的養(yǎng)父，同時(shí)是一名殘害無辜、罪無可赦的戰(zhàn)犯。

    這里沒有白晝和黑夜的區(qū)分，林逾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

    只知道在無止境的死亡和復(fù)活中，他明白了自己和謝泓無法共存。

    除非讓謝泓消失。

    否則就只有他一人深陷在消失、重現(xiàn)、再消失的輪回中。

    林逾撫摸著滿壁紅石，他本能地在心中默念祈愿：讓謝泓無法殺死我吧。

    于是他的手里多出一把長劍。

    通體鮮紅，如同奔涌的血液，凝成鋒厲的、直指謝泓的劍。

    “什么人？”謝泓問。

    “……”林逾疲憊回答，“不想死的人?！?/br>
    冰雪幻化長劍，劍鋒同樣指向了他。

    他們對峙著，以同樣決絕、孤注一擲的姿態(tài)。

    謝泓說：“抱歉?！?/br>
    “小魚，和我們一起生活后，你有開心一點(diǎn)嗎？”

    謝泓穿著圍裙，用澆花器精心照料著林茜心愛的盆栽。

    他的身邊，少年林逾同樣穿著兒童圍裙，握著澆花器無措地旁觀學(xué)習(xí)：“……我覺得很好?！?/br>
    “太好了?！敝x泓轉(zhuǎn)過臉來，對他微笑，“我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很怕哪里做得不好，所以你有什么建議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一起努力，讓生活變得更開心一些?！?/br>
    林逾雙頰微紅，在他熱切的注視下不自覺點(diǎn)頭。

    對于這個(gè)天降新家，林逾始終處于受寵若驚的狀態(tài)。

    要說他有多開心被收養(yǎng)嗎？——那倒未必，他只是欣喜自己終于逃離了噩夢般的福利院。

    只要能離開福利院，哪怕生活在臭水溝，他都會比從前開心。

    可惜謝泓他們顯然不知道這點(diǎn)。

    他們期待著林逾能因他們的努力而感到欣慰，期待他們夫妻能為林逾提供幸?？鞓返募彝シ諊?。

    林逾安靜地學(xué)著謝泓的動作澆水，留聲機(jī)的樂聲從樓上傳來。

    父子倆同時(shí)揚(yáng)起頭，林茜正從二樓探下半邊身子，深紅色的長發(fā)如同簾幕一般低垂，映襯她秾麗美艷的面孔，笑容卻無比親切：“小魚，愿意幫我煮一杯咖啡嗎？”

    謝泓叉腰勸誡：“這種小事你要學(xué)會自己做?！?/br>
    “都說是小事了，小魚就幫幫忙嘛？”

    “小魚這次不準(zhǔn)再心軟，我們不能寵壞了你mama?！?/br>
    林逾茫然四顧，無論是林茜微微嘟唇故作無辜的表情，還是謝泓叉腰皺眉佯裝生氣的面龐，他們表現(xiàn)得就像童話故事里的幸福夫妻，情投意合的戀愛、無傷大雅的爭吵，美好得近乎不真實(shí)。

    “我這就去。”林逾脫下園丁手套和靴子，小步跑去準(zhǔn)備咖啡。

    林茜一聲歡呼：“傻眼了吧！小魚果然更喜歡我！”

    謝泓重重一哼，對林茜嘮叨：“不要仗著小魚懂事就總使喚他，被福利院發(fā)現(xiàn)會以‘虐待’為名要求召回的?！?/br>
    “這就算‘虐待’了？”林茜嘟囔，“老娘叫你給我泡一百杯咖啡，謝家那幫孬種也不敢召回你。”

    謝泓失笑：“這能相提并論嗎？”

    林茜不理會他，兀自踩著翩翩舞步離開了陽臺。

    一會兒，林逾將咖啡端上二樓，林茜正在練舞室里壓腿，見他過來，急忙捧過咖啡，笑吟吟趕去陽臺向下炫耀：“謝泓，看見了嗎？兒子特意給我一個(gè)人煮的，羨慕嗎？嫉妒嗎？”

    謝泓：“……”

    謝泓木著臉問：“午飯想吃營養(yǎng)劑了？”

    “喲呵，謝某人輸不起咯！”林茜旋轉(zhuǎn)著返回練舞室，順手摸了摸林逾的腦袋，“想不想去廚房偷學(xué)你爸爸的廚藝？”

    林逾問：“營養(yǎng)劑不可以嗎？”

    他覺得營養(yǎng)劑也沒什么不好，反正都是果腹。

    “這話可別讓謝泓聽見?！绷周缍伦∷淖欤衩刭赓獾亟忉?，“除了外出作戰(zhàn)，他都不可能接受營養(yǎng)劑的?！?/br>
    “為什么？”

    “這個(gè)——”林茜想了很久，最終確定地回答，“因?yàn)槲覀兿胍钕氯??！?/br>
    林逾隱有所悟，安靜地眨了眨眼。

    “如果生活里只剩營養(yǎng)劑那種無色無味的東西，

    “誰還愿意在這狗屎一樣的世道茍且偷生啊？”

    林茜說這話時(shí)，雙眸還閃爍著熠熠的光彩。

    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以至于林逾長久以來，都將這句話奉為圭臬。

    如果這世上只剩無謂的循環(huán)和陌生的謝泓——

    他才不愿意在這種世界里輪回下去。

    林逾握緊了劍，死死盯著謝泓及他身后的羊頭：“爸爸?！?/br>
    “教我如何戰(zhàn)勝你吧?！绷钟庹f，“我不會嘗試?yán)斫饽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