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290節(jié)
當頭的陳奕與云雍兩人,盯著前方火把光點下越來越近的北胡軍陣,皆是目光凜然。 他們知道北胡軍隊的強大,清楚北胡破關入京、橫掃河北地的輝煌戰(zhàn)績,在對方?jīng)皼叭缁⒗堑墓菝媲埃麄円哺胀▽⑹恳粯?,心里有著對這群蠻賊的深深忌憚。 這是他們?nèi)松谝淮翁ど蠎?zhàn)場,他們還是新人,他們無法預料接下來會遇到什么,該怎么處理各種意外情況,會不會措手不及。 一個民間船行的大當家,或許習慣了江湖廝殺,卻從來不知道黃沙百戰(zhàn)到底是什么模樣。 一個地方大族的家主,平日里治家治學,為民做主跟官府抗衡,原以為就算日子里會有波瀾,也是熟悉的道義教化、爾虞我詐。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帶著親人后輩與鄉(xiāng)親子弟,在戰(zhàn)場跟敵軍搏命拼殺,命懸一線,隨時都會成為馬蹄下的一灘碎rou。 這不是他們的身份職責,不是他們善于處理的情況,不是他們所在的位置,他有理應有許多忐忑,有許多迷茫,有許多不安,有許多畏懼。 到了這一刻,耳中聽到的,全都是轟隆滾滾的馬蹄聲,眼中看到的,全都是披甲執(zhí)銳,同樣向他們殺奔過來的北胡將士,他們腦子嗡鳴作響。 廣闊的平地上,隨著兩軍戰(zhàn)陣全速相對奔進,前方寬敞無物的地面,在對方甲士人墻的覆蓋下,正在一寸寸減少,就像是被吞進了肚子。 隨著地面的一點點消失,陳奕跟云雍的心也漸漸提起,全身的神經(jīng)漸漸緊繃。 他們知道,自己還能順利活著、自在呼吸的時間,正在急劇減少,當?shù)孛嫱耆灰姷臅r候,所有人都會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生死不再由己。 美好的生活舒坦的日子,很可能再也無法體會到,洋溢著笑臉的親人,很可能再也無法見到,色香味俱全的美酒佳肴,很可能再也無法嘗到...... 對方如墻的騎兵愈發(fā)高大,高如群山,如林的長槍愈發(fā)鋒銳,攝人心魄,這些東西最終都會落在自己頭上、身上,將將自己壓得粉碎,將自己捅成蜂窩。 這是真正的刀山火海,是真的沸水油鍋!進去了,就再也不會有回頭路,流血犧牲,缺胳膊少腿,都只是等閑事耳! 過往的人生不夠美好嗎,安穩(wěn)的日子不值得眷念嗎,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不值得報答嘛,妻兒的信任關愛能夠辜負嗎? 人生的意義是什么,自身的追求是什么,什么是最該珍惜的,什么是最該在乎的,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刀口下,為什么要讓自己尸首分離,為什么不能調(diào)轉(zhuǎn)馬頭,脫離這人間煉獄? 回家,回家......不好嗎? 時間仿佛只過去了一瞬,陣前的空地已經(jīng)變得狹窄如街,一個個眼神兇狠,面色猙獰的北胡銳士,已經(jīng)舉起了手中的刀槍。 他們不是人,他們是吃人的惡鬼! 陳奕與云雍對視一眼。 這一眼,在兩軍數(shù)萬將士對沖的鐵甲陣前,在頭頂電閃雷鳴的黑夜下,在刀槍劍戟的荊棘叢林中,依然星辰一般奪目。 奪目,是因為剛烈如火。 剛烈如火,是因為蘊藏一個大丈夫保護家園的堅定意志,是因為飽含一個真豪杰殺敵御寇的不屈斗志! 大丈夫沒有退路,真豪杰不懼死亡。 他們肩負著帶領眾將士,保家衛(wèi)國的神圣使命,到了戰(zhàn)場上,就沒有第二種選擇,為了身后的家園、親人與同胞,他們就算是戰(zhàn)死沙場,也絕對不能后退半步! 從彼此的眼神中,陳奕跟云雍,都感受到了對方身上那股既緊張又忐忑,既昂揚又鏗鏘的力量。 他們一個江湖勢力的大當家,一個地方大族的家主,他們以前是朋友,他們現(xiàn)在是同袍! 這一刻,他們都從對方身上汲取到了力量,志同道合的力量,并肩作戰(zhàn)的力量,相互掩護的力量,不舍不棄的力量! 