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見他不答，沉下臉來：“你莫想要編些胡話來騙我。你說你是丘處機的弟子，武功也確實是全真教的路子，可你的內(nèi)力卻深厚得多，可見你的師傅絕對不止丘處機一個。另外，雖然你出手很快，可是九陰白骨爪我還是能認出來的。老實說了吧，你是不是黑風(fēng)雙煞的門下？”說著，面色越發(fā)嚴厲下來。

    完顏康拿定了主意，便一臉茫然：“黑風(fēng)雙煞？我沒有聽說過??？”

    黃藥師見他不似作偽，便追問道：“那教導(dǎo)你這手功夫的人，究竟是誰？”

    “可是，她不許我說出來的?！蓖觐伩岛苁菫殡y，“前輩，你一定想知道嗎？”

    “哼，天底下，還沒有我黃藥師想知道卻不能知道的事情！”黃藥師一揚頭，眉宇間盡是睥睨天下的氣勢。

    莫愁忍不住了：“黃叔叔，你不可以不講道理的。顏哥哥有難處，你應(yīng)該體諒才對啊。”

    黃藥師冷冷道：“怎么，你的意思，我還問不得嗎？”

    莫愁還要說些什么，完顏康怕她惹黃藥師生氣，連忙攔住，笑道：“既然前輩一定要知道，我也不隱瞞了。只是，還請前輩替我保密才是。”

    黃藥師有些不耐煩：“你只管說來?！?/br>
    完顏康沉了沉氣：“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當(dāng)時，我和父親去蒙古，回來的時候，見到一個又臟又瞎的婆子爬在地上，奄奄一息，問我們要些吃的。父親見她可憐，便把她帶回了中都，讓她在我家后花園打掃，混一口飯吃。她一直很老實的呆在花園里頭，吃的是最差的飯菜，穿的是最普通的棉布衣服，有時候一些淘氣的小廝還會取笑她眼瞎，對她扔石子，給她的飯菜里摻沙子?？伤齾s從不反抗，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雖然眼睛看不見，花園里該她掃的地總是打掃得特別干凈。我見了她幾次，覺得她可憐，便叮囑管家吩咐下去，不許人欺負她，還讓人給她安排一些好一點的吃食，因此她對我還是感激的。后來有一天，我一個人去花園掏鳥窩，靜悄悄的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就看見她在那里練習(xí)鞭子，才知道她原來是個武功高手，就纏著她讓她教我功夫。她便讓我發(fā)了個誓，不許在外人面前顯露她的功夫，也不許我跟別人說起，然后才肯教我。我也一直沒有在人面前顯露過，只是前輩功夫太高，我一時著急，才用了，卻被前輩看了出來。你說的這個九陰白骨爪，就是她教的，只是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名字?！?/br>
    這番話說得很有水平，黃藥師最是護短，哪怕是他逐出門的徒弟，或者是只要跟桃花島沾上一點關(guān)系的人，他都不會放任他們被人欺負。聽到說這個婆子瞎了眼，又過著下人的日子，被別人欺負，黃藥師不由得動了氣，沉聲問：“她可曾說過她叫什么名字？”

    “她說她姓梅，夫家姓陳。只是丈夫被仇人害死了，她也被傷了一雙眼睛，所以才隱姓埋名，想了此殘生。她還說，她這一輩子就有一個人是萬分對不起的，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親口向那個人賠罪。我便問她那個人是誰，說不定我可以幫她，她卻怎么都不肯告訴我，說她沒有臉去見那個人，也不想讓那個人知道她現(xiàn)在的消息，就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去了也好。我怕她想不開，便時時的去陪她，她也漸漸的好了一些，不說那些想去死的話了。我看她倒還比剛來的時候年輕了些呢?！?/br>
    果然是梅超風(fēng)。不過，聽這個說法，陳玄風(fēng)已經(jīng)死了，她也瞎了一雙眼睛，黃藥師的眼神一時有些復(fù)雜。他當(dāng)年把所有的徒弟都趕出桃花島，自己生悶氣，可是時間長了，也開始后悔了，便把怒火轉(zhuǎn)移到陳玄風(fēng)和梅超風(fēng)身上，覺得都是這兩個人的錯。沒有想到，驟然間得到這兩個人的消息，居然一死一瞎，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可以現(xiàn)在就起身去中都，找出梅超風(fēng)并輕易的殺了她。只是，她丈夫已經(jīng)死了，眼睛又瞎了，在這個世上孤苦伶仃，似乎又很是可憐。

