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我來做飯,趁著天亮,早點吃飯早點回屋睡覺,你昨夜沒睡好?!彼逵襁M(jìn)灶房,說:“扁食包的多,今晚煮扁食,豆腐留著你跟良哥兒明天晌午吃?!?/br> 隋玉包了兩蓋簾的餃子,晚上燒水煮一蓋簾,全是酸菜雞蛋餡的。 至于蘿卜餡的餃子,她去看隋文安的時候全給蒸熟,放涼了之后用蒸布兜著帶走。 天剛亮,隋玉就披著狼皮騎駱駝出門了,她一走,趙西平又帶上隋良去砍柴,睡覺的貓官也給拎上。 臘梅收拾好家再來找隋玉,就看她家大門掛鎖了。 隋玉在路上奔波小半天,在晌午之前到了城墻根下,擔(dān)心扎人眼,遠(yuǎn)遠(yuǎn)的,她下了駱駝抱著狼皮提著蒸餃徒步走過去,等到役人放飯,她再去找隋文安。 “不是不讓你來?怎么又來了?”隋文安捶腰下城墻。 “怕你身體垮了,來給你送些吃的?!彼逵癫戎鴺蚍阶哌^去,省得他多走一截路,“我給你帶了扁食,你先吃,吃不完的拿去給叔伯兄弟一人分一兩個?!?/br> 隋文安嘆氣,“玉meimei,多謝你費心?!?/br> 隋玉沒說話,她站在一旁踩石頭,耳邊是隋文安狼狽的吞咽聲。等他吃飽了,她才回頭說:“這是我答應(yīng)隋慧的,年前你讓我去看她,我去了,她給胡監(jiān)察當(dāng)妾了?!?/br> 隋文安臉上空白一瞬,他愣了片刻,才艱難地開口:“這也算條出路,只要她老老實實的,衣食是不愁了。” “她想脫奴籍,更想給你脫奴籍,她怕你會活不過今年?!彼逵袢鐚嵳f。 隋文安哽住,他沉默良久,干澀的眼角劃過一滴帶灰的熱淚。 “唉,我……何必呢,你們顧好自己就行了,我活著也沒什么意義,多一張吃閑飯的嘴罷了?!彼逦陌惭鲱^望天。 “怎么沒意義,你活著對她來說就是個安慰。”隋玉踢一腳石頭,說:“她出不來,沒法再來看你,就托我多來照看你,承諾有機會給我脫奴籍?!?/br> 隋文安難受地攥住心口的衣裳,他大喘一口氣,脫奴籍何其難,她怎么敢承諾?她一個姑娘哪能背起兩三個人的期望。 “她已經(jīng)……” “對,已經(jīng)跟胡大人了?!?/br> “玉meimei,你別來了。”隋文安擺手,說:“你別來了,讓她安安分分過她自己的日子?!?/br> 隋玉搖頭,說:“她不是三歲小兒,就是三歲小兒也不會全聽旁人的話,她有自己的主見,各人有各人的堅持,我去說了也沒用。何況老天哪是個聽話的主兒,人不是安分守己就能安穩(wěn)到老的,折騰折騰說不定真有活路。隋慧就是在高門后宅長大的,又經(jīng)過家破流放,她的心性不能小瞧。堂兄,你對她來說就是給拉磨的驢子吊的那根蘿卜,你好好活著,對她來說就有奔頭。往后每隔五天我來給你送頓飯,你記著日子,到時候留意下,帶上這塊兒蒸布。” 話落,隋玉踩橋方過河,“堂兄,我走了,你保重?!?/br> 隋文安將隋玉的話反復(fù)咀嚼幾遍,三個當(dāng)嬌花般養(yǎng)大的meimei都長大了,他走到河邊對著水看,他不能再頹廢下去了。 