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他贊道，“小小年紀(jì)有這種本事，確實不輸聞迎。只可惜，你們‘鎮(zhèn)’有個太招搖的弱點。”他抬手，聞丹歌設(shè)下的結(jié)界不攻自破，應(yīng)落逢還沒來得及出聲叫她不要擔(dān)心，就落在他手里。

    黑影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他，貪婪地猛嗅幾口，嘆道：“爐鼎體質(zhì)的九尾狐......不然怎么說天道對你們‘鎮(zhèn)’又愛又恨......怎么什么好東西都是你們的？憑什么？”

    聞丹歌提著劍，一個閃身來到他身前劈下去。而黑影只要收緊掐著應(yīng)落逢的手，在他脖頸下留下紅痕，她就不動了。

    “哈哈哈！哈哈哈！聞迎啊聞迎，你看到了嗎？你的后人比你更依賴所謂的‘星人’。”黑影猖狂大笑，一邊笑一邊撕扯自己的血rou。直到身上漆黑的印記扯盡，他初具人形，勉強能看出魔的特征。

    紅如火焰的長發(fā)中露出對畸形的角，黑色長袍下是一條布滿傷疤的骨尾。

    尾尖對準(zhǔn)應(yīng)落逢的心臟，仿佛聞丹歌再進(jìn)一步，他就會命喪當(dāng)場。

    果然，聞丹歌不再動作。

    聞迎、輪回廊。他是死于聞迎手下的魔尊，巫魏。

    巫魏舔了舔嘴角，雖然很想現(xiàn)在就生吞活剝了應(yīng)落逢，但一千年的封印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靶侨恕钡拇_是鎮(zhèn)的弱點，可倘若做得太過徹底激發(fā)了鎮(zhèn)的血性，即使是一個年輕的、弱小的鎮(zhèn)，也會讓他得不償失。

    真正的佳肴，該在大獲全勝后享用。

    “怎么樣？考不考慮我剛才的提議？請你們看戲、還能活命，何樂不為？”

    應(yīng)落逢雖然被他桎梏，可還是拼命用眼神傳達(dá)意思。他想說別答應(yīng)巫魏，魔最狡詐，喜愛出爾反爾。但聞丹歌好像理解錯了他的意思，“當(dāng)啷”一聲，迎魁落地。她空著手來到他身邊，答應(yīng)了巫魏的請求：“好。”

    “若輸了，我留下陪葬?！?/br>
    巫魏露出一個得逞的笑，骨尾興奮地在地上拍來拍去。他“大發(fā)慈悲”放了應(yīng)落逢，給了他們短暫的團(tuán)聚，一點也不把聞丹歌放在眼里。

    他打了個響指，破碎的壁畫重新聚攏充作戲臺。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紅幕布迅速合攏，又緩緩拉開，頗有幾分社戲的意思。

    “接下來的這折戲叫——”

    “嘆前生?！?/br>
    【作者有話說】

    （這里是存稿君~作者和她的基友過二人世界去啦！這兩天可能不能及時回復(fù)讀者小天使哦！啾咪愛你們）

    第53章 嘆前生、恨輕狂

    ◎應(yīng)落逢握著劍，刺穿了聞丹歌和他。◎

    幾乎在這個名字出來的剎那, 應(yīng)落逢就僵硬了身軀。

    他知道巫魏那一句“你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指的并不是聞丹歌，同樣是經(jīng)歷過生死邊界的人，他知道巫魏詫異的是他。

    一個本該化作枯骨，卻意外重活一世的怪胎。

    何況根本沒有“嘆前生”這出戲, “前生”指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前生。

    戲幕拉開, “咿咿呀呀”的傀儡人粉墨登場。掛在他腰帶上的小紙人見了同類, 好奇地探出頭, 看了一眼又迅速縮回去。

    無他，全因為這些傀儡人四肢僵硬，五官詭異。像人，卻像得毛骨悚然。

    臺上變幻出一張床榻, 躺著一位孕肚高高隆起的臨盆產(chǎn)婦。她身邊只有一個佝僂的嬤嬤侍奉, 正一瘸一拐地來回跑著。

    聞丹歌握了握他的手, 感受著他手心滲出的冷汗, 低聲安慰：“別怕?！?/br>
    應(yīng)落逢搖了搖頭，嘴唇微微泛白。

    前世他沒有和巫魏打過交道, 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書里關(guān)于魔族的記載少之又少，對于這位死于聞迎劍尊手下的前魔尊，也只有寥寥幾筆。

