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不回消息，段小靜不接電話，梁昳心里亂糟糟的，沒心思應(yīng)付他，只四個字：“真的不用！”

    周景元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你了？”

    梁昳著急得不得了，被他一質(zhì)問，一股無名火騰起來，沒好氣道：“段小靜是不是又去你們廠打工了？我就奇了怪了，成千上萬的畢業(yè)生、壯勞力，你們不招，就那么愛用童工嗎？因為便宜嗎？”

    “你在說什么？！”周景元一頭霧水，略一思忖，回過味兒來，“出什么事兒了？”

    梁昳不想理他，沒答話。

    “自從上次的事情后，人事規(guī)范了招聘程序和入職手續(xù)，對入職人員的把控很嚴格?！敝芫霸幻娼忉?，一面掏手機聯(lián)系余田。

    電梯行到一樓，開了門，周景元立刻打電話給余田，讓他去查一查。

    梁昳走出電梯，往單元門的方向去，周景元一手握著電話，一手舉著打包袋攔住她：“等一等?！?/br>
    “等什么？”梁昳試圖繞過他的胳膊。

    “等還我清白?！敝芫霸膊阶?，不讓，盯著她。

    梁昳背著笛包、拎著手提袋，明明一臉疲累還強打著精神，周景元到底不忍，軟了口氣：“就這么信不過我？”

    手機鈴聲適時響起，余田的辦事效率很高，將自己掌握的情況反饋給周景元：“問了人事值班人員，最近沒有新員工入職。我還聯(lián)系了段小靜的五嬸，她說孩子上次回學(xué)校就沒再出來了?！?/br>
    周景元開了揚聲器，梁昳也聽得清清楚楚。只是她絲毫沒有因為得知工廠那邊的情況而放心，反而更加擔心起段小靜來。

    好在，老師的語音電話撥了過來，說剛剛消息沒發(fā)完就被學(xué)生找到問問題，事情沒說清楚，讓她誤會了。

    “小靜沒有曠課逃學(xué)。”

    “那就好。”梁昳松了一口氣，“那您找我聯(lián)系她，是為什么事呢？”

    “她最近上課老是走神，精神不集中，找她談話，問她是不是家里有困難，也不說。我知道她信任你，肯聽你的話，想請你幫忙了解一下她出了什么狀況，多鼓勵鼓勵她，畢竟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要升高中了，她成績這么好，我不希望她因為別的事荒廢了學(xué)業(yè)，不然就可惜了?！?/br>
    梁昳總算弄清了來龍去脈，跟老師又寒暄了兩句，掛了電話。

    “人找到了？在哪兒？”

    “嗯，在學(xué)校?！绷簳i應(yīng)他一句，道，“稍等，我打個電話?！?/br>
    周景元點一下頭，收回手臂不再攔她。

    梁昳往旁邊走了兩步，再次給段小靜撥電話。這回，電話終于通了。

    原來，小靜的爺爺上次摔傷的部位恢復(fù)得不太好，除了不能干農(nóng)活、重活以外，很多行動都受到了限制。小靜和弟弟平時要上學(xué)，只好天不亮就起床給爺爺把一天吃的準備好，再去學(xué)校。到了學(xué)校，她也老擔心爺爺一個人在家里磕了碰了摔了，集中不了注意力學(xué)習(xí)。

    梁昳安撫好她的情緒，叮囑她安排好時間，不能因此分心，在課堂上要更高效地學(xué)習(xí)，放學(xué)后才能擠出更多的時間幫爺爺做事。

    小靜很不好意思：“梁老師，對不起，讓你擔心了?！?/br>
    “你沒事就好，遇到問題去解決就好。分心、耽誤學(xué)習(xí)是最劃不來的，知道嗎？好了，你先去上課吧。”

    梁昳結(jié)束通話，又給老師去了電話，請對方幫忙聯(lián)系村委會，看能不能安排鄰居在小靜上學(xué)時幫忙照看一下爺爺，免得孩子擔心。

    老師那邊了解了事情原委，嘆了口氣：“小靜啊，就是怕給人添麻煩，什么事都自己扛下來。她也不想想，自己才十四歲，半大不大的孩子，攬這么多這么重的擔子在身上，會被壓垮的！”老師心疼這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生，在電話那頭讓梁昳放心，她會幫小靜處理好爺爺?shù)恼疹檰栴}，后面也會多關(guān)注，不讓她再被生活瑣事拖累了。