沒吃完的蒸餃他抓一把塞懷里藏著,剩下的才拿去給叔伯兄弟分。 隋玉騎上駱駝的時候正好看見他上城墻,她裹好狼皮,拍了拍駱駝屁股,駱駝熟門熟路往家跑。 駱駝上午跑半天跑累了,回去的時候速度慢了許多,進(jìn)城已是黃昏,拐進(jìn)軍屯時,家家戶戶已經(jīng)點了油盞。走進(jìn)十三屯,隋玉從駱駝背上溜下來,沒走幾步就見第二進(jìn)巷子口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趙西平牽住駱駝,說:“回去了,飯做好了?!?/br> 隋玉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她吁口氣蹦幾下跺腳,說:“真冷啊,一早一晚冷的很?!?/br> 趙西平“嗯”一聲,進(jìn)門了,他讓她去灶前烤火,他牽駱駝進(jìn)圈,給駱駝喂食飲水,忙完這些進(jìn)屋去盛飯。 “煮了芋頭粥,炒的豬血,你嘗嘗?!壁w西平將菜端下來放桶蓋上,問:“你晌午吃飯了?” “吃了幾個蒸餃,沒吃飽?!彼逵翊罂诤戎啵謷兑粔K豬血,她昧著良心說:“可以出師了,以后我開食鋪請你當(dāng)大廚。” 隋良含著豬血看她,他又嚼了兩下,悶頭喝一口粥,用粥裹著豬血勉強咽進(jìn)去。 “傻子?!彼逵裥?,“表面功夫都不會做?!?/br> “他是比不得你?!壁w西平瞪她,“我最討厭滿嘴謊話的人。” 隋玉斜他一眼,又挾一塊豬血喂嘴里,說:“真好吃啊真好吃?!?/br> 趙西平不理她了。 “明天還去砍柴?”隋玉問。 “嗯,有啥事?” “沒事,我跟你一起去,我待會兒去找臘梅嫂子借砍刀?!彼逵癯酝炅耍龑⑼脒f過去,說:“再給我盛一碗,謝謝,崽兒他爹?!?/br> 趙西平險些噎死。 隋良驚掉手上的筷子,他瞪大眼睛看向隋玉。 “你要當(dāng)舅舅了,高興吧?”隋玉似模似樣地摸肚子。 隋良重重點頭,他也要伸手去摸。 “你聽她胡說八道。”趙西平暴跳如雷。 第50章 挖地砍柴 正月過半,天一日賽過一日暖和,躲在家里窩冬的人們相繼走出家門,男人走到地頭巡視地里的情況,女人走進(jìn)菜園,著手重整荒了一冬的菜地。 隋玉在一個傍晚也走進(jìn)自家的菜地,越冬前開墾的菜地在冬雪化凍后又變得瓷實,她走到柵欄東邊掀開韭菜上蓋的干草,干草掀開,一股帶著草渣腐爛的暖濕氣撲面而來。隋玉扭頭走開,等風(fēng)帶走那股腐味,她才又走過去,干草下支著四楞八叉的樹枝,給韭菜留有不小的生長空間。 “你家菜地里蓋著啥?”隔壁菜地里的杜婆子走過來,說:“蒙一冬了,我每次過來都想掀開看看。” “秋天挖的韭菜根,下雪那天西平抱了干草來蓋一層?!彼逵癜櫫嗣?,她抓一把稀爛的韭菜葉,問:“嬸子,我家這韭菜怎么爛了?” “凍的,韭菜到冬天就爛葉子,等開春了又開始發(fā)葉子。”杜婆子唏噓,她心想趙夫長娶了這么個媳婦,也不知道過得啥日子,菜都不會種,聽說還不會縫衣裳。 “韭菜命大,葉子爛了也能活,你把這些草啊枝啊都拖走,爛葉子也掃走,等到了二三月份它就發(fā)葉了?!