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東西兩面都有開窗，光線照入，讓屋子顯得很是明亮，屋中家具不多，最醒目的中間擺放了一張茶桌和數(shù)把椅子，看去古香古色，像是多年的老物件了。

    此外茶桌旁邊還有一張?zhí)梢?，一個滿頭白發(fā)如雪的老人正躺在其上，閉目養(yǎng)神。茶桌旁坐著一個面容白凈的少年，正拿著剛燒開的一壺?zé)崴莶?，茶水清香，隱隱飄來。

    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安寧的祖孫休憩圖，哪里有一絲半點的邪氣！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過去。

    那老者聽到腳步聲，睜開了眼睛，而那茶桌旁的少年則是起身站到一旁，面上露出干凈溫和的笑容，禮貌客氣地望著這兩位來客。

    老人向鬼王望了一眼，臉上露出了笑容，道：“你來了？”

    鬼王笑道：“老前輩，圣殿一別，又是許久不見，身體可好??？”

    這老者自然就是惡名播于天下的毒神，但此刻看起來似乎只是個蒼老疲倦的老者，只見他苦笑了一下，嘆息道：“老了啊，身子不中用了?！?/br>
    鬼王失笑，在茶桌邊另一側(cè)坐了下來，對毒神道：“老前輩這話就不對了，圣教之中，唯您德高望重。此番大事，我們都還指望著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臉上神色仿佛一怔，立刻搖頭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還說什么，對面那個少年已經(jīng)沖好了兩杯茶，這時端了過來，微笑著道：“宗主，青龍圣使，請用茶?！?/br>
    鬼王與青龍伸手接過，鬼王向他多看了一眼，只見這少年眉目清秀，面色略顯蒼白，但一雙眼眸中神采奕奕，隱隱有幾分鋒芒。

    能夠在這里陪伴著毒神的，自然與毒神關(guān)系匪淺，鬼王便轉(zhuǎn)頭向毒神問道：“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關(guān)門弟子，名叫秦?zé)o炎，沒甚長處，也就對我還有幾分孝心。無炎，快拜見這二位前輩，他們可是我們圣教之中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以后若能得他們照顧，勝過你去苦修百年。”

    秦?zé)o炎站起身向鬼王和青龍行了一禮，面色恭謹，神態(tài)溫和，不傲不怯，微笑道：“見過宗主、圣使?！?/br>
    青龍笑著擺了擺手，鬼王卻突然看到這少年腰間掛著一把匕首，青玉為柄，上鑲玉石，一層幽青顏色隱隱纏繞其上，光華內(nèi)斂，卻仿佛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氣息。

    他臉色忽然微變，盯著這秦?zé)o炎又仔細看了一眼，隨后緩緩道：

    “斬相思？”

    秦?zé)o炎微怔，一旁的毒神已經(jīng)笑了出來，右手輕拍扶手，道：“好眼光?！?/br>
    鬼王神情恢復(fù)正常，嘆息道：“小小年紀(jì)，竟能掌握這等絕世神兵，當(dāng)真是天資聰慧。假以時日，真不知會有何等成就啊?！闭f罷對著毒神拱了拱手，笑道：“老前輩，你收了一個好徒弟啊?！?/br>
    毒神呵呵一笑，對他們二人道：“不過是小孩子調(diào)皮拿著玩的，不當(dāng)真，不當(dāng)真?！?/br>
    鬼王笑了一下，不再多說此事，道：“老前輩，我今天前來，是真的誠心想請你主持大局，如今我們圣教實力已復(fù)，四大門派聯(lián)手，攻下青云，天下便在我等指掌之間?！?/br>
    毒神沉默了一下，神色有些蒼涼，道：“老弟，我已是半殘之身，實在是不堪大用了。此番我們四大派商議圍攻青云，我萬毒門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否則對不起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二圣，更對不住圣教的歷代祖師。”

    說到這里他又搖了搖頭，看著鬼王道：“主持大局這個位置嘛，我已老朽，實不堪用。我遍觀圣教眾人，多為愚鈍魯莽之輩，唯有老弟你雄才大略，方可勝任??！”

    鬼王皺了皺眉，搖頭道：“老前輩過獎了，晚輩愧不敢當(dāng)。只是我在四大門主之中資歷最淺，如何擔(dān)當(dāng)?shù)闷?？這樣吧，既然前輩謙讓，吾以為長生堂玉陽子道行極高，深孚眾望，且長生堂實力強大，與萬毒門并稱為我圣教雙璧。不如，請他來做這首領(lǐng)之人，可好？”

    毒神雙眼微微瞇起，看著鬼王。

    鬼王微笑以對。

    片刻之后，毒神展顏笑道：“如此最好了?！?/br>
    鬼王哈哈一笑，道：“那就這么定了，稍后等‘玉陽子’和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們再一起商議，共同推舉吧?！?/br>
    二人相視一笑，鬼王便起身告辭，毒神也不強留，命秦?zé)o炎送客。秦?zé)o炎一路將這兩位客人送出府邸，仍是一副神態(tài)溫和從容的模樣，望著那兩人走得遠了，這才轉(zhuǎn)身回去。

