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謝玹修長(zhǎng)有力的手摁著扯回。

    史書中的文字，在他徐緩溫和的講述中，逐漸有了具象化的實(shí)質(zhì)。

    卻又在眨眼間天翻地覆，樓閣倒塌，驟然毀滅。

    少女繃緊如弓的脊背，終于重重垂落下來。

    史書染血，如泣如訴。

    她似乎聽到了幾近崩潰的哭吟，酸澀的眼淚奪眶而出。

    “姣姣?！敝x玹的嗓音低而柔，指腹拭去她的眼淚，緩慢而深刻的動(dòng)作， “看我，看著我?！?/br>
    “——我是誰？”

    這種與他極其不符的、溫柔款款的，如同在訴說的情話一般的語氣，反而如同冰面下隱藏的深淵一般，流淌著極致的瘋狂。

    容娡睜大雙眼，大口大口的吐息著，胸線劇烈起伏，思緒恍惚還停滯在前一刻的凄慘歷史中。

    鏈條嘩嘩作響，眼前與腦海里的畫面，皆被烙撞出深刻的痕跡，緊接著如同破裂的冰面般倏地向四面擴(kuò)散開，水流洶涌而出，水下的浪潮以一種摧枯拉朽之勢(shì)，一波一波拍打著她的思緒。

    “云玠……哥哥。”

    思緒混沌，現(xiàn)實(shí)與幻想交織，她失神的望向他。

    顫抖著、像是害怕失去他一般，哭腔著喚，

    “謝玹——”

    最后一個(gè)字才發(fā)出一個(gè)短促的音節(jié)，唇瓣仍張合著，尾音尚未落地，卻沒由來的驟然止了聲，好似藥效忽然發(fā)作，指尖痙|攣著。

    如同一尾缺水的魚一般，有那么一瞬間，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

    “……”

    以為這樣喚他之后，會(huì)引來神明慈憫的垂憐。

    卻不曾想，引來的是更為暴戾瘋狂的妖異。

    浪潮的力量變本加厲，沖擊著她腦海中最脆弱的深處。

    容娡鼻息劇烈而破碎。

    謝玹的氣息同樣不穩(wěn)。

    他清峻的眉眼勾挑出鋒銳而潮潤(rùn)的弧度，昳麗的眼眸，如同兩團(tuán)沾濕的濃墨，直勾勾的凝視著她。

    胸腔中橫沖直撞的怒火與冷妒，漸漸平復(fù)，趨于消散了。

    纏連的冰涼發(fā)絲，逐漸沾染上潮熱的溫度。

    容娡如同置身于洶涌的汪洋，在浪潮的沖撞與吞沒里，只得死死抱住他這根浮木，染著漂亮蔻丹的指甲，毫不客氣地?fù)铣鰩椎姥邸?/br>
    意識(shí)沉浮間，春雨忽至。

    淅淅瀝瀝，潺潺溶溶。

    雨勢(shì)漸急，狂風(fēng)卷起細(xì)雨，一下又一下，敲打著半掩的窗牗。

    雨水沖刷瓦片，雨滴在屋檐下凝聚成一縷縷綿延的水線，被風(fēng)一吹，澆在檐下嬌嫩的海棠花蕊之上，花瓣間，漸漸盈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

    風(fēng)雨飄搖，容娡訶子上的粉白菡萏，亦在盈盈晃顫。

    粉端的荷花，被潮熱的雨絲一潤(rùn)，暈開云霧似的薄紅，似是承受不住。

    卻也逐漸體會(huì)到新生的、萌發(fā)的歡愉。

    那些殘存在容娡想象之中的，血流如海、尸積如山的歷史殘卷，似乎在雨水的沖刷下，血色漸漸減淡，變得空白。

    腦中白茫茫的空白之際。

    容娡感覺到似乎有溫?zé)岬氖?，挑開她被按在頭頂?shù)?、蜷縮的手指，用力同她十指相扣。

    她的發(fā)梢如同淋過雨一般濕噠噠的垂散，指尖還在不自然的顫抖，像是才經(jīng)過兵刃交接的爭(zhēng)斗。

    又好似，奏過樂的琴弦的余顫。

    ——只不過要比那明晰的多。

    微蹙的眉心，似乎落下一個(gè)輕若羽毛的吻。

    容娡的呼吸尚未平復(fù)。

    她也聽到，謝玹的呼吸，并不似以往那般沉穩(wěn)。

    與此同時(shí)，她還感受到，他溫?zé)岬闹父箘澾^她的頸側(cè)，搭在她的心臟之上。

    他像是在聆聽她的心跳。

    容娡平復(fù)著呼吸，逐漸在空白的腦海中找回一絲清明的思緒，若有所感的看向他。

    謝玹亦在凝視著她，薄唇嫣紅，眉眼低垂，眸色翻涌，眼尾的那顆小痣汗?jié)瘛?/br>
    單看他的神情，恍惚間，似乎仍是那個(gè)悲憫眾生、無欲無求的，圣壇上的神祇。

