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不接話。

    沒說話聲了，小崽瞇開眼，隋玉重重拍他一下，他趕忙又閉上眼，面上含笑，埋進(jìn)她懷里繼續(xù)裝睡。

    老牛叔出去了，屋里安靜下來，隋玉輕輕拍著小崽的背，哄他午睡。

    天色漸暗時，河對岸的商隊收撿了貨物搬過來住，駝隊也都牽了過來。

    晚飯的時候，隋玉從主人院出來被人叫住。

    “玉掌柜，我來送房錢?！笔巧衔缈尢鞊尩氐哪莻€客商，他疲憊地說：“損壞的貨物有人賠償，置喪和治傷的錢都有人負(fù)責(zé)，我們沒有虧太多，不該欠你房錢的?！?/br>
    隋玉沒有假客氣，她收下房錢，關(guān)切地打聽：“送去醫(yī)館的人如何了？”

    “都救回了命?！?/br>
    “那就好?！彼逵裼杂种梗降资菦]多打聽。

    “娘子，小崽在找你?！毙〈杭t喊。

    “來了?！彼逵駪?yīng)一聲，她跟面前的客商說：“節(jié)哀順變?！?/br>
    客商點點頭，轉(zhuǎn)身回客舍。

    隋玉走進(jìn)西廚，問：“小崽在哪兒？”

    “我騙你的，小崽沒找你，只是給你個脫身的借口。”小春紅笑著說，“我做的對吧？”

    隋玉點頭，“做的對?！?/br>
    “對了，娘子，河那邊客舍的人都走了，喂駱駝的、灑掃的、挑糞的通通走光了。”小春紅又說，“那個客舍是不是開不下去了？”

    隋玉覺得很有可能，沒倒的三進(jìn)客舍還有兩堵歪墻，不知道能不能矗立著度過這個冬天，這種情況哪有人拼著不要命住進(jìn)去。若是另外三進(jìn)客舍也塌了，她覺得胡都尉舍不得拿錢再蓋。

    這簡直是一場鬧劇，春天開唱，年末落幕。

    然而不過兩日，崔六竟然找上門說要把河對岸的客舍賣給隋玉，隋玉壓根沒見他，直言說不買沾過人命的房子。

    但崔六哪肯放棄，賠償?shù)膬扇f錢都是他自掏腰包的，一下就把家底掏干凈了，他現(xiàn)在一心琢磨著把這個不掙錢的客舍甩手，最好能賣個兩萬錢，還能去他姐夫那里討個笑臉。

    崔六接連三天登門，隋玉煩了，她想起趙西平，若是他在家，這個狗東西哪敢來歪纏。

    當(dāng)天夜里，突降大雪，恰逢大風(fēng)天，隋玉讓甘大甘二帶著青山他們過河推倒搖搖欲晃的黃土墻。

    第188章 編纂劇目

    一陣轟鳴聲，墻倒梁塌，雪粒簌簌飛濺，應(yīng)和著寒風(fēng)，坍塌聲如驚雷悶在罐子里，罐子破了，聲音也就止了。

    “走了?！睆堩樥f一句。

    十來個黑影又悄無聲息離開，雪地上凌亂的腳印很快被風(fēng)雪掃平。

    在天光大亮?xí)r，坍塌的房屋蒙上厚厚的積雪，打眼一看如一座兩人多高的矮山，支楞的茅草成了雪中唯一的灰黃色。

    殷婆、翠嫂和林嬸帶著阿羌早起做飯，走出客舍抬眼一看，風(fēng)雪迷眼，又趕忙低下頭，走進(jìn)西廚了，幾人反應(yīng)過來不對勁，相互對看一眼，又不約而同退回去。

    “河對岸的房子呢？”殷婆驚呼，“又塌了？”

    “全塌了，看樣子是昨晚風(fēng)雪太大，把房子壓塌了?！贝渖┱f。

    老牛叔聽到聲走出來，問：“一大早，你們不做飯在喊什么？”

    “你看，對面的客舍塌了，全部塌了。”殷婆面上帶笑，聲音里含著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

    老牛叔瞇眼細(xì)看，他想起昨晚半夜聽到的動靜，心里有了思量，開口說：“不關(guān)咱們的事，趕緊做飯?！?/br>
    小春紅和柳芽兒她們緊跟著穿好衣裳出門，看見河對岸的房子全塌了，無不欣喜，老牛叔交代她們在客商出門前不準(zhǔn)去河對岸。

