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一代明主

    博州。

    賀平、陳奕、耿安國等將領，來到中軍大陣的望樓前，請趙寧下達攻城的命令。

    在他們看來，剛剛潰敗的北胡大軍，此刻驚魂甫定，傷亡慘重，而且后方禍患未消，不會有什么戰(zhàn)力可言，區(qū)區(qū)一個博州城，并不足以擋住大軍腳步。

    只要大軍攻城，最多半日，就能攻下城池，將逃至城中的北胡戰(zhàn)士擊敗，迫使對方繼續(xù)往北逃竄。

    而一旦北胡戰(zhàn)士在博州沒穩(wěn)住，接下來也不可能在貝州穩(wěn)住，最大的可能是一潰千里，鄆州軍只要行動迅捷，甚至有可能直逼京畿之地。

    屆時，要是察拉罕從河東撤退的慢了，他們還能從側(cè)翼、后背夾擊察拉罕所部。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是鄆州大軍橫掃河北，收復州縣，建立輝煌大功的不二良機。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趙寧并沒有同意他們的請求。

    “安營扎寨，今日不攻城?！壁w寧的軍令很簡潔，落在眾將耳中，卻讓他們大惑不解。

    “將軍......”耿安國想不明白，就要出言給出自己的意見。

    趙寧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看著城上的元木真道：“天元可汗乃是天人境，在青竹山雖然受了傷，但并不致命，如今應該已經(jīng)緩過氣來。

    “而當日跟本將一起圍攻天元可汗的修行者，都已經(jīng)失去了修為，眼下無人可以襄助本將——僅憑本將一人，沒有力敵對方的把握。

    “眼下天元可汗沒有出手，那是知道北胡大軍已經(jīng)潰敗，他個人無力回天，但如果我們進攻博州城，對方為了保全草原戰(zhàn)士，必然拼命而為。

    “屆時莫說本將，你們也保周全?！?/br>
    聽趙寧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把事情剖析得明明白白，陳奕等人莫不恍然。

    說到底，同樣的養(yǎng)傷時間，天人境的元木真恢復的戰(zhàn)力，肯定比王極境后期的趙寧，恢復的戰(zhàn)力要高。

    陳奕等人遙望了元木真一眼，心里雖然有諸多不甘，但只能強行壓下，規(guī)規(guī)矩矩去安營扎寨，做長遠準備。

    元木真在確認鄆州軍沒有攻城之意后，大袖一甩，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回了城中。

    趙寧也沒有一直呆在望樓，營地初步建起來時，他就去了中軍大帳。

    帳內(nèi)，扈紅練正在親手布置物件，見趙寧進來，她將手頭上的事交給身邊的侍女，自己迎了上來：“公子，河北義軍的人，已經(jīng)順利抵達楊柳城了?！?/br>
    趙寧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曉。

    鄆州大軍攻上北岸后，趙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趙遜、趙烈等人匯合，而后將早就安排妥當?shù)娜耸炙偷侥习丁?/br>
    走到案幾后坐下，趙寧剛要捧起一本書讀，扈紅練忍不住道：“公子，你不是說元木真沒那么快恢復嗎？大軍為何不攻城？”

    趙寧剛剛跟陳奕等將說的那些話，并不都是事實。

    元木真或許恢復得比他多，但絕不可能多到可以逆天的地步。

    要是元木真當真恢復得那么快，戰(zhàn)力可以輕松壓過趙寧，有擊敗王極境后期的把握，那么在蕭燕守不住河岸防線的時候，他就不會不出手。

    換言之，要是元木真現(xiàn)在有足夠戰(zhàn)力，這一戰(zhàn)北胡大軍就不會敗?？v然河岸守不住，也沒理由果斷撤出河北，自認國戰(zhàn)戰(zhàn)敗。

    青竹山一戰(zhàn)，趙玄極等人付出了慘重代價，元木真當然也不好受，傷勢比之國戰(zhàn)伊始那一戰(zhàn)只重不輕。

    若不是三兩年內(nèi)難以恢復，在確認趙玄極、干將莫邪等人，已經(jīng)沒了修為的情況下，元木真根本不必放棄河北。

    他但凡能在一年半載中，恢復一定戰(zhàn)力，就足以穩(wěn)住國戰(zhàn)局勢。

    帳內(nèi)幾個侍女都是貼身的，趙寧不必避諱什么，聲音平靜地道：“攻破北胡的黃河防線后，我跟鄆州軍立下的軍功已是足夠大。再多，有害無益。”