    ……

    離開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龍二人融入河陽城里的人群之中。走了一段路后，鬼王忽然冷笑一聲，道：“老怪物，果然jian詐。”

    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青龍卻似乎了解他的意思，點頭道：“老頭子確實不好對付，不過若能讓長生堂頂上，也是一件好事?！?/br>
    鬼王“嗯”了一聲，對青龍的話并無異議，只是沉思片刻后，卻又皺起了眉頭，道：“那個叫秦?zé)o炎的少年，日后只怕會是個心腹之患?！闭f著，他看著青龍，道，“我們鬼王宗年輕一代中，無一人可與之相提并論?！?/br>
    青龍沒有反駁鬼王這句話，臉色也不太好看，猶豫了一下后，道：“碧瑤小姐聰明過人，又在滴血洞里得了大機緣，或許……”

    鬼王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沉默片刻后又道：

    “聽說合歡派三妙夫人座下，近來也收了一位天賦異稟的女弟子，天資超絕，同樣是小小年紀(jì)，道行進境奇快無比，甚至已經(jīng)開始修煉‘姹女媚’奇功了?！?/br>
    青龍身子一震，顯然也被這名字古怪的奇功名字嚇了一跳，愕然道：“竟有如此天資卓絕之人？”

    鬼王面色陰沉，眼中罕見地掠過一絲煩躁之色。

    他背負雙手，向前走了幾步，隨后抬起頭來，眺望前方，卻是遠遠地凝視著那座巍峨高聳的青云山，面上陰晴不定，眼底深處有寒芒一閃而過。

    第74章 囑咐

    秦?zé)o炎再次走回到毒神所在的那間屋子，看到毒神已經(jīng)再次合上眼睛躺在躺椅上，看去就像是一個蒼老而孤獨的老人。

    他也沒說什么，只是走到茶桌邊繼續(xù)沖泡茶水，幽幽茶香，彌漫在這房間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毒神眼睛仍然閉著，卻忽然發(fā)出一聲慨嘆，道：

    “長江后浪推前浪?。　?/br>
    秦?zé)o炎轉(zhuǎn)過頭來，道：“師父，那人道行很厲害嗎？”

    毒神淡淡地道：“他道行自然是極高的。但道行再高，我們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心計深沉，陰險毒辣，日后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秦?zé)o炎笑了笑，神色平靜，道：“知道了，師父?！?/br>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嘆道：“若是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兄能有你這份資質(zhì)，我何必苦忍這許多年？”

    秦?zé)o炎受了毒神的夸獎，面上倒也沒有什么得意之色，只道：“幾位師兄都是盡心盡力為您辦事的，師父。”

    毒神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時秦?zé)o炎新泡好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到毒神前邊，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秦?zé)o炎身邊桌下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夏日里夏蟬鳴叫的那種刺耳聲音。

    毒神與秦?zé)o炎都是臉色一變，轉(zhuǎn)頭看去。

    秦?zé)o炎隨即俯下身子，從桌下拿出了一個黃色小箱，一尺見方，玉扣緊鎖，這個怪聲便是從這小箱子中傳出來的。

    毒神伸手示意了一下，秦?zé)o炎便解開玉扣，伸手輕輕打開了蓋子。只見箱子中是厚厚的一層濕土，最上方則鋪著一塊黃色柔軟絲綢，過了片刻后，只見土壤顫動，卻是從土中鉆出了一只色彩絢麗的蜈蚣，無聲無息地爬到那塊黃色絲綢上。仔細看去，只見這蜈蚣的尾部竟有七條分叉，色彩各異。

    秦?zé)o炎注視著這只七尾蜈蚣，眉頭皺起，道：“自從我們來到這青云山附近之后，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毒神也坐了起來，仔細看了看這尾七尾蜈蚣，然后從懷里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藥丸，放到箱子中那塊黃色絲綢上，七尾蜈蚣很快爬了過來，抓住了那顆藥丸。

    毒神對秦?zé)o炎揮了揮手，秦?zé)o炎隨即把箱子蓋上，很快地，從箱子里發(fā)出的那種奇異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終于消失不見。

    待秦?zé)o炎把這裝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后，毒神道：“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間僅存一對，從來相伴到死。若是分開，但在百里之內(nèi)，則必有感應(yīng)?！?/br>
    秦?zé)o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這么說，如今那個人，就在青云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錯，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絕無僅有的異種，不會搞錯的?！?/br>
    說著，他慢慢躺了回去，在躺椅上放松身子。只是一轉(zhuǎn)過頭間，卻是從窗口處望見遠方，河陽城外那座高聳巍峨的青云山，直插云霄，氣勢雄壯，似有不可一世之意，又見白云環(huán)繞，瑞氣蒸騰，猶如仙境一般。

