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卿，別再跟著我了好嗎？」楚成允平靜望著他。

    楚長卿注視著他，緩緩放下雙手，「我知自己曾經(jīng)傷害過阿允，讓阿允失望難過，那是因為……我一時無法接受?！?/br>
    「無法接受我是仇人之子，」楚成允靜靜看著那雙帶著痛色的眸子。「我母妃差點因你而……」

    「是我之過?！沟统恋穆曇衾餄M是內(nèi)疚與后悔。每每想起那日的情形都會覺得心口抽痛，想起那日楚成允用帶著恨意的眼睛盯著自己，說的那句，要殺了自己的話，就覺得心驚膽顫。

    不是怕死，是怕他會真的恨自己。

    「咱倆扯平了?！钩稍兽D(zhuǎn)過頭，望向那通往京城的大路，「我不想再同糾纏了，你放過我吧，從此你我天各一邊，不再相見?！?/br>
    楚長卿身軀一滯，氣息也跟著停頓幾息。

    「阿允……」他聲音顫抖，輕輕拉過那只柔軟的手，「我愛阿允，我……」

    「我不要了……」楚成允抽出自己的手，「皇叔那時說得對，我是仇人之子，你怎么能愛上我，就算你不恨我也萬不能愛上我?！?/br>
    「自始至終，我還得多謝你，若不是你，我不會看見這繁花似錦、青山綠水；不會聽見那集市喧囂、蟲鳴鳥叫。對此，阿允一直心存感激?！?/br>
    楚成允退開一步，朝他拱手揖了一禮，極其恭敬，「往事不糾，愛恨一筆勾銷，就此別過，皇叔保重?！?/br>
    他說完，沒有再看楚長卿一眼，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楚長卿靜靜地站在驛站門口，望著馬車遠去，似乎遺忘了自己。那種心口空了一塊的感覺再次襲來。

    ……

    越是往西北去，天氣越是寒涼。

    馬車旁終是沒了那人的身影，楚成允伏在車窗上，枕著手臂，閉目吹著那迎面徐來的冷風。

    小灼再次將大氅披在楚成允肩頭?！傅钕聻楹尾豢显復鯛敚客鯛斒窍矏鄣钕碌??！?/br>
    楚成允閉著眼睛，回憶如蛇般纏繞。

    是呀，他是喜愛自己，寵著自己，可他險些把自己掐死；為了困住自己，將自己推上帝位；為了報復，給自己喂下毒藥；又用他人的性命威脅自己。

    開心也好，傷痛也罷，所有的種種都是他給自己的愛。

    當你嘗過那轟轟烈烈的愛與轟轟烈烈的痛，會發(fā)覺，原來內(nèi)心平靜，情緒穩(wěn)定是多么難能可貴。

    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后傳來。

    「阿允！阿允！」急切的呼喚著。

    楚成允扭頭，只見遠處那氣宇軒昂的男人，策馬狂奔，墨色發(fā)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楚長卿在馬車旁勒馬，翻身輕盈躍下?！赴⒃剩呛J?！?/br>
    他喘息著，將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遞到楚成允面前。

    楚成允有片刻的愣神，忽然后腦被托著，楚長卿的臉在眼前放大，唇上傳來柔軟觸感。

    「阿允，我愛你，好愛你，你照顧好自己?！?/br>
    楚長卿說完，再次托著楚成允的后腦，在那唇上狠狠親了一口。將手里的糖葫蘆塞到他手里，緊緊握著，目光留戀地在那白皙精致的臉上劃過，像是想要用目光將人描摹，刻在心里。

    許久，他像是在等待，等他的阿允回握著自己的手，或者親吻自己，可是沒有，那雙眼睛里沒有欣喜，沒有不舍，亦看不出感動。

    楚長卿眼眶發(fā)酸脹得厲害，在眼淚滑落前，他驀地轉(zhuǎn)身，似乎下了巨大決心似的，翻身上馬急策而去。

    他要放開他的阿允了，放他自由，即使再如何心痛不舍，他要讓他的阿允翱翔在天際，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馬蹄聲越來越遠，楚成允在一片恍惚中全然沒有醒神。

    手中糖葫蘆色澤誘人，他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直到那又酸又甜的味道，沖入腦海，那雙眼睛才忽然變得清明，而后漫上霧氣。

    ……

    楚長卿終究無法像楚成允那般，走得決絕。

    他騎著馬，立在山坡上，戀戀不舍地眺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馬車，痛苦緩緩蔓延，如同蠱蟲在啃咬心口，最終漸漸麻木……

    ……

    春日的桃花敗了，夏日的木槿又接連盛開。

    那無孔不入的思念密密麻麻地纏繞，仿佛每個角落都會有楚成允的身影。

    楚長卿坐在墨月軒的書房里，陷在濃重的思念里，似乎看到那小子坐在案幾前對自己笑，又似乎看到書架旁一個睜大眼睛挑書的少年。

    書架上有許多書是楚成允喜歡的，楚長卿走過去，一本一本翻閱。

    就在他將架子上最頂端的一本書拿下來時，一本書冊跟著掉落，帶著厚重的灰塵，一張泛黃的紙葉落在腳邊。

    他俯身撿起那張紙，目光停留，【允，信也，誠也，公正也，允執(zhí)其中，光明磊落，抱誠守真，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br>
    年久的字跡有些模糊，但那筆跡楚長卿認識，正是義父親筆。

    要知道，楚成允還未出世時，義父就已經(jīng)故去。

    楚玄北厭棄他，連一個名字都未曾賜給他。

    這個“允”字，原來楚長卿一直以為是容昭儀給自己兒子取的，原來是義父。

    還未出世，便被義父珍視。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忽明忽暗里逐漸破殼，楚長卿抓不住，又隱隱察覺到那不可思議的真相。

    他眼底布滿猩紅，亦有潮濕的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