    暴虐嗜血、喜怒無常，都是些流于泛泛的魔族形象，并沒有具體的弱點或者招式記載。因此, 他沒辦法從記憶里找出破局的方法。

    察覺到他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聞丹歌攬過他, 按照某種奇特的規(guī)律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 漸漸地, 應(yīng)落逢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 小聲道：“我沒事。”

    臺上的戲已經(jīng)演到璩娘去世, 他孤身一人在方寸宗中艱難求生。看到這里，聞丹歌似乎終于將主人公和他聯(lián)系起來，微微瞪大了眼。

    應(yīng)落逢苦笑著搖頭，沒有解釋。

    “可恨豺狼虎豹——要我命喪黃泉——”臺上話鋒一轉(zhuǎn)，突然狂風(fēng)大作、雷雨交加。破廟里的人無知無覺做著美夢，而廟外亮起了幾十雙幽綠的眼睛。

    第三次了。

    應(yīng)落逢垂下眼，不想看也不想聽?？晌孜涸趺磿屗缭福克灰坏罒o形的力量逼著抬起頭睜開眼，他沒有掙扎，聞丹歌卻不由分說將他扣在懷里，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她說：“這不是你想讓我看的嗎？”

    巫魏大笑起來：“沒錯。但另一位也不要著急，下一場保準(zhǔn)你能大飽眼福。”

    四周安靜極了，只能聽到她的心跳。他在熟悉的味道和律動中放空，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在縹緲山。

    要是永遠(yuǎn)在縹緲山就好了......那樣，就不會被她知道，自己最狼狽不堪的過去。

    與方寸宗中的惡意不同，前者是膚淺的厭惡，與他后來的遭遇相比不值一提。只是回想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內(nèi)心深處就涌起鋪天蓋地的恐懼。

    連他自己都不想看到的畫面，她會如何想？死而復(fù)生的怪物，她還會帶回家嗎？

    不知多久過去，傀儡戲接近尾聲，聞丹歌終于松開了懷抱。應(yīng)落逢第一時間看向戲臺，想知道巫魏還原到哪一步，卻只能看到緩緩落下得帷幕。再去觀察聞丹歌的表情，面上依舊無波無瀾，仔細(xì)看卻能發(fā)現(xiàn)，她眼中暗含怒火。

    為什么生氣？因為他瞞而不告嗎？他想解釋，張開唇瓣呼吸了一點新鮮空氣，又被堵塞咽喉。

    “下一折，恨輕狂。”

    周遭驀然亮起的燈忽又黯下去，只有戲臺中央亮著。應(yīng)落逢緊張地眨了眨眼，因為如果上一出戲是關(guān)于他，那么按理來說這一折，就該是關(guān)于聞丹歌的。

    恨輕狂，是講阿鶴年少時的事嗎？

    謎底很快揭曉。

    與上一折的順序不同，聞丹歌的故事并不從出生開始講。一出場，她就手握迎魁，身量與現(xiàn)在一般無二。

    應(yīng)落逢想了想，講的應(yīng)該是她離開縹緲山遇到自己之前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很尋常，年輕又強大的修士，離開家鄉(xiāng)磨礪自己，漫無目的地走著，足跡遍布九洲十八境。春夏秋冬，風(fēng)霜雨雪，偶爾路見不平，時常無所事事。她似乎尋找著什么，每到一座城或者一個村莊就會停下來，少則數(shù)日，多則一年。

    她的故事沒有聲音，整個色調(diào)都是灰蒙蒙的，仿佛枯萎的記憶。

    忽然，她開口解釋：“我在找我的族人。”

    “族人？”應(yīng)落逢怔了怔，旋即回憶起初進(jìn)縹緲山她說過的話。

    族中如今，只我一人。

    踏遍九洲十八境，苦尋無果。

    “鎮(zhèn)人口凋敝，但在我出生時，縹緲山里還有一百人?！彪S著她的講述，臺上畫面變幻，又倒流光陰，回到了縹緲山。

    “聞迎前輩曾說，封印之后，鎮(zhèn)的使命到此為止，必然會在某一日被天道收回，以平衡世間。當(dāng)初前輩只降下一千年的封印，沒有將魔族趕盡殺絕，是因為她曾聆天音，魔族會在封印中消弭。屆時，九洲十八境再無禍亂，也就不需要鎮(zhèn)?！?/br>
    戲臺上，傀儡人紛紛隨風(fēng)消逝。

