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六百秒 第28節(jié)
第34章 落日第一百六十二秒 一周后,奶奶通過各項評估,終于出院了。 回到家的余書荔雖然暫時只能以輪椅代步,但精神明顯變好,眼見著老太太的臉色一天天紅潤起來。章芩和唐姨照顧得愈發(fā)仔細,不敢打一點兒馬虎眼。也許是老太太這次進醫(yī)院給兩人留下了心理陰影,直到現(xiàn)在她們還心有余悸,止不住后怕。所以,從穿衣、吃飯到睡覺、休息,她們絕不讓老太太離開她們的視線,不論什么時候都會留一個人陪著。 周末照例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余書荔病一場后,腿腳不太靈便,唐姨推著輪椅將她送到餐桌旁。只要是她喜歡吃的,總有人第一時間把菜夾到她面前的空盤里,方便她自己吃。或者有時候 ,余書荔犯糊涂,耍小孩脾氣不肯好好吃飯,章芩和唐姨總有一個人放下自己的碗筷去喂她。 周景元看章芩一勺一勺地喂余書荔,問道:“奶奶現(xiàn)在經(jīng)常要人喂嗎?” “也不是經(jīng)常,偶爾自己犯懶的時候?!闭萝艘贿呂癸?,一邊對他講。 周景元無奈一笑:“真成小孩子了?!?/br> 章芩耐心地替余書荔擦掉嘴唇下的油漬,緩聲道:“老小孩也好,老還小也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br> 珍惜當下的每一刻,周家人都明白。所以,沒有人沉浸在低沉的情緒中,像往常一樣,想聊什么就聊什么,餐桌上時不時響起笑聲。 周景星吃到一半,突然問周景元;“你上回幫張奇物色的那座果園怎么樣了?” “開起來了?!敝芫霸碌糇炖锏墓穷^,不無得意,“聽余田說,果園最近很火,很多網(wǎng)紅自發(fā)去探店?!?/br> “探店?” “探園?”周景元不知道有什么講究,囫圇道,“反正都是一個意思?!?/br> “一個果園而已,能翻出什么花兒來?”除了傳統(tǒng)的采摘之外,周景星很好奇,“你們做了什么?” “造了很多景,氛圍感營造起來,據(jù)說非常適合拍照。而且,請了一個很不錯的廚師,餐食的性價比很高,吸引了很多人,營收很可觀?!痹臼琴u張叔面子給張奇找的一個營生,周景元根本沒上心,誰知 交給余田負責之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打響了招牌。至此,周景元不再過問,一應(yīng)事項全由余田自己做主。所以,他對周景星說,“你想知道詳細情況問余田吧,他在管?!?/br> “我問他干嘛!”周景星嘟囔道,“最近財務(wù)部要團建,大家又不想去遠的地方,我在想要不干脆去果園玩一天?!?/br> “可以啊,你讓余田幫你定?!?/br> “還要預(yù)定?”周景星顯然低估了果園的火爆程度。 周景元挑挑眉:“你想臨時殺過去?那可吃不上飯?!?/br> “這么緊俏?我還小瞧你們了?!敝芫靶切?,“摘水果還得預(yù)約,該你發(fā)財!” 周景元哈哈大笑:“發(fā)什么財?我都沒去過。要不,你們的團建,我參一個?” 周景星白他一眼:“你又不是財務(wù)部的?!?/br> “家屬?!?/br> “你算哪門子家屬?”周景星瞪他。 “弟弟啊!” 周景星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嗤他:“臉皮真厚!” 說歸說,真到了財務(wù)部團建那天,周景元根本沒去。周景星剛下車,就看見余田等在果園門口。自奶奶生病時在醫(yī)院見過幾面后,周景星和余田再沒有碰過面。今天甫一對上視線,周景星便看向了別處。 “二姐——”余田叫她一聲,跟她匯報,“飯都安排好了,你們可以先逛一逛,拍拍照,一會兒到了飯點直接吃飯?!?/br> 周景星“嗯”一聲,問他:“吃飯在哪兒?” “跟我來?!庇嗵镱I(lǐng)著周景星和她身后的財務(wù)部同事,穿過果樹林,來到用餐區(qū),“我給你們定了最大的雅間?!?/br> 周景星環(huán)顧四周,樹林、微風(fēng)、果香、鳥鳴,別有一番生趣。她指著室外的空桌,道:“我想坐外面?!?