    如果大軍勇猛精進，大半個河北都可能被他們光復，乃至親手收復燕平，但趙寧并不能這樣做。如果他把軍功都納入了自己囊中，其他世家怎么辦？

    功勞應該分給別人一些，否則只會引人嫉恨，成為眾矢之的。

    另外，就算鄆州軍攻下了博州城，宋治的命令也會馬上就到，趙寧想都不用想，都知道那必然是找借口讓鄆州軍就地休整。

    不如此，他跟趙玉潔統(tǒng)率的楊柳城大軍，包括高福瑞那邊的軍隊，就沒有建功立業(yè)的機會。

    所以對趙寧來說，與其等到宋治下令來限制鄆州軍，還不如主動停止攻勢，讓其他世家將領、藩鎮(zhèn)節(jié)度使們，知道自己的態(tài)度、胸懷。

    而元木真的存在，正好給了趙寧這樣一個理由。

    聽罷趙寧的解說，扈紅練徹底明白過來，“那豈不是說，在這場國戰(zhàn)中，公子跟鄆州軍的仗已經(jīng)打完了？”

    趙寧搖搖頭：“不只我跟鄆州軍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打完，河東軍的戰(zhàn)事也會隨之結(jié)束。等到察拉罕開始后撤，追擊他們的只會是高福瑞所部?！?/br>
    這個結(jié)果來得太突然，剛剛他們還在緊鑼密鼓的浴血奮戰(zhàn)，轉(zhuǎn)眼間就成了無所事事的局外人，扈紅練有些無法接受：

    “妾身原以為，我們還會繼續(xù)大展拳腳，揚名立萬......”

    趙寧笑了笑：“辛苦血戰(zhàn)了五年，沒有片刻安閑，到了現(xiàn)在還不該結(jié)束？是時候歇息了。至于揚名立萬——我們的威名已經(jīng)足夠響亮。”

    ......

    宋治的兩條命令下達，中軍大帳開始擂鼓聚將。

    不同于之前的死氣沉沉，在得知鄆州大軍已經(jīng)攻到博州城下后，大軍士氣瞬間恢復到了頂峰，滿營將士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趁機博得軍功。

    北胡丟了博州防線，衛(wèi)州防線自然也就無法固守，這時候大軍只要出戰(zhàn)，基本沒有不勝的道理。一場穩(wěn)勝的戰(zhàn)爭，誰會不想打？

    無論世家節(jié)度使，還是寒門將領，亦或者普通士卒，都迫不及待想要出戰(zhàn)。

    軍中諸將到齊之前，宋治終于弄明白了趙寧迅速取得大勝的原因。

    河北義軍大規(guī)模出動了，不僅集中了精銳修行者，到博州河岸呼應鄆州大軍，還傾巢而出，在州縣攻殺胡人、叛國地主，鬧出了難以想象的聲勢。

    非只如此，河北義軍還利用策反的綠營軍校尉，或者刺殺綠營軍將領，或者率部起義，短時間內(nèi)癱瘓了綠營軍的戰(zhàn)力，這才讓義軍的正面出擊能夠進行。

    在此之外，還有范氏的人冒充的草原巨賈，襲殺了無數(shù)州縣官將，讓河北地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凡此種種，瓦解了前線北胡將士的軍心。

    后帳里，宋治聽完眼前這個河北義軍的講述，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愛卿等真是國家棟梁，河北義軍實乃社稷肱骨。

    “若沒有你們傾巢而出，王師何以能取得如此大捷？剛剛朕還好奇，鄆州軍為何能迅速破敵，現(xiàn)在卻是半點兒也不驚訝。”

    說到這，宋治起身離座，親自將那名中年義軍扶起，感慨萬千道：

    “之前迫于北胡封鎖，朝廷一直聯(lián)絡不上你們，朕還以為你們不會出動，沒想到，你們在關鍵之時果斷站了出來，戰(zhàn)事還謀劃的這樣好，不動如山動若雷霆，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朕真該好好謝謝你們。

    “曹將軍，你們辛苦了！”

    曹將軍慌忙下拜，受寵若驚道：“忠君報國，臣等所愿也，不敢當陛下如此夸贊，沒有誤了大事，臣等已經(jīng)是慶幸至極！”

    宋治點點頭，回到主座，面色一正：“你們的功勛，朕會昭告天下，不僅如此，朕還會好好賞賜你們！”

    他現(xiàn)在很高興。

    高興到了極點。

    河北各路義軍，之前都跟朝廷有聯(lián)系，雖然困于來往不便，聯(lián)系很少，但宋治卻知道眼前這個人。

    對方姓曹名云燁，是白洋淀義軍的首領，同時，也是他親自冊封的雜號將軍，身上還有防御使的官銜。

    像曹云燁這樣的河北義軍首領，依照對方麾下戰(zhàn)士的多寡，在之前的聯(lián)系中，宋治都封了官職，而且普遍較高。

    這是因為對河北義軍，宋治給不了實質(zhì)支持，只能用封官拜爵的方式加以籠絡，希望他們堅持不懈的為國作戰(zhàn)。

    曹云燁這個人，在此之前宋治是沒見過，但對方的名字與事跡，他卻是耳熟能詳。

    在曹云燁的講述中，苦于蕭燕的封鎖，王師剛剛開始渡河之戰(zhàn)的時候，他們并不知道，等到戰(zhàn)事開打了一個月，他們才得到消息。

    之后，他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互相聯(lián)絡，又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準備，并集中精銳修行者，晝伏夜行翻身越嶺專走荒野，這才成功隱蔽抵達博州。