    事情徹底解決，梁昳終于放心了。

    她打電話沒避著，離得又不遠，周景元從她的話里聽了個大概。

    “沒事了？”

    “嗯，那個……”梁昳知道自己誤會了周景元，朝他道歉，“不好意思?！?/br>
    周景元看她如釋重負，自己也跟著輕松了，笑著調(diào)侃她：“下次能不能不要一上來就判我死刑？”

    梁昳抿唇淺淺笑一下：“抱歉?！?/br>
    周景元看她：“誠心道歉？”

    “嗯?！?/br>
    “請我吃飯賠罪吧?！?/br>
    梁昳看一眼手機屏幕顯示時間。已經(jīng)九點過了，她確實沒有再進食的打算，再一點是，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就要演出，要控制上臺的形體，她不能放任自己。她看周景元一眼，嘆口氣，問他：“下次，可以嗎？”

    “那換我今天送你?！?/br>
    “??？”梁昳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然就去吃飯，你選。”

    梁昳只能同意，客氣道：“麻煩你了。”

    梁昳隨周景元返回電梯，下至地下車庫。余田看見他倆，下車走上前來。

    周景元把拎了一路的外賣食盒遞到他手里，囑咐他把吃的給周意喬送上去，自己則接過車鑰匙，幫梁昳拉開了副駕的門。

    余田轉(zhuǎn)頭看一眼周景元和梁昳，幾不可察地笑一笑，上樓去了。

    車從地庫駛出，匯入主干道，行駛在星火閃爍的夜色中。

    梁昳靠在窗邊，出神地看著窗外。

    周景元看她一眼，想起她上次坐車時也是這樣趴著窗戶看外面，他很好奇，問她：“在看什么？”

    “燈。”

    “路燈有什么好看的？”

    “樓里的燈?！?/br>
    紅綠燈前，周景元順著梁昳的視線往外看，小區(qū)住宅，高樓矗立，樓宇窗洞，星星點點。

    周景元突然后悔自己沒有勤快點把車洗干凈，如果能把玻璃擦得更亮該多好，亮到能讓她更好地看見窗外的萬家燈火。

    梁昳見他沒再說話，回頭瞥他一眼，笑一笑：“很無聊吧？”

    周景元不是輕易否定別人喜好的人，況且，只要梁昳自己能從中獲益，旁人沒理由置喙。他在信號燈變綠的當下，開口回她：“我也有自己的小癖好?！?/br>
    “也這么無聊嗎？”

    “嗯，相當無聊?！敝芫霸?，“你好奇嗎？”

    “有一點。”梁昳坐直了，偏頭看他。

    窗外的車燈和路燈匯成一大片光線，照亮了周景元的臉。感覺到梁昳的目光，周景元快速轉(zhuǎn)頭看她一眼，橙黃的光投進他的眼睛，隨著他的動作晃動，像被落日染就的晚霞灑在了海面上。

    “數(shù)數(shù)?！敝芫霸匦驴聪蚯胺?，告訴她。

    “什么？”梁昳沒回過神來。

    “喜歡數(shù)數(shù)，我的癖好?！敝芫霸忉?，“是不是更無聊？”

    梁昳點頭，毫不客氣地附和他：“確實?！?/br>
    周景元不打算給她繼續(xù)嘲笑自己的機會，問了自初次見面便埋在心里的問題。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的熱心腸能管段小靜一輩子嗎？”

    當然不能，梁昳自知不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但，“管不了一輩子，能影響她一輩子?！?/br>
    說這句話時，她非常平靜，既沒有當初跟著大學(xué)的師兄師姐進入公益項目時的躊躇滿志，也沒有一定要拯救誰出水火的熱血澎湃。她安靜地望著前路，幫段小靜不過是一段如此刻般與人同行的路程。

