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易暄借裝一次性筷子的不銹鋼桶看了眼自己的臉，故作輕松：“那得買塊大的。”

    他將心緒收拾得很好，我知道那是因?yàn)槲以谶@里。

    桌子底下，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出來我想要說什么，于是也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無論池易暄看起來有多冷靜，等到了要回家的時(shí)候，他又顯得心緒不寧。怕貿(mào)然回家嚇到爸媽，他提前在群里說：我們過半個(gè)小時(shí)回來。

    他時(shí)刻關(guān)注著手機(jī)提醒，可能擔(dān)心池巖或mama會(huì)說些什么，然而直到回家的前一刻，家庭群里都一片死寂。

    我們站在樓棟前抬頭往上看去，家的窗口是明黃色。

    “哥，走嗎？”

    焦慮的情緒很難再被他隱藏，他深吸一口氣，說：“好?！?/br>
    從小到大無數(shù)次爬過這段回家的樓梯，沒有一回是今天的心情。到了家門口，我與池易暄對(duì)視一眼，我先敲了下門，然后將手握在門把上。

    門沒有鎖，一推就開了。池易暄跟在我身后，動(dòng)作很輕地走了進(jìn)來?？蛷d的燈亮著，隱隱照亮走廊盡頭，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們一前一后地繞過拐角，朝廚房看去，mama正系著圍裙，和往常一樣煮著飯。

    “媽。”池易暄叫了一聲。

    她回過頭來看了我們一眼，我看到她的眼睛都腫著。

    她兀自用湯勺攪著煮鍋里的食物，沒像以前一樣興高采烈地招呼我們洗手。我和池易暄交換著眼神，都很無措，最后選擇在餐桌邊坐下，誰都沒吭聲。

    mama共盛了四碗面條出來，三碗端到桌上，第四碗端進(jìn)了主臥。我立刻明白了：池巖在里頭。

    然后她在我們對(duì)面坐下，語速很快地說：“快吃吧，吃完就得去車站了?！?/br>
    今天是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離家之前的最后一頓飯吃得十分艱難，mama始終不抬起頭來，似乎無法直視我們，吃到一半她忽然放下筷子去衛(wèi)生間，將門關(guān)上了。我和池易暄面面相覷，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過了一會(huì)兒她才出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怎么都不吃？是太淡了嗎？”

    飯桌上每人的湯碗里都余下不少面條。池易暄輕聲答：“……沒有，不淡?！?/br>
    她看了一眼時(shí)鐘：

    “哎呀，是不是要晚了？”

    說罷匆匆前往我們的房間，將兩只行李箱拖出來交到我們手里，又將我的書包遞給我。我將拉鏈拉下來一小截，發(fā)現(xiàn)單反相機(jī)被她裝了回去。

    我們都有很多想要和她說的話，可是現(xiàn)在卻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開口。我鼓足勇氣想要打破沉默，她卻像提前察覺到了似的，立即岔開話題，催促我們叫車。

    她不想談這件事。

    池易暄憂傷地望著她，千言萬語化作一句：

    “我們先走了?！?/br>
    “……我送你們下去吧！”

    mama往身上披上一件薄外套，小跑著去門口換鞋。

    池易暄拖著行李箱來到緊閉的臥房前，抬起手腕似乎想要敲門，快落下時(shí)又猛然剎車，他將手收了回去，低聲說：

    “爸，我和小意先走了?！?/br>
    沒有回應(yīng)。

    出了家門，mama扶著樓梯扶手走在前面，下到一樓以后為我們撐開大鐵門，方便我們將行李箱拖出去。

    晚風(fēng)帶著微涼的溫度，池易暄讓她先回去，她卻堅(jiān)持說要送我們上車。

    夕陽籠罩大地，我哥和我站在她的左右手邊，我在內(nèi)心醞釀著要說出口的話，可是老天沒有給我這個(gè)機(jī)會(huì)。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

    放完行李箱，我們?cè)诤笞拢糁该鞯能嚧?，mama抱著手臂站在臺(tái)階上，與我們對(duì)望，神情顯得落寞。

    我與我哥之間沒有隱情、沒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這是不可能被原諒的罪惡，我從一開始就明白。

    我將車窗降了下去。

    “mama?！?/br>
    “嗯？”她回過神來。

    “我和哥哥都很愛你。”

    她抿了下嘴唇，眉毛顫了顫，似是又要哭了。我心里一緊，下意識(shí)想要向她道歉，卻見她舉起手朝我們晃了晃，是她在和我們說再見。

    一個(gè)小時(shí)之后，我和池易暄坐上了回程的高鐵。我哥的位置靠窗，我的在中間，他一整天都沒吃什么，我從書包里掏出一塊餅干遞過去，他搖搖頭說不餓。

    又問他需不需要喝水，他也說不渴。

    我沒再去煩他。夜幕降臨了，窗戶被涂成了黑色，車廂內(nèi)的燈光反光映在玻璃上，影影綽綽。

    直到我偶然間瞥向窗外，才發(fā)現(xiàn)窗戶上映出了我哥流淚的臉龐，我連忙拿紙去為他擦眼淚，池易暄好像沒想到會(huì)被我看見，失神地笑了一下，接過來擦了擦通紅的眼角。

    “會(huì)好起來的?！蔽艺f著蒼白的安慰話，“也許不會(huì)有那么糟糕?！?/br>
    他用氣音答：“希望吧?！?/br>
    我又掏出那塊先前被他拒絕的餅干，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塊遞到他手邊：“你今天一天都沒吃什么?！?/br>
    他接過去，咬了一小口，緩慢地嚼著。

    “mama生氣只是一時(shí)的……她會(huì)理解的?！边@種話我自己都不信，可是如果能夠讓他好受一分，我愿意說千萬遍，“實(shí)在不行我就騙他們說那是假的，我們?cè)缇头质至??！?/br>
    “然后呢？”

    沒料到他會(huì)忽然提問，我撓了撓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