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皎月笑不出來。

    她完全是被坑習(xí)慣了啊！

    周行訓(xùn)用一種說不出來是驕傲還是得意的語氣接著，“我?guī)е麄儽荛_了守衛(wèi)，翻出了營帳，到附近的鎮(zhèn)子上買酒喝?！?/br>
    盧皎月心道一句“果然”。

    她問：“他們就跟著你胡鬧？”

    就沒個腦子清醒的人攔著點？

    周行訓(xùn)眨了眨眼，搖著頭道：“他們是想攔著我來著，但我是少將軍嘛，那會兒年紀(jì)又小，他們不敢放我一個人跑。”

    他神情無辜，又帶著種理所當(dāng)然的氣人。

    “違背軍令”和“弄丟主將的兒子”二選一，有腦子的都知道選哪個。

    盧皎月說不上是噎住還是憋氣。

    她發(fā)現(xiàn)周行訓(xùn)真的很擅長利用包括身份在內(nèi)的一切東西達(dá)成自己的目的，從小就是。

    達(dá)成目的的周小將軍唉聲嘆氣，“那會兒年紀(jì)太小了，沒經(jīng)驗，以為把人都帶走就沒事了，但估摸著有人走之前留了暗號，讓人偷偷給我爹報信去了。我才剛到地方，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被我爹帶著人逮住了?！?/br>
    盧皎月：合著你帶人一塊兒是為了免得有人通風(fēng)報信。

    “然后呢？”

    “然后就沒什么了。”周行訓(xùn)撇了撇嘴，“我爹拿鞭子抽了我一頓，親自帶刀守在營帳外頭?！?/br>
    身上帶傷，門口還杵著一尊大神，這怎么跑?。扛緵]法跑。

    盧皎月：“……”

    《親衛(wèi)》《主將親自守門的護(hù)衛(wèi)》

    盧皎月居然詭異地找到了點心態(tài)平衡。

    周行訓(xùn)這氣人能耐，真是從小到大、渾然天成，連親爹都沒放過。

    盧皎月：“令尊……”

    有你這樣的兒子，真是好大的福氣。

    在周行訓(xùn)有點疑惑又格外坦然看過來的目光下，盧皎月把這句話咽下去了。

    因為她發(fā)現(xiàn)這并不能算一句反諷。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把自己祖宗八代都翻出來追封皇帝。

    于“光耀門楣”而言，周行訓(xùn)做到了這個時代的極致。他那倒霉親爹要是泉下有知，就算被氣得腦袋瓜子嗡嗡的，也得捏著鼻子承認(rèn)：有這樣的兒子，確實是好大的福氣。

    想通這一點，盧皎月心情有點說不出來復(fù)雜。

    這人這么囂張，就沒個人能治治他嗎？

    可惡！有點羨慕是怎么回事？！

    偏偏周行訓(xùn)還追著問：“怎么了？我爹怎么了？”

    盧皎月惱羞成怒：他好煩??！

    “沒什么?！彼嚲o了表情這么冷淡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強(qiáng)行轉(zhuǎn)移話題，“我是說陛下待親兵那么好，怪不得麾下之人都愿為效死?！?/br>
    盧皎月本來就是講點套話，夸夸周行訓(xùn)而已。

    這人一被夸就找不著北，很容易把之前的話題全都跳過去。

    卻不料這次卻好似出了點意外，周行訓(xùn)因為這話愣了一下，然后像是聽到什么很有意思的話似的、“哧”地一下笑了起來。

    他越笑越夸張、甚至都忍不住彎起了腰。

    盧皎月被他笑得茫然。

    卻見周行訓(xùn)抬頭，他臉上帶著抵不住的笑意，眼底帶著點明亮的水光，居然都笑出了眼淚，“阿嫦你真可愛?！?/br>
    他語氣特別誠懇。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盧皎月就是覺得很嘲諷。

    周行訓(xùn)并沒有別的意思。

    他真的覺得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可愛。

    看起來冷冷淡淡，其實卻是軟乎乎的。

    咬上一口，里面一定全是糖芯兒的！特別甜?。?/br>
    這種“對誰好就會有回報”的邏輯簡直太可愛了，讓他忍不住想起對方對春蒐的安排。

    但事情是不能這么做的。

    阿嫦是在“施恩”。

    就該所有人都知道，讓她們感恩戴德、叩拜跪謝！

    周行訓(xùn)實在沒忍住，手臂一攬將人圈在了懷里。

    果然如預(yù)想中一樣軟乎乎的。

    他用帶著點笑意的腔調(diào)為懷中人解釋著，“他們?yōu)槲腋八?，我?dāng)然待他們不薄，但是這不是原因?！?/br>
    阿嫦弄錯順序了。

    并不是所有的恩德都會有回報。

    戰(zhàn)場并不是那樣柔軟又講道理的地方。恰恰相反，它又冰涼又冷酷，永遠(yuǎn)帶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周行訓(xùn)談不上討厭或者喜歡。

    他那并不算長卻格外絢爛的人生大部都是在戰(zhàn)場上度過的，這早就融合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連帶著這時候解釋的語氣都帶著太過習(xí)慣而帶來的漫不經(jīng)心。

    他說：“主將戰(zhàn)死，親衛(wèi)全殉?！?/br>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為什么親衛(wèi)們會以身相護(hù)、奮不顧己？

    因為他死了，他們也活不了。

    這世間確實是有愿意為之赴死的忠義，也有為報恩德舍身的氣節(jié)，但那樣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所以才有軍令、才有軍法。

    什么是軍法？

    戰(zhàn)場上的旗幟是不能倒的，因為那是命令傳達(dá)的樞紐，擎旗之人必須以命相護(hù)。軍法就是，若是旗倒了、擎旗之人罪當(dāng)論斬。

    什么是軍令？

    攻城的先鋒九死一生。軍令就是身后的同僚持刀督戰(zhàn)，后退者，斬。

    與之相對的，擎旗之人是軍中猛士，戰(zhàn)后封賞、功加一等。而最先登上城墻的人，更是重金厚賞、封爵拜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