    周景元想到那天聽段小靜的五嬸說的話，找梁昳求證：“她還有個弟弟？”

    “嗯，在上小學(xué)?！?/br>
    周景元噙著笑問她：“你不一起管管？”

    梁昳偏頭看他，一時吃不準他是真誠發(fā)問還是揶揄她，帶了點情緒說：“該管的時候自然會管?！?/br>
    “什么時候該管？管的標準又是什么？”

    “等到非義務(wù)教育階段的時候，如果他還要繼續(xù)念下去，我們就會管。至于管的標準，我們有一整套完整的評估體系。”

    “那你們?yōu)槭?nbsp;么現(xiàn)在就幫段小靜呢？她還在義務(wù)教育階段吧？”

    “因為農(nóng)村的女孩子想要一直讀書比男孩子更難，因為窮必須出去打工，因為家里只能供弟弟上學(xué)而輟學(xué)，因為要用一份彩禮貼補娘家而嫁人……諸如此類，很多現(xiàn)實問題讓她們不得不放棄學(xué)業(yè)，即便她能夠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绷簳i知道自己不是萬能的救世主，也不可能陪任何一個被資助的對象走向人生完美的終點，但陪伴這一程，她希望自己能盡全力，“農(nóng)村女孩子還有很多很多需要關(guān)注的地方。”

    “比如？”

    “比如生長發(fā)育，比如青春期，比如性sao擾……”好多細枝末節(jié)，如果不關(guān)注，也就輕描淡寫一晃而過，但真正的幫助不是僅僅渡貧，還有身心的發(fā)展，還有更多精神層面的追求。

    這是周景元不曾涉及的領(lǐng)域，他沉默下來。

    梁昳嘆了嘆氣：“不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兒能想象的?！?/br>
    周景元笑一下，沒辨，像是心安理得認下來。

    第20章 落日第八十九秒

    周景元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年運動會開在五月，火紅的太陽曬得人睜不開眼。周景元拿了自己的壓歲錢給班里每一個同學(xué)和老師買了雪糕冰棍兒。大家又熱又累，突然看到拎著兩大塑料口袋雪糕的周景元出現(xiàn)，全都圍上去歡呼起來。一人一支，沒有人落下，大家邊吃邊感謝周景元，有關(guān)系好的男同學(xué)玩笑著拍他馬屁。

    “景哥果然是景哥，大哥風(fēng)范，無人能敵?！?/br>
    “一請就請一個班，豪??！”

    “要不然說景哥大氣呢！”

    “這不得讓別班的人羨慕死??？”

    “景哥，這一根冰棍兒簡直是救了我的命??！以后有事你吱聲，我絕對隨叫隨到！”

    幾個人在后排圍著周景元開玩笑，沒人有惡意，偏偏被其他班的刺兒頭路過聽了去。不知是嫉妒心作祟，還是單純看不順眼周景元，刺兒頭學(xué)生竟然冷嘲熱諷起來：“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是不一樣啊，家里有的是錢，請一根冰棍兒就有人感恩戴德的。”

    周景元瞥他一眼，冷冷地，“哼”一聲，不屑地移回視線。

    跟周景元要好的同學(xué)聽不過，嗤笑道：“有的人老遠過來就散發(fā)著一股又窮又酸的味道?！?/br>
    “那是比不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景少爺呀，大企業(yè)大家族的公子哥兒，有車有房，衣食無憂，隨便灑點碎銀子出來，就有哈巴狗跪在地上舔?！贝虄侯^陰陽怪氣地說著惡心人的話。

    周景元的同學(xué)率先坐不住了，扔了手里的雪糕棍兒，走到刺兒頭面前，咬牙道：“我看見一條瘋狗在這里亂吠倒是真的！”

    “罵誰瘋狗呢你！”

    “誰接話就罵誰唄！”

    “有種你再說一遍！”刺頭一掌猛地將人推倒。

    周景元見狀，站起來，兩步跨到刺兒頭面前，道：“怎么？狗急跳墻??？”

    刺兒頭湊到周景元跟前，仗著塊頭大，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譏笑道：“想替兄弟出頭??？待會兒別哭著回去找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