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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397節(jié)

    第四五四章 三年三戰(zhàn)(7)

    酒樓前,徐奇走入了人流中,像身邊的其他平民百姓一樣,一步步遠去。

    拖雷站在門前,目送了片刻。

    “將軍,我們真就這么放他走了?”拖雷的親信隨從不解的問。

    在他看來,徐奇連富貴都不要,也不肯為他們做事,擺明了就是心懷齊朝,是他們的敵人。

    拖雷目光深邃:“無論怎么說,我跟他有同生共死的交情,就這么無緣無故的殺了他,于心不忍。

    “至于心懷齊朝......他連寧愿丟棄齊朝的高官顯職,也不想再為齊朝效力,是有原因的?!?/br>
    “什么原因?”

    拖雷離開酒樓,跨上戰(zhàn)馬,緩步而行:“從莫州過來之前,我查過他的底,知道他這些年的經(jīng)歷?!?/br>
    這些經(jīng)歷說起來并不復雜,主要是三件事。

    其一,徐奇年少的時候,他的父親在酒樓做事,一次夜晚給客人送酒菜的時候,被坊丁給打死了——坊丁打死人的理由是,那個坊區(qū)規(guī)定,夜晚只能本坊區(qū)的人進出,徐奇的父親為了給客人送酒菜翻墻而入,惹惱了對方。

    事后,那個打死人的坊丁,并沒有被官府判罪償命。

    其二,徐奇在西域作戰(zhàn)時,是在魏無羨麾下,前期作戰(zhàn)立功之后,都是論功行賞,所以官職升得很快。

    可后來魏無羨忽然調(diào)回了燕平任兵部侍郎,因為某些原因,徐奇被調(diào)職到了防御使麾下,脫離了魏氏庇護。

    結果,因為他既不是嫡系也不是防御使新軍將領,還不善于諂媚逢迎,漸漸就被防御使排擠,血戰(zhàn)得來的軍功都成了別人的,自己還因為一點小錯,從一營副將降職成了都虞候,被對方的親信取代了位置。

    第三件事,是徐奇回家省親,發(fā)現(xiàn)自家的田產(chǎn)被一個鄉(xiāng)紳侵占,老母親也被打傷了腿,而那個鄉(xiāng)紳因為跟縣令沆瀣一氣,還跟莫州刺史沾親帶故,所以根本不把徐奇放在眼里。

    聽拖雷說完這三件事,親信隨從震驚的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道:“將士在沙場浴血奮戰(zhàn),將士的老母親卻在家鄉(xiāng)備受欺凌,齊朝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這種事在齊朝多不勝數(shù)。”

    拖雷淡淡道,“徐奇有個發(fā)小,在西域作戰(zhàn)斷了條胳膊,回來只能做個小販,還經(jīng)常被惡霸收錢、毆打,官府根本不幫忙出頭。

    “想來,這件事也是徐奇不想再回軍中的原因。誰想自己為國征戰(zhàn),成了殘廢回來后,卻過得連普通人都不如?”

    親信隨從點點頭:“齊朝的官府如此黑暗,怪不得徐奇死了心,寧愿舍棄榮華富貴,也不愿再回軍中賣命、受氣。”

    拖雷笑道:“所以他想過普通人的日子。照顧老母親,娶妻生子延續(xù)香火。設身處地為他想想,也的確沒什么比這更重要了?!?/br>
    “那將軍是打算放過他了?”

    拖雷不置可否:“你可知道,侵占他家田產(chǎn)的鄉(xiāng)紳,欺凌他發(fā)小的惡霸,文安縣縣令,還有莫州刺史,后來都怎樣了?”

    “怎樣了?”

    “在徐奇回來后,相繼死于非命。”

    “是徐奇殺的?”

    “齊朝的官府沒有查到任何證據(jù)?!?/br>
    “這么多人都死了,官府不會懷疑徐奇?”

    “我看過案卷,徐奇有不在場證明?!?/br>
    “這......”

    “現(xiàn)在你總該知道,徐奇有多難纏了吧?”

