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良貴妃
是夜,花朝不顧月娘的阻攔,執(zhí)拗要與萱妃同床而眠。 紅日西沉,早換上漫天的星斗,一望渺然無際,微風(fēng)襲來,遍植的株株碧樹葉葉有聲,待打發(fā)了眾人退下,金雕玉砌碧影沉沉的偏殿中一時只萱妃母女兩人。 :“朝兒,在想什么?”萱妃柔柔撫著女兒的額頭,目光中滿滿的眷戀和疼惜。 花朝望著母妃:“女兒在想,如果當(dāng)初您沒有嫁到宮里來,今時今日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這世上最悲哀的字莫過于“如果當(dāng)初”從入宮那一刻起,娘便告訴自己,這就是宿命,誰也改變不了的。若是我只生在小門小戶,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啞嫁,配個夫婿守著一心一意的過日子,未嘗不是一種福氣,可偏生遇到了皇上,進(jìn)了宮過著無數(shù)個女人共一個丈夫的日子。”萱妃不點(diǎn)鉛華的素顏上盡是哀痛,只不過一瞬間卻還是即刻回復(fù)了常態(tài),淡淡道。 聞著萱妃身上特有淡淡的藥香,花朝不安的心境奇異的漸漸撫平,令她漸漸回復(fù)鎮(zhèn)定,可心頭卻隱約浮起幾絲莫明的森寒。 :“娘,您不要離開我。” :“傻孩子,不會的,娘一直都陪著你?!?/br> :“娘,您一定要好起來?!?/br> :“朝兒,又要到二月十二了,我的朝兒一眨眼已長成顛倒眾生的絕代佳人?!?/br> :“娘,我要吃您親手做的花糕?!?/br> :“朝兒,你要答應(yīng)娘,遠(yuǎn)離皇宮那個地方,越遠(yuǎn)越好?!?/br> 這一夜,她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花朝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沉沉睡去的,當(dāng)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早已日上三竿了。 殿內(nèi)靜悄悄的,呼吸不聞。 她輕手輕腳的越過尚在安睡的母妃,走到窗前。 暖風(fēng)拂面,吹來縷縷花香。 那株青紫寒蘭卻是一絲生氣也無的,恍惚連前些日子剛打的花苞也要凋落了。 花朝無聲的嘆息,復(fù)又走到象牙雕床前,伸手給母妃掖了掖被角,正欲轉(zhuǎn)身出去,卻又僵然止步,驀的回過頭來,驚疑的盯著母妃寧靜的面容,似乎聽得見自己胸口怦怦急跳的聲音,心底一片冰涼。 :“娘,娘。”花朝伏下身子,生怕驚醒她似的低聲喚道,惶恐不能自己。 萱妃只是躺著,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嘴角還含著一抹朦朧的笑意。 花朝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住了一般。 茫然四顧,驟然發(fā)出凄厲如裂帛般的叫聲。 她渾身顫抖著,睜大了雙眼,怔怔盯著萱妃恍若沉睡的臉,一動也不動。 待月娘和螢兒聞聲趕來,看到了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四皇子煦匆匆趕到離宮的時候帶來了皇帝的諭旨:萱妃段氏,為大理寺卿之女,年15入侍,育有皇七女,性寬仁德,今喪,帝甚悲痛,特賜號良,追封皇貴妃,葬于孝安皇后陵。 白燭高高燃起,昨日還繁花似錦雅致靈動的離宮已被眾人用喪帛密密遮住。 