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讓你說?！被实垡а狼旋X，“朕倒是要聽聽，朕的好女兒有何了不得的高見，半刻也等不及！”

    “高見談不上，女兒只是有幾句實話要講。”容淖冒著皇帝的怒火，清凌凌道來。

    “太子自出世起，享受的便是天底下獨一份的盛寵與父愛。是您把他捧在山巔上長大的，這注定他成不了和光同塵之人。您明知道他習慣俯視眾生、恣放闊論，孤傲凌厲只是性情使然，而非權(quán)勢催化，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壓他?！?/br>
    容淖攸關(guān)太子的一席話還未說完，四阿哥已拽她袖子三遍，她不為所動，自顧繼續(xù)道。

    “還有大阿哥，他意圖插手關(guān)外要地呼倫貝爾的防務確實不妥，可并不能因此全盤否認他的提議。

    塔里雅沁回子若能成功在關(guān)外大地開墾耕種，每日哪怕只能多給戍關(guān)軍民供應一碗薄粥，也算利國利民之事。”

    “您不能因要制衡他與太子，防止他趁太子失意坐大，便忽略其獻上的利民良策?！?/br>
    容淖正色叩首道，“話已至此，女兒斗膽再說一句僭越言語。帝王之術(shù)在于“平衡”不假，這二字卻不能是全部的為君之道。從前您便做得很好，生民在前，平衡在后。”

    皇帝怒極反笑，一身重威之勢比高聲斥罵之時還要懾人，“從前？何時？說出來朕也好反思一二?！?/br>
    容淖緩緩吐出幾個字，“十一年前，種痘所?！?/br>
    皇帝面色微變，深深注視容淖，“最終還是讓你查出來了。你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鋪墊這么多，就是為了找朕興師問罪？”

    “女兒沒有立場為任何人討要說法?！比菽籽柿搜噬ぷ樱蓾?，“更不敢違背娘娘心意，她是自愿為您為國讓步的?！?/br>
    皇帝倏然沉默，如虹氣勢平添幾分蕭索。

    當年，宮內(nèi)外醫(yī)士耗時數(shù)載，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改進，太皇太后臨終前甚至冒著有傷人和的污名點了三十名宮人用作試驗，種痘術(shù)的成功率終于達到十之八九。

    他很是高興，立刻明令種痘術(shù)即將推行天下。因國人接受不了種痘術(shù)療法有使正常人輕微感染天花痘疹這一步，他決定讓宮中年幼康健的皇子皇女先行種痘，以為天下表率。

    溫僖貴妃頗精醫(yī)術(shù)，通讀過所有種痘醫(yī)士手札，以‘痘苗傳種愈久，藥力提拔愈清’這句話，曾試圖勸阻他緩上一年半載再行政令。

    讓那批痘苗有時間再多傳種選煉幾次，使火毒汰清，精氣獨存，以保萬全無害。

    他理解溫僖貴妃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可經(jīng)醫(yī)士多番試驗，種痘之人越是年幼風險越低。

    再耽擱幾年，幾個年齡大些的孩子都十多歲了。

    宮里養(yǎng)孩子，出了痘才算真正立住，否則就算長到三十歲，也難免讓人憂心。

    他生在天花最最肆虐的時候，宮中人人自危，他從小便由嬤嬤帶著在宮外避痘。待他成功出痘回宮時，阿瑪已是垂危之際。骨rou之情為天花隔絕多年，實乃人生大憾。

    可這憾，又似乎成全了他的幸。

    當年先帝臨終擇選承繼大統(tǒng)之人時，他能越過兄長登臨大寶，正與他小小年紀已成功出過天花有關(guān)。

    他是真切見識過天花如何恐怖，輕易cao控人之生死禍福。

    所以，他才愈發(fā)迫切送孩子們?nèi)敕N痘所種痘。

    非他草率心狠不重視孩子們性命，而是他怕一再拖延，這些孩子不知哪日感染了天花，挺不過去，一命嗚呼，屆時再對著痘苗追悔莫及已是晚矣。

    莫說這些庶出孩子，就連他最珍視的太子，也早在兩歲時種了痘。

    當然，拋去為父的憂心急躁，為君的他也是真的著急上火。

    本朝以外族身份入關(guān)統(tǒng)治倍數(shù)漢人，自他登基起內(nèi)憂外患不斷，民心不穩(wěn)。

    他需要一項不俗功績，安撫民心。

    時人畏痘如虎，若他主研推行的種痘術(shù)能解救萬民于水火，實乃大善。

    溫僖貴妃見勸不住熱忱的他，索性替獨子十阿哥稱病，不肯讓兒子入種痘所。

    他當時還氣溫僖貴妃愚淺，不顧大局。

    可是，當日下午便有種痘所的太醫(yī)秘密來報，種痘所的痘苗疑似出了問題，火毒太重，幾位體弱些的皇嗣情況不太妙。

    若不及時應對，唯恐天花痘疹肆虐無法控制，九名皇子皇女與兩個外藩后裔中，定會有一兩個折在種痘所里。

    當時全天下的眼睛都盯著種痘所，等種痘成功的好消息。

    若他大動干戈增派太醫(yī)前去救治，無疑是在告訴天下人，種痘術(shù)不靠譜。

    日后想要推行種痘，怕是難上加難。

    他猶如被一盆涼水當頭潑下，焦頭爛額之際，通貴人突然當眾檢舉，稱種痘所內(nèi)食物暗藏發(fā)物，意圖謀害皇嗣。

    這般宮闈丑事傳揚在外雖損皇家顏面，但他也能有由頭順理成章增派大批御醫(yī)入種痘所‘詳查’發(fā)物。

    他增派去種痘所的醫(yī)士里，有位民間來的大夫，為溫僖貴妃所薦，醫(yī)術(shù)精湛，力壓所有御醫(yī)，順利解了種痘所之危。

    原來，溫僖貴妃勸阻被駁回后，便私下囑咐那位大夫?qū)＞タ硕幻缁鸲局?，以防萬一。

    而且通貴人之所以當眾檢舉種痘所內(nèi)有發(fā)物，背后也似乎有溫僖貴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