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48節(jié)
河北地州縣大亂的消息,雖然蕭燕有嘗試嚴密封鎖,但仍是快在軍營傳開——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更何況還有小葉部等一品樓控制的部落戰(zhàn)士,愿意相信這些消息。 到了這日夜晚,北胡戰(zhàn)士的斗志與戰(zhàn)力已經(jīng)明顯下降,縱然蕭燕親臨陣前督戰(zhàn),仍是不能阻止鄆州軍高歌猛進。 第二日,雙方激戰(zhàn)不到午時,北胡戰(zhàn)士大舉潰敗,被鄆州軍完全奪取了戰(zhàn)船連城!而后,鄆州軍只是稍作調(diào)整,清理登岸障礙,便開始攻勢兇猛的登岸作戰(zhàn)。 一開始戰(zhàn)斗艱難,鄆州軍傷亡不小,因為木合華等人都親自率領親衛(wèi),到陣前血戰(zhàn),想要守住這道最重要的戰(zhàn)線。 ——蕭燕并未出手,她要是動用新月彎刀,就會暴露自己在這里,宋治與趙玉潔必然立馬在楊柳城出手。那樣的話,博州沒丟衛(wèi)州倒是先丟了。 況且,她眼下也不知道趙寧是什么戰(zhàn)力,不確定動手新月彎刀是否有用,而到了此時,新月彎刀已經(jīng)用不了幾次。 到了這日夜,趙烈、趙遜等人,帶著修行者隊伍聚集在一起,在大營后方血戰(zhàn)突進,牽制了不少北胡精銳。 相比之于初次出戰(zhàn),眼下北胡戰(zhàn)士士氣低迷,蕭燕需要調(diào)動更多人,才能防得住他們。 被兩面夾擊,兩面威脅都無法解決的北胡戰(zhàn)士,軍心愈發(fā)不穩(wěn)。 第三日,后方大亂的消息,已經(jīng)在北胡大營中傳遍,且在小葉部等一品樓控制的部落戰(zhàn)士的傳播下,被越來越多的人相信。 申時,在河岸作戰(zhàn)的北胡戰(zhàn)士,首次出現(xiàn)了無令擅退的情況!原本完整嚴密的防線,頓時被鄆州軍撕開了口子,大批鄆州將士突入北胡防線之中! 這群擅自退卻的北胡戰(zhàn)士,自然是一品樓修行者控制下的部落戰(zhàn)士——他們的退卻沒有多少破綻,畢竟眾人都沒什么戰(zhàn)心,頂不住攻勢很正常。 而后,隨著越來越多的部落戰(zhàn)士,被一品樓修行者誘導著潰退,蕭燕苦心經(jīng)營的博州河岸防線,就如被鄆州大軍沖毀的河堤,一潰不可收拾。 黃昏時分,鄆州大軍數(shù)萬將士成功登上河岸。 入夜前,北胡大軍全面潰敗,將士無不爭相逃遁,形成倒卷珠簾之勢! 第五百零二章 壯士斷腕 站在望樓上,看著腳下廣袤無邊的戰(zhàn)場,蕭燕雙目血紅。 從望樓到河岸,有三里左右的距離,怎么都不算遠,加之土包壘得夠高,所以視野連河面都能覆蓋。 這本是為了方便她縱覽全局、指揮戰(zhàn)事,但是現(xiàn)在,她寧愿這個望樓建得低些,這樣她就可以不用面對這個人間煉獄。 近處,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北胡戰(zhàn)士正在潰退,他們一邊奔逃,一邊丟盔棄甲,一邊還不斷往后看,形容倉惶,彼此間推搡踐踏,生怕自己跑的慢了。 有些兇惡的,甚至直接對身前擋路的人舉刀相向。 倒地者不知凡幾,被踩得哭爹喊娘、化為rou泥的不知凡幾。 這是一股洪流,一片浪潮,跟草原上最沒有方向的牛羊毫無二致。除了呼喊著奔逃,他們忘記了一切,不再記得自己是悍勇輕死的戰(zhàn)士,是戰(zhàn)功赫赫的精銳。 昔日里,那支橫掃漠北萬里草原的軍隊,好似跟他們毫無關系。 在一盤散沙的北胡戰(zhàn)士背后,是甲兵鼎盛、陣列齊整的鄆州大軍。 他們分作兩部分,一部分組成一個個鋒頭,不管不顧向前直進,像是一個個鍥子,將本就混亂的北胡戰(zhàn)士群,攪得愈發(fā)狼奔豕突; 一部分組成一個個戰(zhàn)陣,在后方全面推進,如同卷席一樣,將眼前的所有北胡戰(zhàn)士盡數(shù)兜住、斬殺。 在他們閃亮鋒利的刀兵下,北胡戰(zhàn)士相繼尸首分離。 