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美人手氣不好, 連著輸了牌，幾個人鬧作一團(tuán)。

    花錦撐腮，就瞧著她們打鬧, 她興致索然, 楊美人背對著她, 喚她快過去，花錦掩去眼中的煩悶，又重新加入牌局。

    她近來的日子很舒坦, 膳食有美人們負(fù)責(zé)，用膳時偶爾還能聽個小曲, 如果沈昭夜里回來晚些, 她還能偷著喝點酒。

    今日本也同從前一樣快活, 但花錦嘗過酒, 卻不如從前歡愉，她覺得是自己喝的酒不夠多, 不知不覺就喝的暈頭轉(zhuǎn)向，得叫人抬著上榻。

    沈昭回來時天早就黑了，安公公掌著燈, 沿途路過待客的院落, 他隱約聽見院中啜泣聲, 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十分詭異。

    跟在身后的侍從拔出劍，抬腳就要踹開那院子的門。

    “公子, 如今夫人病倒了，您要保重身子。起來吧，既然王妃不愿與我們走，定是還記花府的過錯，就算回去，也要再氣倒夫人。何苦呢？”是一個婢女嗚咽的聲音。

    花信輕咳一聲，推開人，慢吞吞道:“再等等?！?/br>
    沈昭抬手，制止了侍從破門而入的動作，他轉(zhuǎn)身離開，走的遠(yuǎn)了些，安公公才記起了這檔事。

    沈昭聽完，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他推開門，撲鼻的酒香讓他怔了怔。

    待處理完政事再回房，夜已經(jīng)深了，沈昭坐在榻邊，蹙眉回想著今日的事。

    韓燁鴻一案已經(jīng)到了收尾的時候，韓嘉鴻戴罪立功，雖然韓氏一族死傷慘重，但好歹保住了搖搖欲墜的名聲。

    一切都塵埃落定，除了沈焰，本是要等入春后廢太子，讓沈焰封地離京，奪嫡的事告一段落。

    結(jié)果今日，陛下改了主意，決定早些廢了沈焰的位子，他們正在議事，皇后從病榻上爬起來，在殿外跪著，求陛下收回成命。

    沈昭本沒什么觸動，但他沒想到皇后一直跪著，直到他要離開，從偏門出去，遙遙望著皇后的身影，坐上了回府的馬車，沈昭才后知后覺的冷嗤一聲。

    他就該連帶著韓氏一族全部摧毀，讓皇后想耍無賴都別地方去。

    花錦頭昏腦漲地睜眼，就見沈昭神色緊繃，帶著戾氣。他平日里就不愛笑，此刻抿著唇坐在黑暗里，簡直要與之融為一體。

    花錦抬手就扇在了沈昭的手臂上:“想什么呢？”

    她酒已經(jīng)醒了個差不多，沈昭卻以為她還醉著，被她打了，就湊過來一只手，想強(qiáng)行把她的眼睛合上:“睡吧?！?/br>
    活像給死不瞑目的人合眼。

    花錦被他氣笑了，打開他的手，慢吞吞坐起來，見外面夜色，嘆道:“我不過淺酌了一口，怎么就昏過去了？”

    沈昭想起方才房中的酒香味:“窈窈好酒量?！?/br>
    花錦聽出他話中譏諷，輕哼一聲，待重新躺下，沈昭才問:“上官夫人如何了？”

    花錦:“說是還吊著一口氣?！?/br>
    若她活過來了，花忠的官就不保了，可她要是死了，花忠的官就還有的做，說不定，花瑟都不用隨李昶沼走了。

    “她上吊時，估計還在想，要怎么做才能為玉兒多換些榮華富貴?！?/br>
    沈昭聽她說完，思索片刻:“花信還跪著，若真跪到明日，該倒了。這般執(zhí)著見你，或許上官夫人真的知錯了?！?/br>
    “她知錯，我便要原諒嗎？”

    “或許只是命不久矣，想見你最后一面?！?/br>
    “那就更不能去了，我可不想帶著......待著見她哭訴?！被ㄥ\困得眼皮子打顫，本想說，她可不想帶著任何負(fù)擔(dān)離京。幸虧一個激靈把話咽了回去。