/br> “好?!庇嗵锵胍矝]想就應(yīng)下,即便已知露天座位已經(jīng)預(yù)定出去,也不想掃了周景星的興致,準備一會兒去跟其他顧客協(xié)調(diào)。 周景星跟同事逛了一圈,拍了些照片,走到一棵蘋果結(jié)得最好的樹旁站著。 “想吃就摘。”余田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她身后,“我讓他們留了最好的幾棵樹給你們,等會兒吃了飯,下午去摘,免得摘太早不新鮮了?!?/br> “謝了。”周景星回頭看他一眼,笑一笑,“果然還是自家人靠得住?!?/br> 從前,周景星最煩有人在她面前提“余田是自家人”,每回聽到這句,她都要梗著脖子駁一句“隔著十萬八千里呢”??墒乾F(xiàn)下,她自己提了。 余田看她云淡風(fēng)輕地笑著,心里沒來由地發(fā)了慌。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從奶奶生病后,周景星待自己便刻意遠了距離。 “二姐……”他下意識叫她。 “嗯?” “你還在擔心奶奶嗎?”余田說出心里的猜測。 “沒有,”周景星抿了抿唇,“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br> “什么事?” “你想知道?”周景星看著他,笑了笑,“對你來說應(yīng)該是好事。” 余田皺著眉頭,等她說下去。 “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圖什么呢?健康平安、幸??鞓?,夠不夠?” “夠的吧?!庇嗵锊恢浪降紫胝f什么,只好順著她的思路作答,“奶奶之前病著,大家都愁眉不展,現(xiàn)在出院了,身體和精神都在恢復(fù),我們也都松了口氣。人只有健康平安,才能幸福快樂。都有了,這輩子也就不愁了。” “你呢?”周景星撤回望著果園的視線,看向他,“幸福嗎?快樂嗎?” 這一次,余田沒有回避,迎向她的目光,深深看她。今天的周景星格外不同,沒有意氣風(fēng)發(fā)、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像是上了鎖拘著自己,規(guī)矩得不會說錯哪怕一個字。余田的心亂了,張了張嘴,想回答,卻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為難你了?!敝芫靶瞧查_視線,伸手摘下離自己最近的一片樹葉,拿手指抹去上面的灰塵,“算了?!?/br> “什么算了?”余田一改往日面對周景星時的“鋸嘴葫蘆”屬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還能是什么?”周景星將樹葉對折,捏兩下,一道深深的折痕出現(xiàn)在葉片中央,她沿著那道折痕撕破綠葉,說,“你最擔心的事不會發(fā)生了?!?/br> 再沒有像往常那樣逗他兩句或者撩撥他幾下,以后,也不會再有了。 余田看著她轉(zhuǎn)身走開的背影,腳下的小徑上只留下她的腳印和被撕成兩半的葉子,心全空了,不自覺追兩步,拉住周景星。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問:“為什么?” 周景星看他蹙起的眉頭,拿食指替他撫了撫,輕輕說道:“我總不能一直犯賤吧。” 余田任她掙脫了手,看她走出果林,往更開闊的地方走去。 他曾經(jīng)害怕異樣的眼光落在他和她的身上,他害怕污言穢語中傷她,他害怕她不管不顧要跟他在一起,他更害怕她不再執(zhí)著于這段關(guān)系……猶豫、矛盾、搖擺不定,也患得患失。終于,周景星在今天成全了他“想要的”自家人身份,把前塵往事避諱得干干凈凈。他不必再為“星光蒙塵”而擔驚受怕了。 然而,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余田在心里問自己,卻無法得到回答,只剩下周景星那句“算了”在空洞洞的一顆心里回蕩,生生撞出痛來。 痛歸痛,該負責的事一件也不會少,畢竟擔著“老板”的職責。