煦一身素服,跪在萱妃靈前,低沉的嗓音道:“朝兒,父皇命我?guī)慊貙m?!?/br> 花朝恍若未聞,只是癡癡的望著萱妃的靈位,說不出話,亦沒有淚,好似心中被硬生生地剜出一個洞,空蕩蕩的。 月娘和螢兒紅腫著雙目跪在一旁,早哭干了眼淚。 :“朝兒?!膘銚?dān)憂的握著花朝寒冰般的柔胰。 花朝終于張口說話:“她早知道自己要去了,所以才說那些話,是不是?” 煦清朗憔悴的眉宇間俱是深深疼惜:“朝兒,你還有我,不要叫姨娘走的不安心?!?/br> :“可是,她昨天還說要給我做花糕,陪我過生辰的,她怎么能騙我呢?”花朝茫然的喃喃道,泫然欲泣的模樣叫人忍不住移開眼睛。 煦一言不發(fā)將她緊緊攬入懷中:“朝兒,你乖,還有哥哥在,哥哥陪你過生辰,哥哥為你做花糕?!?/br> :“公主,螢兒求求您,您哭兩聲,哪怕罵兩句也好啊。”螢兒再也忍不住,撲過來搖著花朝的身子。 花朝愣愣的看著螢兒:“你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快別哭啊,叫月娘瞧見要罵你的。” 螢兒睜大了杏眼,哭的越發(fā)兇了。 月娘也不免心焦起來:“公主,您這是怎么了,不要嚇唬奴婢啊。” :“她沒事,不過是一時悲痛迷失了心性?!币粋€清越的聲音傳來。 煦轉(zhuǎn)過臉去,卻見凌徹扶著一個雍容安詳?shù)闹心晁胤幼邅?,知是他的母親。 :“臣妾見過四殿下,花朝公主?!?/br> 煦忙道:“凌夫人快快請起。” 凌徹亦是一身素服,低聲道:“聽聞萱娘娘薨逝,特陪我娘前來上香。” 月娘拈了三柱清香,凌夫人帶著凌徹默默三叩九拜。 煦代花朝還禮。 :“人死不能復(fù)生,還請公主節(jié)哀。”凌夫人上前,萬般憐惜道。 花朝怔怔揚(yáng)起臉,只見一個面目可親,和藹慈祥的中年美婦柔柔望著自己,腦中忽閃現(xiàn)出昨夜母妃又是笑容,又是凄切的面容,這兩張臉慢慢的重疊在一起,儼然是母妃在含笑喚著自己的名字,眼淚已是紛紛而落,周身酸軟無力,不由軟軟抱住了她:“娘,不要離開朝兒,宮里好冷好冷,朝兒好害怕,您不要丟下我?!?/br> 煦正待扶起meimei,卻見凌夫人已不假思索便將花朝摟在懷中,柔聲哄道:“乖,娘在這里,娘在這里,朝兒乖,不要哭。” 花朝又是哭又是笑,依在凌夫人溫暖的懷中,不一會竟是沉沉睡去,雙手卻是緊緊的抓住凌夫人的衣襟。 凌徹定定望住滿面淚痕的花朝,目光一分一分暖下去。 四皇子將熟睡的花朝放到床上,鄭重向凌夫人行了大禮:“夫人之情,煦感念不盡。” 凌夫人坐在床側(cè),撥開花朝蒼白面容上散亂的發(fā)絲,唏噓不已:“可憐的孩子。”又對煦道:“殿下只管到前殿打點(diǎn),這里就由妾身照看吧?!?/br> 煦和凌徹一同出了寢殿。 :“她不肯回宮?”凌徹突兀問道。 煦微蹙眉頭:“是的?!?/br> 凌徹沉默半晌:“她并不適合那個地方?!?/br> 煦駐足,凝眸看他,話到嘴邊,到底又收了回去。 初得萱妃噩耗之時,他曾到龍德殿面見父皇請旨,彼時皇帝已然安睡,半夢半醒間忽聞此訊,一時竟急火攻心,哇的一聲,直吐出一口血來,面色灰白,眾人大驚失色,待要宣太醫(yī),他只是無力的揮手道:“罷了,罷了?!彪S即下旨,追封萱妃為皇貴妃,又道:“把朝兒帶回來吧,這孩子,唉,你要多費(fèi)些唇舌了?!?/br> 這些年來,在眾人的眼中,花朝母女并不得圣寵的,可在這一刻,煦恍惚覺得并非如此。 只怕再怎么多費(fèi)唇舌 煦揚(yáng)起臉:母后,您看到姨娘了嗎?你們終于又能在一起賞花彈琴,不會孤單寂寞了吧。你們失去的,孩兒發(fā)誓今生定要為你們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