    黃藥師看了一眼完顏康，心里倒是熨帖。他的護短已經(jīng)達到了一定水平，這個孩子在一定程度上對他的徒弟多有照顧，他承下了這個人情。

    完顏康依舊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黃前輩，既然你問我梅師傅的事情，是不是認識她？那可太好了，她雖然武功高，可眼睛看不見，又無依無靠的，很是可憐?？伤烛湴恋镁o，如果我表示出了對她的半點憐憫，她就會發(fā)火生氣，說就算是死都不能墮了她師傅的威名。你認識她，總算有個人可以陪她說說話了。”

    就算是死都不能墮了師傅的威名嗎？這句話一下子說到了黃藥師心坎里，他哼了一聲，神色柔和了一些：“她從小就是這個倔強的脾氣。”

    “從??？原來您認識她很多年了??！”完顏康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我本以為，這個世上她只有我一個親人了呢?！?/br>
    “親人？”黃藥師奇道，“你們不是師徒嗎？”

    “應(yīng)該說是亦師亦友吧，”完顏康想了想，鄭重的回答，“我也沒有正式行過拜師禮，私下里對她的稱呼是梅mama?！?/br>
    黃藥師對這個孩子看得越發(fā)順眼，想到他的一身內(nèi)力，又有些奇怪：“你的內(nèi)力不是全真功夫，也不是我桃花島套路，到底是哪里來的？”

    “是一位不認識的前輩，傳了我一套內(nèi)功心法后便走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那套內(nèi)功心法叫什么名字。”完顏康把和洪七公說過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他知道像黃藥師這樣的一代宗師，是不會貪圖別人的內(nèi)功心法的。

    這樣就對得上了，黃藥師點點頭：“你的確聰明，難怪梅超風(fēng)會想著傳你功夫?！?/br>
    “也不盡然。”完顏康有些寂寥的笑笑，“我也問過，她為什么會教我功夫。她說，一來是我對她很好，她有心報恩；二來是我很聰明，不管什么都一學(xué)就會；三來，她說，她不想臨死的時候，連個為她哭的人都沒有……”

    這句話直接擊中了黃藥師的內(nèi)心，對徒弟的不滿完全轉(zhuǎn)變成了憐惜。他不由得想起了幾個弟子在島上習(xí)武的模樣，以及梅超風(fēng)初來時那副怯怯的樣子，一轉(zhuǎn)眼，這么多年都過去了……

    莫愁早就紅了眼圈，低聲道：“顏哥哥，為什么在你家里的時候，你都沒有帶我去看看你的這位師傅？”

    完顏康拍拍她的手：“她不喜歡別人打攪。而且，你心眼好，看見她這個樣子必然會覺得可憐，她卻最是見不到別人可憐了?！?/br>
    黃藥師仰天長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br>
    他本來是出島尋找愛女，沒想到無意間得到了逆徒的消息，本來有心想把這個徒兒一掌拍死，可完顏康這一番話，卻喚起了他的那些愧疚：如果當(dāng)初他不是那么嚴厲，陳玄風(fēng)和梅超風(fēng)兩個有了私情，向他稟報，他定然會成全，怎么會讓他們做出這種背叛師門之事呢？

    莫愁見他表情凝重，小聲勸道：“黃叔叔，你不要太擔(dān)心。顏哥哥為人很好的，他既然照顧了梅師傅，就一定會照顧到底。”