    那些困倦全被嚇跑了，花錦睜開眼，只見沈昭神色冷峻，也不知有沒有聽出來她方才的話。

    花錦心虛時，脾氣就格外的好，她打了個哈哈，將沈昭的一只胳膊撈了過來，抱在懷中，他們緊緊挨著，驅(qū)散了夜里的寒意。

    沈昭輕嘆一聲，聞著她身上縷縷香氣，感受著懷中人嬌軟溫?zé)岬纳碜?，生不出一絲煩悶來，倒是恨不得她天天說漏嘴。

    沈昭:“那我將他趕走了，如何？”他是想將花信趕走，讓人以后都不要再來糾纏了。

    花錦卻道:“讓他跪著。你去趕他，以他的脾性，多半要以為是我心軟了?！?/br>
    沈昭偏過頭去，戳穿她:“那今日還喝那么多酒？不是心軟，莫不是嘴硬？”

    花錦也沒惱羞，笑道:“難不成是你心疼他了？沒想到夫君還有如此癖好，不若陪他一起跪著，好事也湊個雙?！?/br>
    花錦沒笑多久，笑容就僵在了臉上，沈昭翻身壓在了她的身上，眸中帶著欲色:“為夫有沒有如此‘癖好’，窈窈不是最清楚不過？”

    他還刻意咬重了癖好二字。

    花錦嘆:“厚顏無恥?！?/br>
    花錦如今本著要對自己好些的原則，平日里顧著吃喝玩樂，一點勞累就要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她筋疲力盡，打不過人，只好在他身上也留下些痕跡。

    血印，咬痕。

    沈昭今日不知生什么悶氣，他應(yīng)該是聽懂了方才花錦的欲言又止，憋著壞要欺負(fù)人。

    暈眩間，花錦想，她就該睡死過去，不招惹沈昭。還有，她明日午時爬起來，花信別真死在院子里。

    她走神，男人灼熱的氣息就覆了上來，將她那些雜念全趕跑了。

    花錦昏睡過去的太早了，記不清是自己夢里的，還是沈昭自己說的，她午時再睜眼，腦海中只記得模模糊糊一句。

    “別走了好不好?！?/br>
    沈昭晨起走時，交代過侍從不準(zhǔn)吵她起床，所以花信暈過去都沒人叫她。

    花錦坐在榻邊，正想著該怎么把沈昭糊弄過去。她昨夜說漏了嘴，沈昭定然察覺了，他若是憋著壞遣人盯著她，就算十個高僧來了都沒有用。

    有什么法子，能讓他放松警惕？

    一直到楊美人來告知，她才知道花信真的跪暈過去了，現(xiàn)在安置在待客的院落里，郎中剛?cè)タ催^，花信一爬起來，就要繼續(xù)跪著，攔都攔不住。

    添云被這無賴法子折磨的沒了脾氣，她要回去傳話，楊美人恰巧瞧見，就順路帶話過來。

    花錦依舊不肯去。

    楊美人沒再說了，而是狐疑道:“近來又有什么變動嗎？”

    見花錦也一臉茫然，楊美人一下就悟明白了，她來的路上，發(fā)現(xiàn)府上的侍從比從前多了，這處院子更是，門外立著兩個她眼熟的侍衛(wèi)，武功很好。

    這不是防外人，就是防里面的人。

    更讓她懷疑的是，就連門口也站了兩個侍衛(wèi)，估計是專門聽房中談話與動靜的。

    楊美人苦著臉，心想自己這是捅了什么簍子，花錦卻已經(jīng)坐起來了，直直沖向院外，門口的兩個侍衛(wèi)往門口一擋。

    他們兩個身材魁梧，將門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見花錦要走，其中一個吹了個口哨，不知從何處又跑來兩個侍衛(wèi)。

    帶頭的那個口中振振有詞:“如今朝中變數(shù)多，殿下為護(hù)您安危，遣我們跟著您。”

    楊美人躲在后面，遙遙看著這場面，倒是有些訝異。她看沈昭除了權(quán)位，對其他人都淡然的模樣，一度以為他這人心腸冷硬，住不下人的。

    如今為了攔住一個人離開，竟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真是奇了。

    花錦立在門口，木著臉，心想她還真是高估沈昭了，他早就憋著壞，直接明著讓人盯著她。

    花錦:“那若是，我不想讓你們跟著呢？”