    最后，在統(tǒng)一安排下，他們同時發(fā)動了攻勢。

    至于精銳修行者，為什么是去博州而不是來衛(wèi)州，則是因為一方面博州更近，道路更好走，另一方面，則是博州對岸的鄆州，有戰(zhàn)神趙寧坐鎮(zhèn)。

    他們既然出戰(zhàn)，當然要選擇呼應最精銳的王師部曲，這樣把握才最大——對這個說辭，宋治心里雖然有些不舒服，卻也知道很合理。

    在鄆州大軍攻破北胡的博州防線，曹云燁見過趙寧后，第一時間就來了楊柳城，向宋治回報河北義軍與范氏行動的情況。

    至于趙烈、趙遜等人，則沒有出現(xiàn)在曹云燁的話語中，就如河北義軍之中，本來就不存在趙氏的人。

    一番交談，宋治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讓曹云燁先去歇息，自己摸著下巴美滋滋地對趙玉潔道：

    “你知道的，范氏早年間犯了錯，與蕭燕有所往來，密謀過對付趙氏，之后還得罪了徐明朗，乾符六年后一直萎靡不振，族中子弟沒有存在感。

    “朕還以為他們會就此衰落，沒想到族中子弟去了草原，忍辱負重。

    “這回他們立下了這樣的大功，狠狠擺了蕭燕一道，也算是盡贖前罪。真是苦心人天不負，只要是忠臣，就算一時遭受挫折，最后也會撥云見日，名垂青史！”

    范翊等人以胡商方式存在的事，就跟河北義軍一樣，之前也跟宋治聯(lián)系過。但宋治只是把對方當作打探消息，可以收集敵情的探子，并未如何重視。

    這回對方跟河北義軍一起，做下了這等驚天動地的事，宋治既震動又欣喜。

    仔細一想也對，河北義軍那些草莽，如果沒有范氏的人帶領，這回怎么能統(tǒng)一行動到如此嚴密有效的地步？

    如果不是有范翊收集敵情、通風報信，之前河北義軍也不能在蕭燕的屢屢圍剿下逃出生天。

    趙玉潔溫婉地笑道：“若陛下不是一代明主，皇朝內(nèi)怎么會有這么多忠義臣民？這都是陛下洪福齊天，萬民擁戴！”

    宋治微笑不語，滿臉自豪，好生忍了忍，才沒有自吹自擂。

    “之前你我還好奇，趙寧是怎么獲勝的，手里是不是還握著一股強悍力量。現(xiàn)在你我知道了，這股力量其實是河北義軍、是范氏，跟他并無關系?！?/br>
    宋治自我感覺良好——他從來沒自我感覺這么好過。

    板蕩識忠臣、國危思良將，在社稷危殆的時候，已經(jīng)淪陷的河北地，還有各路義軍這樣的猛士與范氏這樣的忠臣，不顧敵軍勢大，艱苦奮戰(zhàn)忠君報國，要說他不是民心所向的明主，他自己都不信。

    “其實朕早該想到，王師渡河作戰(zhàn)了這么久，河北義軍跟范氏即便被隔絕了跟朝廷的聯(lián)絡，也該知道自己需要怎么做。

    “他們有眼下的行動，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讓趙寧那小子撿了便宜，立下了攻破北胡黃河防線的頭功。”

    說到這，宋治收斂雜思，站起身，“諸將已經(jīng)到齊，該給他們下達軍令了。另外，鄆州軍渡河血戰(zhàn)，勞苦功高，朕體諒他們的傷亡，許他們在博州休整，接下來不必再著急作戰(zhàn)。”

    趙玉潔點頭附和：“陛下英明?！?/br>
    他倆一起走出后帳。

    他倆都沒想過，河北義軍跟趙寧會有什么關系。

    笑話，天下的好事都跟趙寧有關系嗎？憑什么？

    大齊離開了趙寧，就不能有英雄好漢了？

    實事求是的說，趙寧從國戰(zhàn)開始，便一直在到處征戰(zhàn)，每一步行跡都是透明的，沒誰看不到。他哪里來的空閑與力量，去跟河北義軍有關系？

    至于范氏，那更是不可能跟趙寧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