    “的確難纏。”

    “但那個打死他父親的坊丁,現(xiàn)在是文安縣的縣尉,有我天元王庭庇護,他卻不能奈何對方?!?/br>
    “所以他敵視我們?”

    “也許是,也許不是。”

    “將軍的意思是,還是要殺他?”

    拖雷仍是不置可否,話鋒一轉,說起了河北地大局:“去年,公主在各地圍剿叛軍,殺了不少人,卻沒能真正擺平這件事。

    “如今一年過去了,各地叛軍有死灰復燃之象,據(jù)報,眼下那些叛軍的規(guī)模已經(jīng)不比去年小,這么多人叛軍盤踞在鄉(xiāng)野,你知道他們最缺什么?”

    親信想了想:“糧食!”

    拖雷臉上又有了笑意:“去年春夏之際,這些叛軍到處作亂,搶了不少糧食金銀,后來公主圍剿他們,他們的人雖然跑了不少,金銀也能隨身帶走,但糧食卻不能。

    “如今正是秋糧入庫之時,各地的叛軍,都需要大舉籌集、購買糧食,而文安縣這里的糧食,很多?!?/br>
    親信若有所悟:“將軍是想借題發(fā)揮?”

    拖雷慢悠悠的道:“這個時候,狐貍淀的叛軍在文安縣大舉購買、轉運糧食,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根本運不走這些東西。

    “而據(jù)前些時日,抓到的狐貍淀探子交代,狐貍淀里有個頭領,曾在西域作戰(zhàn),而且跟徐奇同屬一部?!?/br>
    親信徹底明白了:“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出謀劃策,需要有不俗修為的強者幫忙!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徐奇!”

    拖雷笑了。

    笑得很戲謔。

    他道:“徐奇不幫忙就算了,他如果幫忙,我們只需要暗中盯住他,就能順藤摸瓜一網(wǎng)打盡。”

    他這回從莫州到文安縣來的使命,就在于此。

    “將軍英明!”

    ......

    城東的簡陋酒樓里,眾人聽罷壯漢的講述,都是啞口無言。

    半響,微胖的中年男子沉聲道:“自去年秋天,北胡援軍渡河南下,進入鄭州、滑州以來,皇朝連連丟城失地、損兵折將。

    “好在有皇后娘娘坐鎮(zhèn)中原,汴梁這才守了下來,歷經(jīng)半年血戰(zhàn)也沒有丟。如若不然,中原大部分王師,就要被包圍聚殲。

    “但汴梁南面,尤其是西面,大量州縣已經(jīng)淪陷,只有東面、東南面的節(jié)度使,勉強穩(wěn)住了陣腳,守住了城池,這才讓江淮、東南的民力物力,能夠一直抵達戰(zhàn)場。

    “博爾術眼見皇后娘娘跟趙玉潔的防線,一時難以徹底突破,為了取得戰(zhàn)場大勢與糧秣供應,已經(jīng)派偏師進入齊魯大地,近來一直在攻城掠地,彼處的節(jié)度使抵擋得很艱難。

    “如果齊魯丟了,沒了這處牽制戰(zhàn)場,博爾術的兵馬就能從海州順勢而下,直奔徐州,切斷中原與江淮的聯(lián)系,屆時中原便落入了絕境。

    “簡而言之,黃河南岸的戰(zhàn)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雙方兵馬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各地打得不可開交。

    “王師雖然暫時穩(wěn)住了陣腳,但各處都很吃力。

    “這時候,博爾術要是還有援軍,那中原王師就難以抗衡!為了防止河北的北胡大軍與綠營軍,渡河南下再度支援博爾術,我們必須要站出來!”

    說到這,中年人看向壯漢:“依照黃先生的安排,我們在各地收取秋收之糧,既是為了解決我們的問題,也是為了給北胡制造難題,行動絕對不容有失!

    “這文安縣的秋糧,我們是能取要去,不能取也要??!

    “朱頭領,徐奇愿意幫忙固然好,他不幫忙,我們也不是就不能做事了。就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聲東擊西,先引走文安縣駐軍,再偷襲糧倉,運走糧食!”