余田回到用餐區(qū),一眼就看見服務(wù)員正在跟客人解釋調(diào)換餐桌位置的事情。 “我預(yù)定的是露天席位,看中的就是環(huán)境,換去雅間做什么?連風(fēng)都吹不著?!备?wù)員理論的是一位年輕姑娘,堅決不肯換去包間,直言要跟老板對話。 服務(wù)員不斷對她“抱歉”,解釋已經(jīng)無法平息客人的怨氣。 余田見狀,走上前去,客客氣氣道一聲“你好”,剛開口做自我介紹,突然被一道女聲打斷—— “余田?” 他循聲望去,驚訝萬分:“梁小姐?” 站在人后的梁昳朝他點點頭,問他:“你在這里做什么?” 余田不答反問:“你和朋友來玩嗎?” “樂團的秋游活動?!绷簳i回答了他,又問,“你在這里幫忙嗎?” 余田笑一笑:“景哥給我安排的副業(yè)?!?/br> 梁昳也笑。 “你們認識?”方才跟服務(wù)員據(jù)理力爭的碰碰回頭問梁昳。 “嗯?!绷簳i想起眼前的正事來,跟余田說明,“我們預(yù)先訂了露天座,不知道為什么臨時給換了?你能不能幫忙問問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闭f話的是周景星,她老遠就看見了梁昳,想著過來打聲招呼,正好聽見事情的原委,“梁老師,你們坐吧?!?/br> “啊?”梁昳看見周景星走近,還沒搞清楚狀況。 “你還記得我嗎?接意喬的時候我們見過。”周景星朝梁昳笑了笑。 梁昳當然記得,微笑道:“記得,意喬的姑姑?!?/br> 周景星點頭,跟她解釋:“我們部門今天團建,我讓余田走后門勻張露天桌給我,不知道是占了你們的座。原本就是我不占理,你們快坐吧,我?guī)氯パ砰g?!?/br> 說實話,梁昳跟周景星只有一面之緣,聽她如是說,難免有些盛情難卻,但又不好心安理得應(yīng)下,有些尷尬地站在她面前。 “那就謝謝jiejie了?!彪y題得以解決,負責預(yù)定的碰碰最滿意,興高采烈地朝周景星道謝。 “不客氣?!敝芫靶切χ鴮λ土簳i說,“祝你們玩得開心!” 大家一團和氣地說笑兩句后,周景星帶著部門同事去了里間。她一邊走,一邊給周景元發(fā)消息:“你的梁老師在果園!” 與此同時,周景元還接到了余田的電話—— “景哥,梁小姐跟同事在果園,你要不要來?” 第35章 落日第一百六十三秒 臨時接到線報的周景元,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因著他頭次去,走岔了路,錯過了大門口正經(jīng)的停車場。不知怎么上了一條小泥路,路旁有個小門,旁邊坐著個守門的大爺。 周景元按下車窗,問大爺:“從這兒能去果園嗎?” “這里就是果園?!贝鬆斂匆谎鬯能嚕嵝训?,“車開不進去?!?/br> “沒事兒,我停路邊?!?/br> “別堵路啊?!?/br> 周景元停好車,進了果園。彎彎繞繞的小路拿石板鋪著,不難走,他一面邁著步,一面看,余田通過這幾年的鍛煉,能力越發(fā)突出,做起事來條理分明、張弛有度,單是從園內(nèi)設(shè)置的指向明確又與周遭融為一體的標識牌便能看出一二。 人聲從林間傳來,周景元特意踏上一條無人的小徑,想要全面檢驗一下余田的成果。殊不知,走入一截斷頭路。路盡頭是一堵圍墻,墻內(nèi)是一間平房。好奇心使然,他走過去,看見門上掛著寫有“雜物房”三個字的牌子。他雙手插兜,正準備原路返回,聽見里面?zhèn)鱽頃r隱時現(xiàn)的人聲。 周景元拾階而上,靠近虛掩的門。 “我叔那個人心善,一輩子念舊情 ,到頭來也沒落個好。頭把和二把交椅都給人家兩兄弟坐,給他這個外姓人掛個副職,只是名頭好聽罷了?!?/br> “家具廠這幾年搞得風(fēng)生水起,聽說業(yè)務(wù)量很大?!?/br> “那倒不假。正因為這,我更咽不下那口惡氣。他周景元有什么資格趕我走?我在廠里的時候,他還在穿開襠褲呢!” 周景元聽出來了,是張奇的聲音。沒料到還有這出戲等著他,周景元不動聲色地立在門邊,等著屋里的對話繼續(xù)。 張奇忿忿不平,放狠話:“就周景元他們幾個胡搞瞎搞的,哼,且等著破產(chǎ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