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吳軍需要勝利，還得是大勝。

    只有勝利能夠建立吳軍的威望，獲得本地軍民的敬畏，讓吳軍在沂、密二州站穩(wěn)腳跟；也只有勝利，才能讓將士們有所得，去“敵境”劫掠發(fā)財，令軍心安定。

    一旦此戰(zhàn)戰(zhàn)敗，吳軍被迫后退，將大片土地讓出來，吳軍在本地軍民心中會是什么形象，將士們的情緒會是什么樣，顯而易見。

    “侍衛(wèi)親軍戰(zhàn)力不凡，軍備優(yōu)良，韓大人放心就是。”

    吳俊神容肅殺，“況且我建武軍也不是飯桶，真要侍衛(wèi)親軍作戰(zhàn)不利，我部也會拼命殺出，一雪鄒縣之恥！”

    見吳俊是真的知道大局，且有志于此戰(zhàn)之勝，并不會因為跟侍衛(wèi)親軍不是一個行列就不出力，韓守約放心不少。

    作為監(jiān)軍，戰(zhàn)時就得保證大軍戰(zhàn)事順利，這是頭號職責(zé)。

    “我自然是相信吳帥的，讓我們拭目以待吧！”韓守約正色勉勵。

    ......

    未到午時，兩軍列陣完畢，隨著戰(zhàn)鼓敲響，雙方戰(zhàn)陣循序出戰(zhàn)。

    第七八二章 上陣

    反抗軍大營，某座營帳。

    隊正錢仲一臉老相，分明只有二十多歲，看著卻像是三十好幾，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粗糙臉龐法令紋頗深，一雙鐵鉗般的手關(guān)節(jié)粗大，仿佛用手指就捏碎人的頭蓋骨。

    此刻他正坐在板凳上，用一塊抹布細細擦拭自己的橫刀。

    縱然橫刀已經(jīng)明亮如月，沒有一絲塵埃，他依舊包養(yǎng)得十分專注仔細，不時拿起來從各處角度打量，間或輸入一絲真氣，檢查符文陣列的運轉(zhuǎn)。

    身為一個統(tǒng)帶二十余名戰(zhàn)兵的隊正，錢仲是御氣境修行者，甲胄乃符甲兵刃乃符兵，雖然都是最低的九品，但已跟普通兵甲有了本質(zhì)區(qū)別。

    錢仲十分愛惜自己的符甲符兵，正如他無比珍惜自己的修為，哪怕他只有御氣境初期，是軍中爛大街的存在。

    “隊正，你這橫刀都擦拭了快半個時辰了，再擦下去不怕給他磨薄了？”

    隊中的普通戰(zhàn)士錢小成湊過來，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眼巴巴地盯著簡單的符文陣列冒出的幽幽光芒，垂涎欲滴四個字就差寫在額頭上。

    錢仲瞥了家中的老小，自己的親弟弟一眼，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臭小子懂什么，什么叫擦拭，這叫保養(yǎng)！

    “凡軍中符兵，大用之后與大用之前，都要認真保養(yǎng)細細檢查，如果有什么損壞之處，便得上報都頭，讓軍中更換?！?/br>
    錢小成嘿嘿兩聲，一個勁兒點頭，表示隊正說得實在是再對不過，嬉皮笑臉之間，雙手不老實的伸出去：

    “我知道，這是隊正安身立命、殺敵報國的依仗嘛，當年你在河北作戰(zhàn)時，拼了命才斬下一個御氣境初期的狗大戶的人頭，立下功勞被軍中賞賜的，這也是隊中唯一一柄符兵，大伙兒誰不羨慕？

    “給我摸摸，讓我也瞻仰瞻仰刀上的英雄氣?！?/br>
    錢仲毫不客氣地推開錢小成伸過來的魔爪，一把將檢查完畢的橫刀歸入刀鞘，淡淡地道：

    “軍國重器，豈是你這小兒輩能夠隨意染指的？拿好你自己的刀，去戰(zhàn)場殺了敵，你自個兒的刀上也會有英雄氣。”

    眾目睽睽之下錢小成吃了癟，面子上很是掛不住，不忿地道：“什么小兒輩，咱倆是兄弟，你又不高我一輩，怎么能這么叫我。

    “不就是倚老賣老嘛，你也別太得意，實話跟你說，我近日修煉有成，預(yù)感即將突破御氣境，等我成了御氣境修行者，肯定也有符兵！

    “而且我正值修煉的黃金時期，日后境界提升必然很快，說不得一年半載之后，境界就領(lǐng)先于你了，拿到手的符兵可能是八品，乃至七品！

    “到時候，我看你還怎么在我面前顯擺，屆時你也別想摸我的神兵利器！”