    然而，容娡聽到，他用氣息不穩(wěn)的、近乎呢喃的氣聲道。

    “聽?！?/br>
    “你的心，因我而這般跳動(dòng)。”

    “你是我的，姣姣?！?/br>
    第63章 禽獸

    日禺歸墟, 天幕沉暗。

    謝玹回居室時(shí)，天色還算明亮，將要暮色四合。

    但如今早已是寂寂人定。

    黃昏時(shí)的那場(chǎng)春雨, 悠悠停歇，檐下尚殘留幾分淅淅瀝瀝的潮意。

    窗牗半開, 燭火搖漾的居室內(nèi), 飄搖著暖融濃郁的冷檀香, 空氣里滿是潮熱而黏連的氣息。

    垂落的青玉色帷帳, 在不久之前, 被整齊地束好, 以便帳中能有更多明亮的光線, 更方便帳中人視物。

    謝玹衣襟松散，露出的一截峻峋鎖骨，泛著溫潤(rùn)的玉色，長(zhǎng)發(fā)潑墨似的披在平闊的肩頭。

    他像是出去淋過雨一樣，發(fā)尾沾濕，霜白的衣料上橫斜著褶皺，直裾的下擺濕漉漉的暈開潮濕的深色。

    此時(shí)他正松直地跪坐在帳內(nèi), 汗?jié)竦难劢薜痛? 面容在暖黃燭火的映照下, 如同一塊觸手生溫的美玉。

    這人一貫清冷自持，極少有這種衣著不端的時(shí)候。

    一旦與平日的清正稍有不同, 便顯得有些俊美如妖魅。

    原本冷湛淡漠的一雙眼眸, 如今眼尾微微上挑出一點(diǎn)薄薄的緋紅, 冰雪消融, 濕潤(rùn)含情，好似春風(fēng)化雨, 盡數(shù)凝入他的瞳仁中。

    謝玹修長(zhǎng)有力的手，捧起一條纖細(xì)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臂彎間。白玉色的指骨微微蜷縮，輕緩的按壓著小腿肚。

    借此來緩解——

    先前他難以自抑時(shí)，容娡的腿，因?yàn)闊o法承受驟然施加的力道，緊緊繃直而造成了抽筋。

    屬于男子的手臂，覆著薄薄的肌rou，秀致有力。

    襯的那條小腿分外纖細(xì)，像褪了皮的梧桐枝似的，細(xì)膩又白嫩。

    仿佛微微用力一折，便能夠輕而易舉的折斷。

    抽筋的滋味并不好受。

    謝玹每按揉一下，指腹下的肌膚便戰(zhàn)栗著抽|搐。

    容娡感覺抽筋的腿好像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了，這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慌，哭的一抽一抽的。

    “你好了沒？”

    大多數(shù)時(shí)候，謝玹只抿著朱紅的薄唇，專心致志地動(dòng)作，并不應(yīng)聲。

    有時(shí)候，他會(huì)半闔著眼，低聲道：“應(yīng)該快好了?！?/br>
    嗓音溫磁，落入容娡的耳中，像隔著煙波浩渺的雨幕。

    如同他那時(shí)，說，她是他的，是如出一轍的語調(diào)。

    容娡忍無可忍，抬足踩他。

    “……出去?！?/br>
    謝玹面色溫雅的說，好。

    但卻絲毫不付諸行動(dòng)，依舊雪松似的端直跪坐著，屹然不動(dòng)。

    —

    良久之后。

    抽筋的腿終于恢復(fù)正常，能夠自由行動(dòng)。

    容娡飛出的七魂六魄回竅，腦海中茫茫的空白逐漸消散。

    她回過神來，能感覺到，深埋在體內(nèi)的快紅塵，歷經(jīng)一波接一波的沖洗后，終于得以解除，不再?zèng)坝康呐d風(fēng)作浪。

    “還難受么？”

    謝玹端詳她片刻，捏起她的手腕，為她把脈，若有所思道，“是好些了?！?/br>
    容娡不太想搭理這個(gè)人。

    她也沒有力氣搭理他。

    或許是藥效有所殘留，她依舊有些熱。

    整個(gè)人像是被胭脂膏子濯洗過，面頰上籠著不正常的、濃霧似的緋紅，烏湛的眼如兩顆蒙著露的葡萄，鼻息不穩(wěn)，胸線劇烈起伏。

    謝玹垂眸凝視她嬌艷的面龐，想了想，抬手解開鎖鏈，將她綿軟無力的手臂塞入被衾之中。

    明彰院的侍從嚴(yán)格聽從謝玹的命令，非詔不會(huì)靠近居室。

    因而謝玹細(xì)致地擦拭過她的淚痕與其余痕跡后，披衣下榻，親自去湢室備水，然后回到居室，將容娡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