這份力量讓他們驅(qū)散了心中大半的恐懼,讓他們戰(zhàn)意放肆燃燒,不約而同,他們的五官在一剎那扭曲,他們的臉在一瞬間猙獰。 他們一起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他們同時將手中的長槊捅向了臨面的敵人,他們爆發(fā)出剛硬暴烈的大吼:“殺!” 殺! 身為四萬將士的領頭羊,身為主帥的左膀右臂,身為大軍先鋒中的先鋒,這一聲“殺”,讓他們腦海里的諸多雜念全都被拋去了九霄云外,滿心滿念只記得自己的職責,自己的使命,只記得一件事:軍令。 一往無前,破陣殺敵,收復失土的軍令! 他們必須一往無前,他們必須帶著身后的將士們一往無前! 他們要完成軍令,他們現(xiàn)在是大齊的軍人,是這片土地上的守護神,他們不能心懷雜念,他們不該有畏懼,他們必須只記得一件事:殺敵。 這件事他們不來做,這件事他們做不到,就沒人來做,就沒人做得到,他們必須身如山巒,至死不屈,他們必須心智如鐵,百折不撓! 陳奕與云雍都是元神境后期的修為,他們用盡全力的喊殺聲,像是炸雷一樣震蕩了出去,一時間竟然蓋過了馬蹄聲。 于是,他們左右身后的近衛(wèi)修行者,一起面目通紅的大喊:“殺!” 他們的喊聲匯聚在一起,更加氣勢如潮,沖進了更多將士的耳中,撞進了更多將士的心里。 于是這些初上戰(zhàn)場,或恐懼或害怕,或遲疑或迷茫,或亢奮或熱烈的將士,一起吼出了平生最大的呼喊:“殺!” “殺!” “殺!” 殺聲震天。 一浪高過一浪。 這是軍令,也是職責,更是行動方向。 這是驅(qū)散雜亂情緒的利器,是凝聚人心的良藥!伴隨著這聲呼喊深入每個人的心里,指導每個人的手腳,四萬鄆州軍將士,跟北胡大軍沖殺在一起。 他們悍勇無畏! 第三四六章 大丈夫真豪杰(3) 在跟北胡萬夫長的交手中,兜鍪被打飛,溫熱的鮮血灑在臉上,黏糊糊的,有些難受,也有些癢。 不過這種感受并不是十分強烈,披頭散發(fā)的陳奕也沒心思理會,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于眼前的拼殺上。 騎兵交陣,戰(zhàn)馬各自往前奔馳,不斷有北胡將士跟他照面,長槍長刀應接不暇,陳奕從未面對過這種場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長槊格開劈來的長刀,兩馬交錯,手腕一抖,鋒刃掠過下一名北胡將士的脖子,帶飛一抹血rou,也讓那個騎兵栽倒馬下。 陳奕在戰(zhàn)陣中奮勇直進的同時,嘴里的喊殺聲不時響起、從未停歇,他沒空去看后面的將士,卻記得要一直鼓舞士氣。 或許是潑灑在身上的熱血太多,或是擊殺的北胡戰(zhàn)士已經(jīng)不少,陳奕雙眸越來越紅,面色越來越堅硬,除了死盯前方還是死盯前方。 長刀斬中了他的肩膀,破甲而入,身體已經(jīng)起了反應,冷汗直冒,但陳奕卻恍若未覺,他只是用手中的長槊,刺穿了下一個北胡修行者的胸膛。 一根符矢從戰(zhàn)陣的縫隙里迎面飛來,陳奕察覺到的時候,已經(jīng)避無可避,箭矢扎進了他的胸甲,身體不由得一頓。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但他仍然在揮動長槊,抵擋臨面的槍矛叢林,動作沒有慢了分毫,于是他這才想起,身上這身甲胄是他通過趙氏的渠道,花費重金從世家買的,防御力非凡。 尤其是胸甲項圈這等要害處,足以抵擋二品符兵。 不只是他,他的近衛(wèi)也都身著高品甲胄,用的也都是高品符兵。 自從乾符七年開始,長河船行賺取的財富越來越多,在趙寧的授意下,他們一直在有意積蓄優(yōu)質(zhì)符兵,地方大族與江湖修行者買不到的世家符兵,他們都能通過各種渠道買到。 這么多年過去了,長河船行的財富都化作了戰(zhàn)力,他不僅招募到了許許多多的江湖修行者,而且他跟他手下的精銳力量,在修為得到提升的同時,都是甲堅兵銳。 殺紅眼的陳奕,行動完全靠本能,戰(zhàn)技完全靠習慣,拼得就是過往歲月不斷磨礪戰(zhàn)技,形成的肌rou記憶與過人反應速度。 現(xiàn)在他滿腦子就只有一個聲音,向前,向前,殺,殺! 