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jié)
他說之所以收下謝玹,是因為他卜了一卦,卦象說這孩子與他有師徒緣。 他還說,當(dāng)年撿走魏學(xué)益,也是因為算出他們有緣。 說著說著,國師起了占卜的興致,讓魏學(xué)益叫來謝玹,為他們起卦。 國師先給魏學(xué)益算了一卦。 他看完卦象,笑瞇瞇道:“你這孩子,福澤深厚,幼年雖有劫數(shù),但命中有貴人相助,平穩(wěn)度過劫難,逢兇化吉,日后達官顯赫,有晝錦之榮?!?/br> 他不住頷首,爽朗的笑出聲:“不錯,不錯,你命中的這個貴人,怕不是為師我罷?” 魏學(xué)益喜滋滋的咧開嘴笑。 國師說完后,又給謝玹起卦。 “天姿靈秀……處尊居顯……雖幼年坎坷,此后君臨天下,必有大作為……” 正解讀著卦辭,他忽然疑惑的“嗯”了一聲,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嚴(yán)肅,手指眼花繚亂的掐算起來。 “命宮偏曜、化曜、雜曜盡多兇星,會聚四煞劫空,而無吉星加會……與父母親緣淺薄,日后有一死生劫數(shù),是為……情劫?!?/br> 這一聲落下后,周遭一片死寂。 謝玹跪坐在國師面前的蒲團上,腰桿端直,神情淡漠,似是對自己的命數(shù)并不關(guān)心。 國師定定的看著他,神情復(fù)雜,面色沉重。 魏學(xué)益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那樣的神情。 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中,他小心翼翼的發(fā)問:“師父……怎么了?” 國師看向他,神情稍微緩和了些,輕嘆一聲:“沒什么事?!?/br> 他尋了個由頭支開謝玹,只留魏學(xué)益在身側(cè),心事重重的對他道:“為師算出,你師弟命格雖貴不可言,然而命運多舛,日后或會為情所困,因為一個女子亂了心念,惹來性命之憂?!?/br> “……屆時為師未必會在人世,須得你這個做兄長的,多加注意,提醒他莫要囿于情愛……” 一語成讖。 國師的確是魏學(xué)益命里,令他逢兇化吉的貴人。 謝玹六歲那年,jian臣與匈奴勾結(jié),整座皇城被屠戮,國師為了保全年幼的魏學(xué)益,被賊人逼著自盡。 這位神機妙算的圣賢,唯獨沒有算準(zhǔn)自己的命數(shù),壯志未酬,溘然離世。 叛軍壓城之際,彼時謝玹正在宮中,生死未卜。 后來,魏學(xué)益收到宮人密信,集結(jié)國師舊部,鋌而走險,自皇城外的尸山血海中,將藏在其中的謝玹挖出。 再后來,他們輾轉(zhuǎn)同謝氏結(jié)盟,謝奕選擇保太子瑄,將自己親生兒子的尸身獻出。 其后謝玹隱姓埋名,失去太子身份,成了謝氏中人。 謝奕因為獻上假太子的尸身,得以保全謝氏全族。謝氏一族迅速起勢。 怕有心之人查出端倪,對謝玹的身份起疑心,謝奕尋來方士,給他套了個國師轉(zhuǎn)世的身份,常常送他去道觀佛寺修養(yǎng),長達數(shù)年深居簡出,及至稍大一些,容貌較幼年有了變化,方允他于朝中露面。 自小受道義佛法的浸潤,又有謝氏潔身自好家規(guī)的訓(xùn)誡,謝玹向來活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半點兒不沾男女之情。 魏學(xué)益一度僥幸的以為,謝玹命中的情劫已經(jīng)過去了。 他那樣冷淡漠然的人,怎么會為情所困,為了一個女子亂了心念呢? 若不是后面,謝玹去丹陽平亂時遇見容娡,魏學(xué)益都險些要忘記師父的叮囑了。 謝玹雖然無意逐鹿奪權(quán),可當(dāng)權(quán)的國君昏庸殘暴,若無意外啊,他本該按照國師舊部的規(guī)劃,將朝中大權(quán)盡數(shù)掌握,伺機復(fù)位登基。 可偏偏,他就是遇見容娡了。 可偏偏,他就是愛上容娡了。 他愛她愛的入骨,甚至不惜置自己于萬分兇險的境地,用性命護著容娡。 命中的劫數(sh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究是沒有躲過。 …… 這些皆是后話了。 —— 魏學(xué)益最后一句落下,容娡腦中紛亂,只覺耳畔嗡鳴不已,良久不能回神。 短短一刻的敘事,她卻聽的心神俱顫,仿佛親身經(jīng)歷了謝玹的前半生。 往事歷歷在目。 “娘子……”白芷有些擔(dān)心的喚了聲容娡。 容娡仿若無知無覺,死死地攥著弩|弓,用力到指尖泛白,掌心被弓弦割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一向帶著笑意的妍麗面龐,此刻笑意一掃而空,面色徹底冷沉下去,不知是氣得還是心疼的,眼眶泛紅,神情宛若淬冰。 魏學(xué)益覷見她的臉色,背后忽然一陣戰(zhàn)栗。 他搓著胳膊上激起的雞皮疙瘩,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嚇我一跳!