    黃藥師看了他一眼，贊賞道：“我本該教你些什么來答謝的，只是現(xiàn)在我有急事在身。這個人情我記下了，以后自然會還你。”

    完顏康搖搖頭：“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再說，你已經(jīng)教給我家莫愁一套厲害的掌法了，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br>
    聽到“我家莫愁”四個字，莫愁很是開心，笑道：“黃叔叔，你有什么急事啊，我們說不定可以幫到你?！?/br>
    黃藥師見她一派天真爛漫，也笑了起來：“我是來找我女兒的，是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叫做黃蓉，你有沒有見過？”

    “黃蓉？”完顏康心知肚明，卻裝出一副思索的模樣，“這個名字很耳熟啊?！?/br>
    黃藥師大喜。他本來只是逗逗莫愁的，沒想到卻真的有女兒的消息。

    莫愁皺皺小鼻子：“顏哥哥，你的記性真不好。你忘記了嗎，你那個姓郭的兄弟，跟你說他認識一個黃賢弟，就是叫黃蓉的。不過，應(yīng)該也不會是黃叔叔的孩子，那是個男孩兒。”

    “是了是了，我想起來了，”完顏康一拍手，“可能是同名同姓吧?！?/br>
    黃藥師聽了這話，反而放心了一點。他知道女兒自幼機靈，應(yīng)該是女扮男裝了，這樣就能遮了她惹眼的相貌，是件好事。他急急的問：“你們說的那個姓郭的小子，在哪里？”

    完顏康撓了撓頭：“我們是在中都見到他的，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往臨安去了。聽他的話音，他的黃賢弟是和他一起的，反正在往南的路上準(zhǔn)沒錯?！?/br>
    黃藥師點點頭，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離開，完顏康卻出聲把他叫?。骸包S前輩，你不和我們多呆一會兒嗎？”

    黃藥師哼了一聲：“我要做什么，沒有人能管得著?！闭f著，身形微動，飄然遠去。

    完顏康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梅超風(fēng)，安全了。黃藥師是性情中人，只能用感情來打動。所以，他大打感情牌，把梅超風(fēng)的處境說得可憐無比，又特意強調(diào)了梅超風(fēng)對桃花島的念念不忘和對師傅的愧疚，這樣，就算黃藥師想去殺她，在親眼看到她確實瞎了眼后，定然會想起這些話，手下留情的可能性相當(dāng)大。

    接著，就算莫愁不引出黃蓉的事情，他也會把話題扯到那里去。黃蓉的消息，對此刻的黃藥師來說是最重要的，他定然會放下一切其他的事情去找黃蓉。另外，完顏康記得，太湖邊上似乎是住著黃藥師的一個徒弟的，好像過得還不錯，有家有業(yè)的。如果到時候黃藥師還不肯放過梅超風(fēng)的話，他便會想方設(shè)法引出這個人，證明他的徒弟出島后其實混得還蠻風(fēng)生水起的，順便和梅超風(fēng)的現(xiàn)狀做個鮮明的對比。

    當(dāng)然，牛家村的曲靈風(fēng)他是記得清清楚楚，不過他可不會傻到把主意打到曲靈風(fēng)頭上。曲靈風(fēng)慘死，黃藥師一怒之下聯(lián)想到罪魁禍?zhǔn)?，梅超風(fēng)可就小命不保了。

    呼，對付五絕之類的，實在是太考驗人的心力了。完顏康只覺得后背濕漉漉的，太有壓力了，半條小命都快沒了啊。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過著自己的話，確定沒有漏洞后，才放下心來。

    莫愁倒是無知無覺，笑著推他：“顏哥哥，我把那套掌法教給你好不好，我們一起練?！?/br>
    “不用了，你會和我會還不是一樣?！蓖觐伩悼粗男︻?，莫名的安寧下來。無論如何，莫愁，他這輩子是護定了，所以，就算是為了她，他也要珍惜自己的一條小命。最起碼的，要讓莫愁的人生，對得起她的名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