尸體鋪陳在地面,雜草一樣被踩踏著越過,鮮血染紅了泥土,被軍靴碾得吧唧作響。刀兵與旗幟散在各處,車輛與帳篷坐落其中,無不傾倒、塌陷,不復本來面目。 無論怎么看,眼前的鄆州大軍,都像是一群餓狼,而被他們追殺潰敗的草原大軍,則只能用羊來形容。 這是一面倒的撲殺,強者收割首級,弱者沒有還手之力。 蕭燕雙拳緊握、渾身顫抖,在她一慣的理解中,齊人將士才是羊,草原戰(zhàn)士一直都是狼,前者理應被后者撕碎,被后者征服。 可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顛倒。 她痛苦得五官痙攣,不愿意面對這樣的慘敗。但她卻強迫自己睜著雙眼,強迫自己看著這個慘烈的戰(zhàn)場。 她已經(jīng)無力穩(wěn)住戰(zhàn)局,無法約束將士,現(xiàn)在她是一個敗軍之將。但即便是作為敗軍之將,她也要挺直腰桿。 遠處的河面上,桅桿如林,船艦如城,左右望不到邊際,前后看不見盡頭,一批批甲士或者駕著走舸沖上河灘,或者直接從船舷上架著的木板蜂擁而下,不知道有多少。 一條明顯是刻意被留出的寬闊通道中,有一艘巍峨如山的高聳樓船,不急不緩的駛了進來。 蕭燕瞳孔一縮。 在那艘雄偉的樓船上,有人青衫鶴氅,負手站立在船頭,風姿如仙,氣勢如淵,仿佛他就是天下之主,生來就是要俯瞰江山蒼生,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 蕭燕牙關緊咬:“趙寧!” 大戰(zhàn)至此,勝負已分,草原大軍在潰逃,鄆州大軍在追擊,結果不會再有任何懸念。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終于看見了趙寧。 看見了作為勝利者出現(xiàn)的趙寧。 國戰(zhàn)打了五年,她也五年沒看見趙寧。 上一次見到對方,還是在雁門關。 彼時那一戰(zhàn),是國戰(zhàn)的開始。 而今日呢? 今日這一戰(zhàn),是不是國戰(zhàn)的結尾? 恍惚間,蕭燕如在夢中。 過往這五年發(fā)生的一切,好似并非真實,她的隨軍征戰(zhàn),她的主事河北,她的黃河防守,似乎都只是夢幻泡影,從來沒有真的存在過。 至于她的雄心壯志,她的遠大抱負,她的心血付出,不過是大河之上的一朵浪花而已。轉(zhuǎn)瞬即逝,無可停留,無人在意,不著痕跡。 遙遙盯著趙寧,蕭燕淚水絕提,滂沱如雨,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想起潛伏在燕平城的那些歲月,曾經(jīng),她無數(shù)次站在飛雪樓的窗前,端一杯酒,沉默著凝望車水馬龍、行人如織的長街,想象著成為主人的那一天。 她想起那個普通卻又不平凡的夜晚,她苦心孤詣建立的王國,在一剎那轟然倒塌,她只能毀去那面雕刻著江山社稷圖的墻壁,遁入密道倉惶逃生。 算一算,那是十年前。 恍然若夢的,原來不只是那五年,而是從乾符七年那一刻開始的這整個十年。 望著趙寧腳下的樓船靠上河岸,蕭燕反手拔出了新月彎刀,橫在了自己的咽喉前。 到了這一刻,作為一個輸?shù)靡桓啥舻臄≤娭畬?,她已?jīng)找不到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死在戰(zhàn)場,是她唯一的歸宿,自裁于亂軍之中,是她最后的尊嚴。 她遠遠望著風華絕代的趙寧,沒有猶豫,不曾遲疑,手臂狠狠一拉! ...... 新月彎刀沒有動。 蕭燕以為是蘇葉青阻止,瞋目轉(zhuǎn)頭。 而后,她看見了一個偉岸雄闊的身影。 “大汗......”蕭燕猛然一愣,眼中有激動的希望之光浮現(xiàn),但這份光芒一閃而逝,轉(zhuǎn)瞬便被黯然所替代,“大汗,我敗了,辱沒了大汗威嚴,理應自裁?!?/br> 元木真望著前方戰(zhàn)場,瞳孔里映照出趙寧那不可一世的身姿,聲音沒有任何波瀾:“此戰(zhàn)之敗,你難辭其咎。但首罪不在你,而在本汗。” “大汗......”