你這神情,簡直同謝云玠生氣時一模一樣,難怪你們二人是一對呢……” 白芷是國師舊部的后裔,年幼時親歷過血河之役,在一旁也聽得雙目通紅。 然而一聽魏學(xué)益的這句嘀咕,她有些不樂意了,沖他囔囔道:“什么叫‘難怪你們二人是一對’?你是不是還想著拆散娘子和君上?你……你不會得逞的,他們天生就合該是一對!合該在一起!” 被誤解了意思,魏學(xué)益不禁擰眉看向她,也不出言解釋,只頗為無奈的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容娡被他們兩人的爭吵喚回思緒。 她斂了斂心神,掀起眼簾,幽幽的看向魏學(xué)益。 魏學(xué)益被她看的心口一跳,猶如被她的目光點了啞xue,瞬間噤聲。 他眼神飄忽,不敢同她對視,過了好一陣,才嘆息一聲,頗為艱難道:“所以……容娘子應(yīng)該明白,我緣何頻頻阻撓你們二人了罷……” 容娡歪了歪腦袋,若有所思道:“因為我不單是個禍水,還是個亂了謝玹心念的禍水,剛好應(yīng)驗了國師卜算出的命數(shù)。” 魏學(xué)益嘆息著點頭,滿面愁容:“確是如此。云玠未遇見你之前,我從未見過他有明顯的情緒波動。他仿佛天生便合該是從容不迫、鎮(zhèn)定沉穩(wěn)的,哪怕是在他尚且年幼,我?guī)藦氖窖V袑⑺诔鰰r,他滿身是血…… 他頓了頓,回憶一瞬,有些不可思議的感慨道,“滿身是血,面色慘白,眼中卻不見驚懼與慌亂,反而淡漠的安慰我,莫要驚慌?!?/br> “直到遇到你。他便漸漸變得……不大像他了。你還記不記得,前歲暖寒會那回……” 說到暖寒會,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心虛的掃了容娡一眼,見她神色無恙,才繼續(xù)道:“賀蘭銘趁著走水,誤將你擄走。云玠知道你不見后,怒不可遏,同我翻臉。我自小與他一起長大,從未見過他失態(tài)成那個樣子?!?/br> “那時我便篤定,你就是師父占卜出來的,那個會讓他謝云玠困于情愛之中的人。” “……如今看來,果然靈驗了?!?/br> 容娡沉默的聽他說完,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略一思忖,她斟酌著道:“魏郎君,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既是情劫本身,也是謝玹度過情劫的人?” 魏學(xué)益瞳仁一縮,忽地怔在原地,啞然失聲。 容娡心里有些難受,勉強壓下浮動的心緒,接著輕緩而堅定道。 “國師的確神機妙算?!?/br> “我與他的緣分……本就是命中注定?!?/br> 第110章 魚與荔枝 番外(六)魚與荔枝 夜色漸深, 風(fēng)聲窸窣。 容娡口中,那位與她命中注定的君上謝玹,此時正在百里外的西山上。 此地的山匪雖然窮兇極惡, 但尚未成氣候,一聽有官兵前來剿匪, 當(dāng)即慌了神, 亂成一窩粥。 謝玹帶領(lǐng)數(shù)百精兵上山, 沒費多少功夫, 當(dāng)晚便端平了山寨。 匪首歸順后, 李復(fù)舉與韋叔侃各自領(lǐng)命, 一個前去安撫受驚的百姓, 另一個帶人去收押作惡的匪徒。 火把燃起的光芒,照徹山寨,一時亮如白晝。 眾人聽從吩咐,各司其事之際,謝玹獨自登上山寨中的瞭望臺。 高臺上的夜風(fēng)格外大些,謝玹身上霜色的衣袂被風(fēng)鼓的獵獵作響,流云般彌漫在夜色里, 宛若展翅的鶴羽。 夜幕之上, 繁星明滅。 謝玹遙遙看向遠方的城池, 目光雋長。 不知想到什么,他一雙清湛的眼眸, 暈開一點兒輕微的笑意, 眼底倒映著漫天星月, 似融入萬千光芒, 粲然明亮。 月輝如霜,幽幽灑落, 仿佛為他清峻的眉眼鍍上一層銀霜,使得他渾身搖漾著溫潤、乃至稱得上是圣潔的光澤,遍體不沾凡塵。 獨自立于此,宛若九天神祇臨世。 月影偏移,漸至中天。 不知過了多久,后半夜,喧鬧的山寨漸漸歸于寂靜。 李復(fù)舉與韋叔侃前來尋謝玹復(fù)命:“山中諸事皆已依照君上吩咐處置妥當(dāng),君上可還有旁的吩咐?若無安排,我等即刻便可動身啟程,折返城中?!?/br> 謝玹輕輕頷首應(yīng)下,聽到此處,忽然微掀眼簾,目光逡巡半圈,看向他們身后的靜曇。 “靜曇?!?/br> 靜曇正躲在火把的陰影下打哈欠,冷不丁被他這么一喚,當(dāng)即一個激靈,困意全無:“屬下在?!?/br> 謝玹不徐不疾道:“孤來時命你帶的漁具,你可帶上了?” 韋叔侃不解他為何突然提及漁具,疑惑的看向他,又看向李復(fù)舉。 李復(fù)舉眸光微閃,卻似想到什么。 靜曇答道:“帶上了?!?/br> 謝玹頷首,轉(zhuǎn)而對李復(fù)舉與韋叔侃道:“在此休憩半宿,天亮后啟程。” 他二人應(yīng)下,一一吩咐下去。 謝玹自然不會就地住在山寨中,好在他早有所料,來時乘的是馬車,便折返回馬車?yán)铮瑢⒕椭艘灰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