    這番話說得錢仲眼神一黯。

    雖說入了反抗軍，軍中就有修煉之法可供修煉，平日里還有修行者指導(dǎo)，但錢仲是河北革新戰(zhàn)爭時投身行伍的，當時就已二十來歲。

    錯過了修煉的黃金時間，一步落后步步落后，雖然日日刻苦，奈何天資平平，他如今距離御氣境中期依然很遠。

    相反，錢小成這個入伍沒有多久的少年郎，老卒們眼中的新兵蛋-子，他眼里的小屁孩，卻展露出不錯的修煉資質(zhì)，修為進展迅速。

    明顯前途無量。

    真要比，再過一年半載，錢仲很可能就要被自己的小屁孩親弟弟超過。

    “口氣這么大，不知道的都以為你已經(jīng)是元神境。還沒實現(xiàn)的東西，不要說得好像已經(jīng)握在手里一樣。告誡過你多少次，在軍中就得戒驕戒躁穩(wěn)扎穩(wěn)打，休要好高騖遠！”

    身為隊正，錢仲在部下面前當然得保持威嚴，心頭的哀傷一閃而逝，立馬換上了教訓(xùn)的嚴厲口吻。

    錢小成被當眾喝斥了一番，雖然面紅耳赤自覺顏面大損，但卻不敢真的跟錢仲急眼，也不敢跟對方吵鬧。

    反抗軍軍紀可是很嚴明的，無端頂撞上級軍法不容。

    “這一戰(zhàn)我會證明自己，隊正你看好了！”錢小成少年意氣，熱血盈腦地嚷嚷。

    錢仲沒理會他，正要走向帳外，忽然聽到號角聲響起，只是稍作辨認，錢仲立即止步回頭，向帳中的部下們大喝：

    “集結(jié)令！所有人拿好武器，立即出營列隊！”

    聽到軍令，錢小成精神大振目露精芒。

    全軍集結(jié)，這必然是要跟吳軍開戰(zhàn)，他沙場殺敵證明自己的時機到了，第一個沖向擺放整齊的兵器架，抄起了自己的長矛，率先奔出了營帳。

    號角聲響起的時候，整個營地立即動了起來。

    全副披掛的士卒們或挎刀持矛或負箭帶弓，動若脫兔底快速沖出營帳，在都頭們的喝令下，于營帳前集結(jié)列隊。

    而后，將士們跟著指揮使前往小營校場，組成千人規(guī)模的陣型；最后匯聚到大營，在高立點兵臺上的都指揮使面前，調(diào)整成五千人規(guī)模的戰(zhàn)陣。

    各營都指揮使向大校場上的戰(zhàn)士，宣布軍中剛剛下達的命令：“大將軍令：全軍出，戰(zhàn)吳軍！”

    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間，置身于無邊無際的鐵甲海洋中，錢仲與錢小成都只能看到前面將士的兜鍪，陽光將甲胄照耀得熠熠生輝。

    聽到都指揮使用修為之力傳遞到耳邊的軍令，錢仲面容肅殺，錢小成熱血翻涌，跟著眾將士一起齊聲呼喝：“戰(zhàn)吳軍！”

    “戰(zhàn)吳軍！”

    “戰(zhàn)吳軍！”

    金戈鐵馬之氣在氣沖斗牛的呼喊聲中，猶如凝練出了實質(zhì)浪潮，一浪高過一浪，使得每個身處其中的戰(zhàn)士，都感受到了自身與戰(zhàn)陣的強大，那是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遇河斷河遇山開山神擋殺神。

    從這一刻開始，眾將士的戰(zhàn)意不斷蓄積。

    數(shù)萬將士出營自然有先后順勢，錢仲與錢小成在校場肅立良久，耳聽得隆隆的腳步聲在別營響起，鐵甲環(huán)佩之音涌向轅門，一營營將士由遠及近、由近及遠，直至動靜消停在軍營之外。