    壯漢朱殷聞言驚訝道:“可如此一來,我們能夠搶運糧食的時間就很少,只怕運不完糧倉的糧食!”

    “能運多少運多少,運不走的,全都一把火燒掉,總之不能留給北胡一粒米!”

    朱殷默然無言。

    跟去年春夏之際,各地義軍一起舉事,攻州陷縣時相比,如今的河北地多了八萬北胡軍與十萬綠營軍,義軍行動起來已經(jīng)沒有彼時那么方便。

    雖說經(jīng)歷過了去年攻州陷縣、突破圍剿的兩場大戰(zhàn),各地義軍的戰(zhàn)力都已經(jīng)提升非常多,但去年突圍時也折損了不少人手。

    如今雖然緩過氣來了,隊伍規(guī)模有所壯大,但要再現(xiàn)去年春夏之戰(zhàn)的景象,卻是力有不逮。

    眼下,各州各縣,尤其是重要州縣,北胡駐軍的力量委實不弱。

    隊伍要奪取文安縣的糧食,縱然有“聲東擊西”的策略,但北胡駐軍是不是會中計,會不會在糧食運到狐貍淀之前追上來,朱殷都沒把握。

    但他想破腦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不禁尋思,要是黃遠岱在就好了。

    可黃遠岱一個人要謀劃一二十股義軍的行動,只能站在大局上進行布置,不可能分身數(shù)十,來詳細指揮各個隊伍作戰(zhàn)。

    就“聲東擊西”這個策略,還是黃遠岱定的。

    原本這個計劃沒有大問題。

    可誰能料想,在行動之前,拖雷帶著兵馬來了文安縣,縣城尤其是糧倉的守備力量,已經(jīng)是大大增強。

    可如果要回報這個消息,再請黃遠岱謀劃——黃遠岱眼下并不在莫州,兩者相距八百里,而且行蹤不定,一去一來要耗費很多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

    朱殷抓了抓腦袋,痛恨自己為什么不能聰明些。

    半響,雙目通紅的他豁然起身,咬著牙五官扭曲道:“后日才行動,還有一天時間,我再去爭取一下!”

    “爭取什么?”

    “就算是舍了這條命,也要爭取這次行動成功!”

    ......

    次日。

    在碼頭當賬房的徐奇,一如往常于傍晚時分下工,在碼頭附近的菜場買了半籃子蔬菜,砍了半斤五花rou,擰著她們穿過大半個縣城,在日暮前回到了小巷。

    在巷子口,他左右看了一眼,入目多是形形色色,急著回家的平頭百名。

    他知道,在這些看似尋常的人群中,有跟蹤、監(jiān)視他的北胡修行者。對方行動很老練,把氣息收斂的也很好,但哨探出身的徐奇,還是能輕易分辨出來。

    他沒多作理會。

    他清楚那是拖雷的人,也知道對方想干什么。

    他心中無鬼,所以不擔心這些。

    進了家門,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在小院里洗衣裳的鄰家女子,算不上漂亮,但年紀輕輕,皮膚有著二八年華獨有的白嫩,眉眼長得很秀氣。

    看到徐奇進門,女子無端的霞飛雙頰,羞澀的低下了頭。

    從西域回來這幾年,眼前這個女子,是徐奇來往不多的鄰居中,最熟悉的一個。

    當年他離開文安縣從軍的時候,尚且年少,對方給他的印象,只是鄰居家一個流著鼻涕的愛哭小女孩,從軍十多年再回來,對方已經(jīng)出落成了大姑娘。

    徐奇的老母親年紀大了,腿腳也不方便,在他沒回來之前,乳名喚作秀娘的女子,便經(jīng)常過來幫忙。

    起初,在老母親用徐奇寄回家的俸祿,購買了不少田地,家境還算優(yōu)渥的時候,秀娘幫工是有報酬的。后來,家里田地沒了,秀娘幫工就是白干。

    他回來了,按理說不再需要對方做什么,但對方好像沒有改掉習慣的意思。這意味著什么,徐奇心知肚明。

    兩人年紀差得雖然有些大,但也不是太離譜,前兩日老母親跟他說了這事。只要對方愿意,徐奇自然沒什么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