倍牌抛右粫r半會兒也沒事,她發(fā)好心教隋玉種菜的時令,“韭菜根凍死了也不要緊,不嫌麻煩就撒韭菜籽慢慢等它發(fā)芽扎根,嫌麻煩就去河邊地頭挖了種回來。到了二月中,地頭的草發(fā)芽了,你再買蘿卜籽回來撒地里,蒜苗也是那個時候種?!?/br> “姜還是老的辣,我一點都不懂,您說的頭頭是道,我記住了。以后我就跟著嬸子種菜,你種什么我種什么?!彼逵窈醚院谜Z地恭維幾句,她聽勸,放下手上的彎刀將腐爛發(fā)潮的草蓋掀到柵欄外,樹枝也拖出去,又走過去說:“去年雪后我們還吃了兩茬韭菜,嬸子,今年你也可以用干草蓋塊兒韭菜地,過年的時候蒸鍋韭菜雞蛋餡的包子,吃個新鮮。” “當(dāng)真?”杜婆子問。 隋玉點頭,又說:“若是照顧的好,下雪了還能去擺攤賣韭菜,指定好賣?!?/br> 杜婆子的眼神變了,她點了點隋玉,說:“好丫頭,你是個心善大方的?!?/br> “嬸子教我種地,也是個善心人?!彼逵裥Σ[瞇的,她以手遮嘴,悄悄道:“我只告訴嬸子一個人?!?/br> 杜婆子更高興了,她放下手上的鋤頭,繞路走進(jìn)隋玉的菜地,她抓一把土擱手心搓了搓,說:“土不肥,種的菜長不大,你家養(yǎng)的有駱駝,積的有糞?你讓趙夫長挑兩擔(dān)糞撒菜地上肥地。過些天再下場春雨,你這菜地能肥得長蟲,菜種下去長得那叫一個好。二月天暖了種茬春蘿卜,四月能吃蘿卜葉,六月能吃蘿卜。收了蘿卜再翻地施肥,到了七月還能種茬秋蘿卜,打霜下雪了就能收回去過冬,你一年到頭不用買菜了。” 隋玉再次道謝,說:“所以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婆婆離得遠(yuǎn),沒老人家教,我們小兩口把日子過得糊里糊涂的。” 杜婆子覺得從隋玉嘴里說出來的話格外順耳,跟她嘮一會兒,從頭到腳都舒坦,回去的時候特意繞道跟隋玉說了一路。 “就這么說好了,明天我去挖地來喊你,我教你翻地?!?/br> “好,杜嬸子,我明天在家等你?!彼逵裉丸€匙開門,說:“要不要進(jìn)屋喝口水?” “我不渴,我也要回去做飯了?!倍牌抛油鶘|指,說:“我家住在十七屯,你有不懂的就去問我,就說冬子他奶,我們那巷子里的人都知道我?!?/br> “哎。”隋玉答應(yīng)得脆響。 對門的婆子聽到聲出來看,隋玉沖她點了下頭,緊跟著關(guān)上門,她將彎刀掛門后,洗手進(jìn)灶房去做飯。 “喵——”貓官從灶洞里鉆出來,毛上蹭的黑灰左一團(tuán)右一團(tuán),它一抖毛,抖得滿屋飄灰。 “去去去,出去抖去。”隋玉拿棍趕它,她也跟著出去躲躲,“大好的天,你鉆什么灶洞?明天跟良哥兒上山找枯樹去?!?/br> 貓官不理她,它睡眼朦朧地蹲在石頭上打理自己,等灶房里鍋蓋一響立馬精神了,看兩只母雞從土墻下的洞里跑進(jìn)來,它嗖的一下飛過去撲雞。 “咯咯咯咯——”母雞嚇得滿院子飛。 “貓官!”隋玉攥著水瓢跑出來,“你要挨打是不是?” 貓官一溜煙躥到墻頭,居高臨下地甩尾巴。 