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想家了。

    “姜公子,所有人都會記得你的犧牲，”宋岐來到他身邊，看著鮫人白骨累累的下身,鮮血與頭發(fā)纏在一起,使得鮫人看起來不如初見時美貌動人,卻又像是瀕臨腐敗開到艷及的花朵，荼蘼妖嬈,宋岐不忍再看，撇開頭去，道，“等一切安頓下來，我一定叫人為公子立長生碑，建千座廟宇，日日香火不斷，不讓人忘記你的付出?！?/br>
    姜偃胸口像個破風(fēng)箱，斷斷續(xù)續(xù)笑道：“別，你要是......咳咳，你要是哈......要是想感激我，等......等聶朝棲來了，就說......說我回海里去了。”

    想了想，雖然這里是幻境，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等他一走，說不準(zhǔn)一切就都煙消云散了。

    也不必太記掛他死后會怎樣。

    只是姜偃想到聶朝棲走前那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到底有些心軟，也有些放不下。

    萬一幻境崩塌得不夠快，他是走了，又有誰可以回護(hù)聶朝棲？

    就算禍瘟解了，死去之人卻不能再復(fù)生，還有民憤未平。

    長公主還可說是被聶朝棲威逼利用，弱女子一個，反抗不得，借此引發(fā)同情，逃過一劫。

    聶朝棲，卻是必死無疑。

    便努力叫來宋岐道：“宋將軍，別讓他，看我這副模樣。一切由我......結(jié)束，他犯下的過錯，全算在我頭上，我這樣......也算代他贖了罪，別再叫人罵他打他了......殺了我，就別殺他了吧......”

    “將軍......放他走......”

    姜偃斷斷續(xù)續(xù)笑道，“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可就......不自愿獻(xiàn)出血rou，馬上有毒......你信不信......”

    宋岐知道他不是認(rèn)真的，鮫人心善，若想以此和他交易早先就可以說，不用到現(xiàn)在再說?，F(xiàn)在，已經(jīng)威脅不到他了。

    但他還是應(yīng)道：“好，我答應(yīng)你。朝棲也是我朋友，我就是自己去死，也會保他性命無輿?！?/br>
    “那就好......我累了，且先......睡了。”

    鮫人緩緩合上眼睛，漸漸沒了動靜。

    宋岐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一股難言的悲涼。

    有人捧著玉碟，呈到他面前，里面躺著一片薄如蟬翼的魚膾。

    “將軍，請用?！?/br>
    宋岐忽地扭頭，捂著嘴吐了出來。

    ......

    聶朝棲緊趕慢趕回到王城，拿著他辛苦尋到的藥，卻哪里也找不到鮫人。

    王宮安靜的有些可怕，外面轟隆隆下著大雨。

    宋岐從大殿后走出，腳下是那些買官狗腿子們的尸體。

    聶朝棲捏緊了藥瓶，陰沉沉看著他：“鮫人在哪。”

    宋岐拿劍的手指抖了抖，抹了把臉上的血，“鮫人回深海了。”

    “騙人，我不在這幾日，沒人幫他化腿，他自己根本走不了路，更別說回距離這里萬里之遙的東海！王宮內(nèi)也不會有人幫他離開，他到底在哪？”

    宋岐又沉默了片刻，“真的回去了，他說鮫人不能在岸上生活，你又是人類，不可能生活在海里。他只有尾巴，而你只有雙腿，你們注定無法在一起，正巧他的族人來尋他，他就跟著一起回去了。他要是沒有離開的方法，當(dāng)初，又是怎么到這里來尋你的？”

    聶朝棲后退一步，神情狀似瘋魔，“我遲了一步......他為何不等我......”

    宋岐不忍道：“你們到底不是一個種族，你也沒法真的追隨鮫人而去，朝棲，你放棄鮫人吧。鮫人走前獻(xiàn)出秘藥，已經(jīng)解了禍瘟，我也處理了朝堂上的庸碌之輩，王城事了，我們當(dāng)初共商的大業(yè)也已經(jīng)塵埃落定，你早日離開吧，天大地大，任你逍遙快活，何苦執(zhí)著于一非人族類？”

    聶朝棲發(fā)紅的眼睛忽然在宋岐衣角落定。

    等宋岐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出手極快的將他衣角沾著的一物拿在手中?？吹秸菩氖煜さ聂~鱗，聶朝棲定定看著出了神，嗓音沙啞道：“你身上，為何會有他的護(hù)心鱗？”

    要何種情況，才會讓鮫人失去這么重要位置的鱗片？

    平日里他就是動手掀起一點，鮫人都要紅著眼睛踹開他喊疼，又怎么可能忍得住拔下鱗片。

    回過神來，聶朝棲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冷得像是掉進(jìn)了冰窟。

    他手指打著顫，牙齒也咯吱咯吱磕在一起。

    他顫聲問：“宋岐，禍瘟，到底是怎么解的？”

    宋岐臉色泛白撇開臉，咬死是鮫人帶來的秘藥，鮫人已經(jīng)離開。

    掌中鮫人的護(hù)心鱗卻在這時發(fā)出亮光飛向一個方向。

    聶朝棲猛然起身追了過去，看到那個方向，宋岐面露大駭，是祭臺的方向！

    “聶朝棲，你不能去！你要是為鮫人好，你就別去！”

    聶朝棲仍然頭也不回的沖進(jìn)了雨里。

    宋岐正想追，忽然有人來報：“將軍，不好了，長公主——自刎了！”

    宋岐臉色煞白，匆匆往棠梨居所趕去。

    ......

    護(hù)心鱗感應(yīng)到了主人的氣息，落在祭臺上，卻沒有尋到人影，在周圍徘徊。

    雨夜下，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在暴雨沖刷的祭臺前佇立良久。

    看那上面鮮紅的血液流淌，他緩緩跪立在臺旁，手指摸著斑斑刀痕，似乎還能感受到停留在這里的體溫。

    不知過去多久，聶朝棲忽然痛極般彎下了腰，口中止不住的咳出了鮮血。

    “是我錯了，是我不該離開你，我不要你忘記聶如稷了，你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