    這個老人凝視著那座山峰，半晌之后，忽地露出了一個蒼老笑容，然后嗤笑一聲：

    “呸！”

    ……

    青云山，龍首峰。

    蒼松道人從通天峰回來時，進入本脈主殿“潛龍?zhí)谩睍r，便望見齊昊正在堂上站著。

    一看到師尊歸來，齊昊面露喜色，連忙迎了上來，剛要說話，蒼松道人淡淡橫了他一眼，卻是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齊昊窒了一下，連忙也跟在蒼松道人身后，看著師尊一直走到前方供奉的三清神像香案前，先是凝視神像片刻，然后取過桌上三支檀香，點燃了向三清神像拜了三下，插入到香爐之中。

    齊昊這才靠上前，面上略顯緊張，道：“師父，可有結(jié)果了？”

    蒼松道：“掌門真人已做決斷，明日提張小凡至通天峰玉清殿公審?！?/br>
    齊昊應(yīng)了一聲，面上有種擔(dān)憂卻又意料之中的神色，蒼松看了他一眼，道：“是有人托你過來打聽了吧？”

    齊昊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確實如此，不過張小凡張師弟與我也曾并肩作戰(zhàn)，共歷艱險，弟子心中對他也是十分擔(dān)憂的?！?/br>
    蒼松淡淡地道：“那日張小凡不惜暴露絕大秘密，冒死也要救那田靈兒，可是對他師姐心懷私情？”

    齊昊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后，道：“應(yīng)該是的?！?/br>
    蒼松看著他，問道：“你信不信他是魔教jian細？”

    齊昊再次沉默，片刻之后抬起頭來，望著蒼松道人，坦然道：“說實話，弟子是不信的?！?/br>
    蒼松凝視著自己這個最器重的弟子，見齊昊長身而立，氣度過人，雖有憂慮之色，但器宇軒昂，面色坦然，當(dāng)真是一表人才。

    片刻之后，他忽然移開了目光，道：

    “驚羽呢？”

    齊昊道：“林師弟心煩意亂，情緒煩躁，在后山練劍排遣呢?！?/br>
    蒼松沉默了片刻，道：“我們?nèi)タ纯此??！?/br>
    齊昊答應(yīng)一聲，便陪著師尊出了潛龍?zhí)?，一路向龍首峰后山走去?/br>
    龍首峰孤高險峻，論高度在青云山脈中也僅次于通天峰，一路走來，云層漸低，古木森森，只聽著山風(fēng)呼嘯凜冽，仿佛已離這世間遠了。

    師徒二人走到一處巨石平臺處，但見青色巖壁間無數(shù)細長傷痕，布滿巨石，上方有一石刻，寫著“試劍臺”三字。

    此刻，林驚羽手持斬龍劍，正在這試劍臺上飛馳練劍，看他身形矯健，動作敏捷，劍風(fēng)陣陣劍影如山，碧綠劍芒仿佛有一股逼人氣勢，又隱約有幾分壓抑之意，仿佛隨時都會爆發(fā)一般。

    蒼松道人站在試劍臺邊，靜靜地看著林驚羽像發(fā)泄一般練劍，面無表情，只是看著那個身影，他的眼底深處，終究還是有幾分復(fù)雜的情緒掠過。

    “錚！”

    一聲龍吟劍嘯之音傳來，卻是林驚羽最后一劍劈出，整個人半跪在巨石之上，大口喘息著。

    齊昊往前走了一步，道：“林師弟，師父回來了。”

    林驚羽猛地抬頭，收起斬龍劍快步走來，正要開口說話，齊昊已經(jīng)道：“明日會提張小凡張師弟去通天峰玉清殿公審。”說完，他看了一眼蒼松道人，又放低了聲音，道，“師父說，你性子沖動，最好明日留在山上，不要過去。”

    林驚羽吃了一驚，立刻向蒼松道人跪下，道：“師父，我與小凡身世相同，情若兄弟，決不能在此空等。求師父體諒，容我去一次通天峰吧?！?/br>
    蒼松道人沉默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林驚羽，看著他期盼又帶著痛苦焦慮的懇求眼神，隨即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走了。

    齊昊愣了一下，連忙將林驚羽拉起來，道：“林師弟，你先回去等著，待會我會替你再向師父求情。還有，你千萬記得，如今局勢緊急，天音寺和焚香谷許多前輩高人都已到了門中，你千萬不可沖動亂來，否則只會害了你那位張師弟，懂了嗎？”

    林驚羽緊咬牙關(guān)，重重點頭，又望向齊昊，道：“師兄，求你替我向師父多美言幾句……”

    “我會的?！饼R昊一口答應(yīng)，眼看著蒼松道人已經(jīng)走遠，便對林驚羽擺擺手，隨后連忙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