    “只是我沒想到，那一天會提早一百年。”

    那是一個怎樣的夜晚？聞丹歌以為她已經(jīng)忘記了?？煽粗鴳蚺_上不斷變幻的場景，她方驚覺，原來這段記憶一直刻骨銘心。

    她只是像往常一樣逃了祝女君的課，偷溜到山腳的溪邊練劍。期間阿娘發(fā)來好幾道聯(lián)絡(luò)符催促，她既怕又勇，硬生生拖到夜幕降臨，才慢吞吞回到山上。

    卻發(fā)現(xiàn)，縹緲山死寂得像一片墳場。

    “阿娘？阿爹？”傀儡小人慌慌張張地推開自己家的門，奔走呼喊。明明前一秒還在想編個怎樣的借口才能少挨點打，下一刻卻恨不能阿娘立刻抽出劍狠狠揍她一頓。

    但事與愿違，無論她如何呼喊，始終沒有回音。

    不僅如此，以往到了夜晚就會聚集起來練劍比招的族人們，今晚卻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她一個個敲門喊過去，全如石沉大海。

    “聞鳶前輩！”“孟老先生！”“阿娘！”“阿爹！”

    傀儡小人麻木地敲著門，從春暖花開的山頂，到北風(fēng)蕭蕭的山腳。她像是突然被整個世界拋棄，雪地里伶仃的一只落單幼雁。

    喊累了，就坐在山腳下等。她固執(zhí)地以為，肯定是族人們出去討伐什么難纏的妖獸，或者突然掉進(jìn)某個秘境里了。

    可她等啊等，等到日月輪轉(zhuǎn)數(shù)次，等到落在肩上的秋葉變成白雪，等到祝女君忍不住把她帶回家，她還是沒有等到族人。

    祝女君告訴她，那天七星異常，縹緲山生了變故。

    能是什么變故呢？

    傀儡人抬頭只能看到輪回廊，年幼的聞丹歌抬頭，卻在夜空里看到了嶄新的星星。

    原來“鎮(zhèn)”也會變成“星星”。

    聞丹歌講完了，戲臺上的傀儡人卻還在演戲。應(yīng)落逢蹙了蹙眉，看向雖不發(fā)一語、表情卻十分奇怪的巫魏。

    察覺到他的視線，巫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你不想知道，為什么只有她活下來了嗎？”

    “如果天道要帶走所有鎮(zhèn)，為什么偏偏留下她？”

    帷幕重新拉開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猛地一縮。

    無盡的黑暗，卻于這片黑中生出一點紅。接著，那點紅從中綻開，放大再放大無限擴散，直到占據(jù)全部的視野。

    紅得刺眼。

    這片紅之下，所有顏色都褪去，只有一個搖搖晃晃的，模糊的黑影。那黑影的樣子很眼熟，像是......應(yīng)落逢看著身邊的聞丹歌，第一次，聽到她亂了吐息。

    灼目的紅似乎淡了一些，能夠看清正中一個、不，兩個顫抖的人影。

    他們是誰？

    黑影招手，迎魁應(yīng)聲而至。接著，一步一步逼近，直到劍尖指向，那一對顫抖的人影。

    一直沉默放映的戲終于有了聲音，是一道女孩的泣音：“不要......殺我們.....”

    像是幼獸的嗚咽，應(yīng)落逢猛地看向聞丹歌，眸中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聞丹歌閉了閉眼，唇角翕動：“......那天我......”

    刃毒發(fā)作？神志不清？被人蒙騙？

    似乎情有可原，當(dāng)真情有可原？

    解釋到一半，自覺蒼白無力，索性保持沉默。她緩緩低下頭，聽著耳里傳來的、短暫的哀嚎。

    想，她以為自己忘記了，原來只是刻意不去回想啊。

    最后一幕，是被她殺死的那個女孩撲上來，咬住她的耳朵。

    她沒有躲，于是從此以后，右耳多了三個耳孔。

    巫魏看完這一出戲，嘖嘖稱奇：“還以為你們鎮(zhèn)有多高潔呢。難怪比起我們，天道更不能容你。畢竟我們是僅靠封印就能規(guī)訓(xùn)成功的，而你們鎮(zhèn)——”目光落在應(yīng)落逢身上，他露出一個貪婪的笑，“所謂‘星人’，不就是狗鏈嗎？”

    “你真的甘愿和她一起嗎？或許某天，枕邊人會像殺死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者一樣，殺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