蕭燕沒想到從來沒錯過的元木真會這么說,一時哽咽難言。 元木真指了指樓船上正看過來的趙寧,“趙寧,十多年前,不過是一介世家紈绔;鳳鳴山之戰(zhàn)時,亦不過一個元神境。誰能料到,他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蕭燕無言以對。 的確無人能夠料到。 也沒有人能夠預知他在這場國戰(zhàn)中,種種匪夷所思的逆天表現(xiàn)。 元木真接著道:“九州不愧是世間最人杰地靈的所在,中原更是物華天寶,非余者所能及,若非本汗被那些個異人兩次攔住,此戰(zhàn)焉能有差? “而正因為中原山靈水秀,乃天下最好的福地,我們才一定要征服它! “不過暫時的挫折也沒什么,那幾個異人的修為已經(jīng)都被本汗所毀,王庭下次南征的時候,本汗倒要看看,還有誰能當那個攔路石!” 蕭燕眼前一亮:“大汗所言甚是!” 元木真收起新月彎刀:“撤吧,在貝州城收攏戰(zhàn)士,先回草原。南朝這一戰(zhàn)雖然僥幸撐住,但內(nèi)部憂患重重,必然有一場大亂,王庭有的是時間養(yǎng)精蓄銳、卷土重來!” 此戰(zhàn)雖然敗了,但敗的只是博州戰(zhàn)線,衛(wèi)州還沒敗,察拉罕所部也沒有崩潰,要是負隅頑抗,未必不能茍延殘喘。 這么重要的一場國戰(zhàn),但凡有一線生機,都值得傾力而為。況且隴右的蒙哥進展順利,大軍元氣無損,假以時日,或許還有轉(zhuǎn)機。 但元木真撤軍回草原的決定,卻做得干凈利落,沒有任何拖泥帶水之意。 草原戰(zhàn)士好不容易得到的河北這塊大業(yè)根基之地,在他眼里好似不值一提,完全不值得留戀! 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全都送出去,蕭燕就不舍得——哪個艱苦奮斗成為富翁的人,愿意把萬貫家財一下子拋開?她遲疑著道:“大汗......” “毋庸多言?!?/br> 元木真態(tài)度堅決,“你要明白,只有我們走了,南朝內(nèi)部的憂患才會爆發(fā)。我們在這里,他們就會戮力對外。南朝不內(nèi)亂,我們?nèi)绾问晟?、東山再起? “壯士斷腕,休要遲疑?!?/br> “是,大漢!” 蕭燕深吸一口氣,元木真現(xiàn)在都重新自稱“本汗”,而不是自稱“朕”了,原本,若是大軍能夠攻占中原,元木真就打算正式稱帝,建立天元皇朝的。 冷靜下來一思考,蕭燕知道元木真說得對,趁現(xiàn)在蒙哥所部與察拉罕所部,還沒有經(jīng)受根本損失,若能及時回撤,不用太久,還可聚集力量再度南下。 要是察拉罕、蒙哥的大軍都被滅了,草原大軍就徹底失去了跟大齊抗衡的能力,那就不是十年生聚,所能解決的問題了,而是大齊隨便北伐一場,百余年前的舊事就要重演的問題! 況且,河北地也確實很難固守,尤其是在河東軍、鄆州軍,以及大齊王師眾志成城的情況下。 蕭燕平復好心境,不禁擔憂起來,“大軍潰敗,鄆州軍必然尾隨追殺,臣何以能在貝州收攏戰(zhàn)士?” 元木真淡淡道:“本汗自有辦法,讓趙寧的大軍停在博州城外。” ...... 次日,趙寧抵達博州城下。 從昨日黃昏開始,鄆州大軍尾隨追殺了北胡潰兵一整夜,僅是割下來的首級就有好幾萬。 今日,大軍抵達博州,敗逃至此的部分北胡戰(zhàn)士,關閉了城門走上了城頭,擺出了嚴陣以待的架勢。 若是正常情況,北胡大軍就算丟了河岸防線,不得不退守河北州縣城池,只要大軍戰(zhàn)力猶在,大齊王師要收復失地,也是一個不輕松的過程,需要一城一地來爭奪,甚至不是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但眼下并非正常情況。 不說河北義軍、一品樓的存在,就說耶律玉書、綠營軍暗樁制造的混亂,也足以讓北胡無法有序進行防守戰(zhàn)。 只要正面大軍攻勢迅猛,克復整個河北地并不那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