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陸司異眼神駭人，他似問非問，比起質(zhì)問無辜的醫(yī)生，更像是拷問自己，

    “……為什么，為什么他會不躲。”

    夏眠難得出門散一次心，就是那萬中無一的機率，他被飛馳的汽車奪走了生命。

    后續(xù)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表示，司機沒有醉酒、沒有闖紅燈、沒有超速形式……沒有任何違規(guī)駕駛行為。

    反而是夏眠，他不閃不退，還蹲下身蜷成小小的一團，躲進司機的視野盲區(qū)。

    心理醫(yī)生被陸司異的眼神嚇得一哆嗦，片刻后才慎重地開口：“夏先生上個月的心理檢測結(jié)果顯示，他的各項指標一切正?！膊慌懦囊钟舨]有治愈的可能，只是他故意隱藏，在回答問題的時候撒了謊?！?/br>
    “平時?！标懰井惼D難地搖了下頭，啞聲開口，“他也表現(xiàn)得很正常。”

    “那……”

    心理醫(yī)生字斟句酌，說得極為緩慢，小心翼翼。

    “還有一種可能，是夏眠先生，只在陸先生您面前表現(xiàn)正常?？赡苁且驗樗蕾嚹?、信任你……而且每次我給他做心理測試，他回答問題的時候，您也一直陪著他……”

    陸司異半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緒。

    深夜，他獨坐于柳鶯東苑——安置小情人的小別墅——空無一人的沙發(fā)上。

    夏眠晝夜居住生活于此，所留下余溫卻早已不存。

    夏眠經(jīng)常坐在這里看電視，以此消磨漫長而孤獨的白日時光。

    陸司異學著夏眠打開電視，不似煙酒不沾的夏眠，他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滿到溢出幾滴。平素的修養(yǎng)與優(yōu)雅一掃而空。

    他高舉酒杯，一飲而盡。

    電視里播放著某個服裝設(shè)計大獎的采訪畫面，屏幕右上角顯示有“回放”字樣。上次夏眠開回放正看到這里。

    長相清秀的男人正接過一座金燦燦的獎杯。

    夏景明，年少有為，憑借“山?！毕盗幸慌诙t，前不久剛走完巴黎時裝周，轉(zhuǎn)頭榮摘今年的“最佳服裝設(shè)計大獎”，那是服裝界堪比奧斯卡的至高獎項。

    他的笑容完美動人，對著鏡頭感謝父母，言辭真切感人肺腑。最后的特別致謝則給了執(zhí)手十年的愛人，與他同為華人的譚柏臣。

    鏡頭及時給到臺下的譚柏臣，他相貌出眾，卻牽著一個僵硬的假笑。

    陸司異再喝一口酒，神色淡漠，電視屏幕五彩的光，怎么也照不進他漆黑眸底。

    夏景明，是夏眠同父異母的弟弟。

    與他風光的一生相比，夏眠就是他的對照組，他的反義詞。

    兩人大學同校，夏眠因畢業(yè)作品涉嫌抄襲，學術(shù)不端再加上私生活不檢，慘遭學校開除；夏景明則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畢業(yè)，如今獲獎的“山?！毕盗姓撬髮W時期的練習之作。他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至于譚柏臣，他最初是夏眠的男友。外界傳言他們是因為夏眠劈腿而分手，但陸司異的背調(diào)表明，真正的情況是作為弟弟的夏景明，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撬了墻角。

    后來，因為被學校開除種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夏眠被父親與繼母趕出了家門，正當困窘又遭人弟弟欺騙，欠下高額貸款。

    最終，陸司異以情人合約作為條件為他還了欠款。

    朝夕相處下來，陸司異也不怎么在意那些過去，他只要有現(xiàn)在的夏眠就夠了。

    這些年來他一心一意地呵護疼愛夏眠。對外心狠手辣的瘋子，在夏眠這兒，卻是柔情蜜意的情人。說出去恐怕要跌破所有人眼鏡。

    除了真正的婚姻，他給了夏眠作為情人的至高待遇。

    夏眠的心理問題漸漸治愈，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但，原來那只是他以為的。

    ……

    陸司異曾明確告知夏眠，他是一個不婚主義者。在夏眠厭倦以前可以一直留在他身邊，他也會一如既往地疼愛夏眠。

    夏眠恪守本分，從不會逾越地試探他的原則和底線。

    夏眠知道他是說一不二的人，對他沒有任何多余的念想，滿足于做一個獨受榮寵的情人。

    二十四歲的夏眠也比他小太多了，在他眼里就是個小孩兒。

    小孩兒差點便要因為欠債跌入污濁的泥淖，在那個時候被他拉了一把，落入他的懷抱，從此便把他當成救星。

    又因為他寰亞集團董事長的身份，夏眠敬仰他、尊敬他，從不認為情人的身份是一種恥辱，自愿地跟了他五年。

    他也樂于享受這種不帶束縛的關(guān)系。

    夏眠是一個合格的情人，從不會覬覦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乖得不像話，乖得特別惹人疼。

    他這一生沒有被誰愛過，沒有人教他，他自然不知道如何愛人，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傾訴愛意。

    他不會索取，不敢對不切實際的夢抱有任何期待。

    但他又的確是陸司異眼里的小孩兒，他會偷偷地做夢，偷偷地，把誠摯而純粹的愿望寫在日記本里。

    陸司異直到他死后才知道。

    失去夏眠后的一年，陸司異不分晝夜將那本日記攜帶在身，反復翻閱至倒背如流。

    直到突發(fā)意外，他被壓在車子的殘骸里，渾身血液緩緩流失。

    他調(diào)動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從廢墟中抽出那本破碎的日記。

    望著陰沉欲雪的冬夜夜空，他出神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