隋玉瞪它,一扭頭進(jìn)柴房抓一撮豆渣,拌著晌午洗鍋瀝下來的米渣和菜葉菜根喂雞。 黃豆泡出芽了,隋玉將水篦掉,待豆子和黍米倒進(jìn)鍋里開煮,她端著豆芽邊擇芽泡邊燒火。 日頭落了,天又冷了,趙西平挑著干柴帶隋良下山,兩頭駱駝吃飽了就臥在山下等著,見人過來也不動。 “自己爬上去?!壁w西平揚了下下巴,他將兩捆柴分別束在駱駝的肚子兩側(cè),拍拍身上的灰,又走到另一頭駱駝旁邊,用狼皮將隋良纏起來,綁上麻繩,緊跟著自己也坐上去。 人坐好,駱駝起身,背柴的駱駝也跟著起身,一聲哨響,兩頭駱駝齊頭往家的方向跑。 …… 墻頭的貓突然“嗷”一聲,隋玉看過去,她聽到了駱駝的蹄聲,看貓?zhí)聣︻^,她就知道是自家的駱駝回來了。她放下手上的水桶,大步過去開門。 “你們一回來我就知道?!彼靡庖恍?。 趙西平看了眼貓官,又看看她,不言不語地牽駱駝進(jìn)門。 門又關(guān)上了,院子里一暖,趙西平渾身一松,他將隋良提下來,又取下駱駝背上的柴捆,兩頭駱駝“哼哧哼哧”叫兩聲,徑直走進(jìn)圈里跪臥在沙坑里。 隋玉揭下狼皮搭石頭上拍灰,余光瞥見男人用涼水洗臉,她忙喊:“我燒的有熱水?!?/br> “我用涼水?!?/br> “有熱水又不是沒有?!彼逵衽苓M(jìn)去舀熱水倒盆里,她站一旁問:“熱水舒服還是涼水舒服?” 男人不吱聲。 “良哥兒也來洗洗,洗干凈了你倆就歇著,粥煮好了,我再炒盤豆芽就能吃飯了。” 趙西平擦干臉進(jìn)屋燒火,他坐在灶前添柴,火苗飆起時他趔了下身子,仰頭看見隋玉端著油盞往蒸鍋里瞧?;鸸庥沉涟脒吥槪铎`活現(xiàn)的眼睛被一扇睫毛半遮,這間灶房似乎突然有了安定人心的作用,趙西平垂下眼看火,這會兒心里踏實極了。 “韭菜凍爛了,我就沒做湯餅,今晚吃豆粥,我煮的稠,多吃點也耐餓?!彼逵襁叺褂瓦呎f。 “好?!?/br> 蒜苗下油煸一下,緊跟著倒豆芽,豆芽好熟,大火爆炒,一根柴燒完了就起鍋裝盤。 “良哥兒,吃飯?!?/br> 貓官率先沖進(jìn)來,隋玉趁機按住它拍兩下,“讓你撲雞,讓你搗亂?!?/br> 趙西平起身去盛飯。 半盆豆粥一盤豆芽,一家三口坐在溫暖的灶前邊吃飯邊說笑,任夜晚的冷風(fēng)再強勁,也吹不進(jìn)這個半明半暗的小屋。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天明,趙西平帶著隋良和貓官繼續(xù)上山砍柴,隋玉在家跟著杜婆子去挖菜地。偶爾趙西平回來的早,他放下柴又去菜園挖地,偶爾隋玉挖地挖累了,也會騰半天時間跟臘梅嫂子學(xué)做針線,無聊了就跟男人上山。 但每隔五天,她就會消失一日。 正月過完,家里柴房堆了滿滿一屋柴,隋玉的菜園也開好了,她催著趙西平趁她不在家的時候把茅廁的糞出了淋菜園里去。 “杜嬸子說過幾天要下雨,你趁著天晴去肥地?!彼逵裼衷诙琊W包包子,她囑咐說:“糞出了你記著燒水洗個澡,在我回來之前把衣裳也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