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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一道 第6節(jié)

    在他的視線內,她撐著傘,穩(wěn)穩(wěn)走在雪地里??梢怀隽怂囊暰€,她便笨手笨腳地把傘收好,窩在懷里。

    哪怕自己受冷,也不愿讓名貴傘受委屈。

    窮苦人家都是這樣,越窮,越苛待自己。

    這傻姑娘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蔡逯的眼睛。

    *

    靈愫一旦讀起經書,腦袋便如小雞啄米似的往下點。

    長夜過半,巷外那輛馬車終于駛走。

    “易姐,魯大暫未對我方臥底起疑?!?/br>
    那位與靈愫在坊里換值的姑娘,正是她的殺手同僚。

    靈愫如釋重負地丟掉書,窩在躺椅里,“魯大是皇帝派來監(jiān)視這幫紈绔子弟的眼線?;实叟逻@幫紈绔有二心會造反,哪曾想,這幫人都是草臺班子。造反?哼,他們連劍都不知道怎么提?!?/br>
    姑娘見她眼皮打架,好心尋來一張毛毯,蓋在她身上。

    “易姐,今晚你當真要歇息在此?”

    “是啊,就歇在這里,做戲做全套?!?/br>
    姑娘把爐火燒得更旺,將走時,忽然聽靈愫說了句:“把那把傘拿走,燒了?!?/br>
    待拿起傘,又聽她問:“你覺不覺得,他很像那誰?”

    姑娘回頭看她。

    靈愫交手垂眸,面容惆悵,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

    “那誰”已經很久不曾被她說出口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個名字都是殺手閣的禁忌。

    姑娘琢磨再三,最終只是說道:“易姐,往后,他會經常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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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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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漸漸亮了,再有一炷香時間,她便會穿過他所在的這條巷,去稻香坊上值。

    這是蔡逯連續(xù)數日蹲點后得出的結論。

    此刻聽到動靜,他抬眼看去——

    她很會保暖。

    風帽、耳罩和圍脖把她的臉和脖頸緊緊包裹著,臉上只露出一雙懵懂的眼。

    看來是起得早,還沒睡醒。

    路面結了冰,所以她每一步都邁得緩慢。明明是初冬,可她像把所有厚衣服都穿到了身上,顯得滑稽又臃腫。

    她還是沒撐他送的那把傘,任由雪點落在帽上肩上。

    蔡逯也沒撐傘,支腿抱臂,背抵在巷墻上,默默等待。

    倆人僅一巷之隔時,蔡逯晃了晃發(fā)麻的腿,把姿勢擺得更隨意。

    “好巧,偶遇?!?/br>
    一道聲音冷不丁響起。

    靈愫一激靈,抬眼看,前方并沒有人出現。

    “誰?誰在說話?!?/br>
    他想她會記得他的聲音,“是我。”

    話落從巷里走出,明知故問道:“你要去稻香坊上值?正好我順路,要一起走嗎?”

    他朝她走來,但倆人之間還有一段距離。

    靈愫又犯了眼盲,揉了揉眼,始終沒認出對面那自來熟的大哥是誰。

    靈愫:“我是要去那里?!?/br>
    蔡逯:“怎么不撐傘?是我送你的那把傘不好用嗎?”

    高大的身影不斷逼近,再瞇一瞇眼,靈愫終于看清了他是誰。

    “原來是蔡衙內,我還以為是陌生人?!?/br>
    她說:“那把傘太過珍貴,我不舍得撐。我把傘面擦拭好,放進柜里收藏著呢。我還把柜都擦了好幾遍,讀書讀累了就盯著柜子看,看著看著就生了希望,仿佛自己也能賺到大錢,買珍貴品。”

    又說:“最近真是好巧,連著好幾日都能與衙內偶遇。盛京這么繁華,我總以為,像衙內這樣的人,我應該一輩子都見不了幾次?!?/br>
    蔡逯心頭涌出很多疑惑,起初還狐疑地打量她,后來見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就不再計較。

    “我這樣的人?”蔡逯輕笑,“我剛回京,閑不住,滿大街小巷地竄。京里的巷坊與遼國的行帳不同,巷景很吸引我?!?/br>
    解釋完“偶遇”,他問:“看你總揉眼瞇眼,是眼睛受過傷?”