不僅陳奕是這樣,鄆州軍四萬將士都是如此,陳奕在不停歇的大聲喊殺,他的近衛(wèi),他麾下的將校,也都在大聲喊殺,以此推之,全軍都在喊殺。 紅眼的不僅是陳奕,而是正在跟北胡戰(zhàn)士拼斗的大部分將士。 不同的是,陳奕紅眼是因為殺的人夠多,而普通將士因為心志不如他這么清明,僅僅是投身戰(zhàn)場,被喊殺聲包圍,就足以熱血上頭,只記得跟著領頭的將校,與同伴一起,不顧一切向前沖殺這回事。 倒在陳奕手下的人很多,普通將士往往在殺人之后,甚至還未殺人的時候,就被北胡戰(zhàn)士斬落馬下,成了馬蹄下的死尸。 他們或許是沙場新卒,戰(zhàn)力尋常,但他們的戰(zhàn)意與斗志,卻不輸給百戰(zhàn)老兵多少,這讓他們能夠執(zhí)行趙寧只管向前沖殺的軍令。 倒下的同袍越多,留下的尸體越多,他們距離完成軍令就越近。 ...... 西河城樓,木合華一直在觀察整個戰(zhàn)場。 博爾術(shù)正跟趙寧斗得難解難分,無法分神,作為對方的謀主,他需要指揮戰(zhàn)局。 開戰(zhàn)之前,木合華信心滿滿。 大軍渡河攻占西河城的戰(zhàn)事很順利,短短幾個時辰內(nèi)的戰(zhàn)果很是顯著,大齊軍隊展現(xiàn)出的戰(zhàn)力,讓他怎么都高看不起來——雖然有部分守軍在休沐,但這也是大齊軍隊紀律松散的明證。 加之趙寧帶來的,還是一群戰(zhàn)力不如西河城駐軍的雜兵,木合華跟博爾術(shù)都認為,只要他們能拖住趙寧,讓王極境的戰(zhàn)局不潰敗,憑借他們麾下的百戰(zhàn)精銳,要戰(zhàn)勝趙寧麾下的戰(zhàn)場新卒實在是輕而易舉。 怎么能不輕而易舉呢? 精兵又不會憑空冒出來,除了日復一年的cao練,還需要實戰(zhàn)磨礪、殺人見血。 精兵就是精兵,新卒就是新卒,不是說憑著滿腔熱血、無上斗志,新卒就能抗衡精兵的。 修行者也不會憑空冒出來,短短幾個月,難道南朝大軍中,就能擁有比王庭大軍更多修行者? 手握這兩個優(yōu)勢,王庭大軍憑什么不能贏? 但隨著兩軍騎兵殊死搏殺,木合華臉上的笑意逐漸散去,眼中的輕蔑之色徐徐化盡,神色變得越來越肅穆。 到了最后,驚愕與意外爬滿了臉龐,印刻在他的五官上。 “這群雜兵的戰(zhàn)力,竟然比西河城駐軍強這么多?!”木合華無法抑制心頭翻涌的浪潮,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讓視線穿透眼前亂人心志的迷霧。 雖然是黑夜,但兩軍交戰(zhàn)戰(zhàn)場,卻是火把通明,憑借自身修為,木合華能夠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 但正因為看得清楚,他才這般驚訝,甚至是驚駭。 鄆州軍中的修行者太多了,至少前陣是這樣。 兩軍實地拼殺,是不是修行者,是什么境界,基本一眼就能看出來,而鄆州軍前陣的修行者,比王庭大軍中的修行者還多。 尤其是幾個主要將領身周的近衛(wèi),竟然就沒有不是修行者的,其境界更是離譜,竟然多半都是御氣境以上! 鄆州軍前陣一萬多人的戰(zhàn)陣中,修行者超過了三成! 在王庭大軍中,百夫長是御氣境,十夫長是鍛體境,修行者數(shù)量的眾多,是王庭大軍戰(zhàn)無不勝的最大依仗。 可是現(xiàn)在,他們的修行者數(shù)量竟然處于劣勢! “南朝軍隊中怎么會有這么多修行者,這支軍隊是怎么回事,把黃河兩岸的修行者都召集起來了不成?”木合華無法理解這一幕。 靠著蕭燕之前在大齊收集的情報,戰(zhàn)前他們對大齊的修行者數(shù)量,在戰(zhàn)爭中會怎樣影響戰(zhàn)局,有深入研究。 因為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南朝修行者的絕對數(shù)量,無疑是他們的數(shù)倍,但正因為南朝疆域太過廣闊,修行者散布在江湖民間,尤其是聚集在地主大戶、權(quán)貴富人身邊。 所以他們認為,就算宋治招募江湖驍勇,也無法盡數(shù)匯聚修行者的力量。 而且眼下時間還這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