    她一聲令下，原先站在門口的侍衛(wèi)就拔出劍:“他們二人的職責(zé)就是護(hù)衛(wèi)您的安危，若您不愿，他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br>
    花錦挑眉，想看他怎么繼續(xù)胡扯。

    結(jié)果那個侍衛(wèi)抽出劍，直直就要揮到近處侍衛(wèi)的脖頸處，那人也不躲，站在等死。

    揮劍的下手太快，花錦下意識喊了:“等等！”劍還是劃破了侍衛(wèi)的皮膚，不過收手及時，只是破了皮，沒把腦袋劈下來。

    沈昭如今算是明白了，她就想一身輕地走，什么都不肯帶走，哪怕是一條不相干的人命。他捏準(zhǔn)了她的心思。

    這就糟了。

    花錦心事重重，忽然回頭，改口說:“你帶我去見見大公子?！?/br>
    楊美人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忙帶著花錦離開，那兩個侍衛(wèi)就跟了上來，被劃破皮那個脖頸間還流著血。

    花錦忍無可忍，回頭斥道:“把你的血收拾干凈了再來?！?/br>
    侍衛(wèi)猶豫不決，但還是識時務(wù)的先退下了，另一個就寸步不離地跟著，讓花錦想與楊美人說話的機(jī)會都沒有。

    侍衛(wèi)身上帶著任務(wù)，花錦怎么趕都趕不走，一直跟到花信跪著的院子，侍衛(wèi)還是不肯離遠(yuǎn)些。

    花信見花錦終于來了，他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喜悅，但腿已經(jīng)跪麻了，起的太猛，讓他沒站穩(wěn)，直直摔到了地上，磕到了臉，眾人手忙腳亂的來扶。

    花錦一心只用余光瞥身后的侍衛(wèi)，根本顧不上理會花信，她徑直進(jìn)了屋，回頭丟下一句:“進(jìn)來?！?/br>
    花信被人攙著，眼下烏青快拉到了臉頰上，模樣凄慘，府上的人都于心不忍了。

    侍衛(wèi)還想入內(nèi)，花錦忍無可忍，回頭與他說:“我與大公子有家事協(xié)商，你家殿下早就知道，這你就不必聽了。”

    侍衛(wèi)倒是想反駁，但他看著花錦臉色，還是退下了。

    楊美人卻稀里糊涂留了下來，侍衛(wèi)十分警惕地瞧了她一眼，楊美人抬腳想走，花錦卻攔住她問:“你有沒有一種藥?！?/br>
    花錦在楊美人耳邊說了一句話，侍衛(wèi)已經(jīng)對著楊美人開口:“王妃既要與大公子協(xié)商家事，不若您也一同出去吧?！?/br>
    楊美人心里一緊，花錦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笑道:“那你晚些再來尋我?！?/br>
    楊美人沒敢應(yīng)下，慢吞吞收回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花錦倒不怕楊美人去告狀，楊美人是個聰明人，不會給自己惹一身sao。沈昭再懷疑花錦想逃，也不會容許楊美人出賣她。

    花信緩慢地走了進(jìn)來，看到花錦盯著楊美人背影的動作，一瞬間也明白了什么。

    她來見他，或許根本不是為了“見”他。

    他們兄妹，是從何時走到這個地步了呢？

    第63章 起效

    “阿娘想見你?！?/br>
    二人隔著一張桌案對望, 花信率先打破沉默，他咳嗽了半晌，才說明了來意:“并非有事求你,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阿娘并無惡意?！?/br>
    他斟酌了很久, 想過很多種說法，可他對上花錦冷淡的模樣，一句巧話都不會說。

    花錦已經(jīng)許久沒見花信, 因著花忠犯的錯, 他也連帶著糟了許多罪, 優(yōu)思難解，竟然生出了白發(fā)，不再是從前年少模樣。

    花錦低下頭, 散漫道:“我已遣人將花瑟放回府去。我今日來，也并非是想見你?！?/br>
    花信在桌下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他眼神黯淡:“我知今時不同往日, 從前犯下的過錯不能彌補, 但阿娘患的是心病。”

    花信哀求道:“若非真的找不到別的法子, 我是不敢來求你的?！?/br>
    他把姿態(tài)放的很低，聲淚俱下, 身體都在發(f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