    靈愫跟在他身邊往前走,“之前挑燈夜讀,把眼讀傷了。離得遠,只能看見大概廓形。瞇起眼倒還能看得更清楚些。眼里酸澀,便總忍不住揉眼。眼時常看不清,連帶著聽力也不好。聽見聲音,有時辨識不清?!?/br>
    她的語氣平淡舒緩,并沒有陷在悲傷里,反而話頭一轉,朝蔡逯道歉,“真是不好意思?!?/br>
    蔡逯很滿意她的反應。

    認不出他時,她是驚恐炸毛的波斯貓。一旦認出他,她便打開了話匣子,不斷向他傾訴。

    只是她說的話,都不是他最想聽的。

    他不愿止步于無關緊要的零碎信息。

    *

    一連在稻香坊調了小半月的酒,靈愫并沒有像其他姑娘那樣擴大客源,反而成為蔡逯的“專寵”。

    蔡逯像個狗皮膏藥,只要她站在前臺,他就準時準點地坐到對面。

    “小馮,調盞酒?!?/br>
    他把她“包了”,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實。

    靈愫環(huán)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調酒能力,想走過來讓她調酒。但礙于蔡逯在前,客人只能作罷。

    調酒勺“砰砰哐哐”地攪著酒液,冰塊被鑿刀鑿得碎屑飛濺,調酒的每個流程都可見靈愫的怨氣。

    但把酒遞給蔡逯時,她還是笑眼彎彎,聲音細軟,“客人,您要的酒調好了。”

    蔡逯直勾勾地盯著她,“再調一盞?!?/br>
    靈愫:“客人,耽于酒液傷身。您已經連著喝了三盞,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會兒吧?!?/br>
    蔡逯慢條斯理地摸出一個金錠,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錠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說完,轉身面向調酒墻,開始拾掇工具。

    調酒時,她還是有些怨。蔡逯不是有官職在身么,怎么還是這么閑,天天不是偶遇就是來吃酒。

    正怨著,忽地聽到身后有動靜。

    她支起耳朵偷聽。

    “蔡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趕快審理案件。您……您還是趕快回去吧?!?/br>
    先前派來的小兵小將都請不動蔡逯,所以副官只好親自來一趟,請蔡逯動身辦公。

    副官是個家無背景的老實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蔡逯,只能好聲相勸。

    蔡逯轉著酒盞,“知道了。”

    他說:“副官你晉升不易,這段時間你勤干多干,屆時朝賀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發(fā)財。”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諾,不敢再勸,從后門悄悄溜走。

    靈愫轉過身,想起魯大交代她:要對舍得給錢的客人態(tài)度好點。

    她開始找話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顯。

    她問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撐傘。

    他說,披件薄氅衣就夠了。若非大雪,平時撐傘總顯得矯情。

    他說,有些時候,傘是給小姑娘的偏愛。

    說這話時,他眼里氤氳著酒氣,連帶著話語都被釀得醉醺醺的。

    一來二去間,她沒能問出有用的消息。

    蔡逯答得很巧妙,既不會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曖昧氛圍,引她淪陷。

    他斂眸把玩酒盞時,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無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務時間到了,要換值了。”

    其實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勞多得,她與別的姑娘換了值,主動干起其他活兒,還能多得幾吊錢。

    魯大見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對一旁默默觀察的蔡逯說:“小馮是這批小姑娘里最勤奮上進的。她很缺錢,但凡有活計,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攬。她沒有漢子的力氣,但逼著自己每日鍛煉,連搬酒缸這種苦活兒也要搶著做?!?/br>
    魯大指著院外,“小姑娘真不容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