    等到都指揮使下令，錢仲、錢小成這才跟著前面的同袍，在鐵甲洪流中邁著地動山搖的步子，一起離開校場踏出營門。

    到了軍營外，隊伍依然在前行，其間有所轉(zhuǎn)向，錢仲跟錢小成看不到吳軍也看不到戰(zhàn)場其它地方，眼中除了同袍還是同袍。

    但他們都很清楚，此時必然有軍使在自己的戰(zhàn)陣前引領(lǐng)方向，讓都指揮使可以帶著他們?nèi)ネ约旱奈恢?，組成大軍戰(zhàn)陣的一部分。

    這不是錢小成第一次上戰(zhàn)場，大軍進入兗州的時候，他們所在的大營攻打過縣城，那是他的第一戰(zhàn)。

    只不過那一戰(zhàn)沒錢小成什么事，他就像今天一樣，只是跟著大伙兒一起行動、一起沖鋒，莫說沒跟敵軍短兵相接，連對方的面都沒碰到，前面的同袍就已擊潰敵軍殺進了城池。

    他一路跟著隊伍奔進，看見了滿地血水中橫七豎八的敵軍尸體，但直到徹底占領(lǐng)城池，出鞘的橫刀都沒能砍向一個敵人。

    末了，跟著隊伍追出城，頂著一身盔甲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的錢小成，望著丟盔棄甲身姿輕盈腳步飛快，遠遠逃散背影很快消失的敵軍，只能悵然嘆息，大感掃興。

    那一戰(zhàn)雖然沒有親手殺敵，斬獲軍功，但錢小成并非一無所得。

    在死人堆里奔馳過，踩踏過死人的斷場，見識過散落的臟腑，收斂過滿面驚恐的頭顱，掩埋過支離破碎的殘骸，在血火煉獄的滿目瘡痍里行走，他的心智得到了磨練。

    從那之后，他對死人的懼怕大為減輕，對血腥的味道有所習(xí)慣。

    他距離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戰(zhàn)士，僅差最后一步。

    這最后一步，便是親手殺死一名敵人。

    錢小成有預(yù)感，今日，他有極大可能完成這一步，真正成為一名戰(zhàn)士，一名合格的大晉反抗軍戰(zhàn)士！

    預(yù)感不是空xue來風(fēng)，而是基于現(xiàn)實分析過后得出的結(jié)論。

    其實也用不著如何分析，費縣吳軍八萬有余，一半還是吳國精銳禁軍，這一戰(zhàn)絕不可能像之前那樣輕松簡單。

    錢小成做好了準備。

    不僅是心理上拼命奮戰(zhàn)的準備，還有日積月累訓(xùn)練殺人術(shù)的成果，更有自身距離御氣境不過臨門一腳的實力。

    慶幸的是，這回他所在的指揮沒有被排在大營的最后面，而是頂?shù)搅俗钋懊娴奈恢?。雖然前面仍有別的大營的同袍，但這至少可以讓他在本大營出動的時候，第一批與敵人交手。

    出營的時候，戰(zhàn)場躁動喧囂，錢仲、錢小成甚至能聽見對面吳軍的動靜，感受到對方的兵強馬壯。漸漸地，兩軍的聲音都小了，直至基本消失。

    許久之后，除了軍使策馬奔馳傳令的聲響，再也聽不到其它。

    共計十幾萬將士所在的戰(zhàn)場，一旦安靜下來，便有一股別樣的詭異，這詭異中透出一股冰冷的肅殺之氣，令日光都變得不再溫暖。

    哪怕身在數(shù)萬同袍的重重包圍、保護中，錢小成也感到了身入鬼窟的冷寂危險。

    每個將士都知道，這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寧靜，當這份寧靜降臨，便意味著兩軍都已布陣完畢，接下來會發(fā)生的能發(fā)生的，只有一件事。

    拼命。

    拼命，即是殺人，或者被殺。

    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生死不過一線。

    那是真正的眾生平等。

    第七八三章 攻與守

    陽光下令人手腳冰寒的寂靜里，錢小成聽見了漸漸靠近的馬蹄聲。

    雖然那只是一匹戰(zhàn)馬的聲音，卻讓前排同袍的呼吸都在放輕放緩，一支支關(guān)節(jié)繭厚的手情不自禁握緊了長矛，腰背不由自主挺直得猶如標槍。

    發(fā)生了什么？

    是誰來了？

    身在人群中的錢小成看不到。

    站在最前列的錢仲能看到。

    他睜大了不可置信的雙眼，眸子里刻滿光榮振奮，緊緊注視著騎將由遠及近，看著對方虎狼般的目光從一名名同袍臉上掃過。

    那不是大將軍范子清。

    而是大帥趙寧！

    是大晉戰(zhàn)神！

    皇朝太子親自到了費縣戰(zhàn)場，到了反抗軍戰(zhàn)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