    灶房頂上冒起炊煙時，奴仆們開始清掃地面的積雪，每進(jìn)客舍門外都鏟出一條通向西廚的小路。

    客舍里住的鏢師聽到動靜出來開門，門一開，甘大甘二等人從灶房引火去鍋爐房生火燒熱水。

    “昨晚下的雪不小?！庇戌S師穿好衣鞋起床了。

    “河對岸剩下的三進(jìn)客舍在昨晚又塌了，全塌了?！睆堩樦鲃犹崞穑靶液梅孔永餂]有住人，不然就是砸不死人，凍一夜也凍死了?！?/br>
    “又塌了？”鏢師驚訝，他們紛紛往外走，嘴里念叨說：“這蓋的什么房子？這不是害人命嘛?！?/br>
    河對岸已經(jīng)沒有房舍的影子，一座兩人多高，五丈多長的小山橫亙在河西，木椽子橫七豎八地戳在黃土堆里，上端落層雪，積雪的邊緣能看出木頭本來的顏色。

    “這木椽子凍一冬，開春化了雪，拿來燒火合適?！庇腥宿陕湟宦?。

    “過去看看？”一個鏢師說。

    其他人搖頭，“看什么，生怕賴不到我們頭上？你沒瞧見昨天那個崔六又過來了，想把這個破爛貨賣給玉掌柜?！?/br>
    聞言，有人心下一動，心下有思量的鏢師大步過河，踢翻還沒凍硬的積雪，來回走幾趟，雪地里踩得全是腳印，這下積雪下哪怕有痕跡也踩亂了。

    隋玉抱著小崽從主人院出來時，聽到河對岸有動靜，竟是一些客商和鏢師興頭大作，走到坍塌的廢墟上看雪景去了。

    “玉掌柜，你不派人給胡都尉傳個信？”正在吃飯的客商開口。

    隋玉擺手，“今天說不定他小舅子又來了，我可不多管閑事。”

    “這下房子全塌了，你清凈了，那個崔六不能再纏著你接手?！?/br>
    “那可說不準(zhǔn)?！彼逵褡I諷一笑，“萬一他把蟲蛀的木椽子當(dāng)貴重的檀木賣給我，我還是不得清凈。”

    其他人大笑。

    “趙千戶什么時候回來？”有人打聽。

    “雪停了估計就要回來，越往后越冷?！彼逵癖е♂踢M(jìn)倉房，大壯、阿水和花妞都在里面，她把孩子放下，走出去打水洗漱。

    有鏢師從門外進(jìn)來，看見隋玉，他大著嗓門問：“玉掌柜，下雪了，該殺豬了。”

    “是啊，該殺豬了，我看圈里的肥豬不小了?！绷碛腥私釉?。

    “等我家趙千戶回來就殺豬?！彼逵駪?yīng)聲。

    “你這邊該弄個茶樓，請個會唱百戲的班子過來，這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睡，實在是無趣至極，也難熬的緊?！币粋€吃完飯的客商從飯?zhí)米叱鰜恚?，說：“雪停了，我去城里找找樂子，我待不下去了?！?/br>
    隋玉思量一下，說：“行，明年就給安排上?！?/br>
    “這就對了?！笨蜕虛嵴?，“你這邊弄個唱百戲的班子，往后生意指定差不了?！?/br>
    “要去哪里請百戲班子？你們走的地方多，哪個地方的百戲更精彩？”隋玉打聽，“你們跟我說說，明年我?guī)诉M(jìn)關(guān)請人，敦煌這邊我沒見什么有名的百戲班子?！?/br>
    “皇城根下的百戲最精彩，樂舞、雜技、趣事軼聞、或是唱賦，不過皇城根下的百戲班子你指定請不了，不如訓(xùn)練你買回來的奴仆。”一個年長的客商提議。

    隋玉心里有了主意，她還以為百戲真就是戲劇，既然包含趣事軼聞，她可以自己寫啊，她這個客舍里住的人，哪個不是滿腹的逸聞趣事，各個人懷揣著一身的故事。她之前還犯愁對關(guān)外的民風(fēng)民俗不熟，這下正好可以借機(jī)打聽。

    主意已定，隋玉很是激動，她跑出去喊回那個要進(jìn)城找樂子的客商。

    “大哥，不知你有沒有意向把你從商的經(jīng)歷講給我聽，我寫下來，再稍加編纂，提取精彩的部分，往后在我的客舍里講給后人聽?！彼逵裾f。

    客商愣了一下，隨即狂喜，他大笑著問：“你要把我的事寫下來？以后有很多人知道我這個人？”

    “玉掌柜，你還識字??？”快要走進(jìn)客舍的人又快步出來，他激動道：“我也有故事，你拿去寫，以后放在茶樓講?！?/br>
    隋玉指了指客舍的牌匾，說：“識些字，客舍的名字就是我自己取自己寫下來的?！?/br>
    “行行行，了不得?！?/br>
    “我叫秦文山，家就住在長安城外，走南闖北七年了，走走走，你想聽什么我給你講什么?！币M(jìn)城找樂子的客商大步走過來，他沖其他人擺手，強硬地說：“別跟我搶，玉掌柜喜歡聽我走商的事。”

    說罷又討好地沖隋玉笑：“玉掌柜，你寫好了能不能送我一份？我拿回去供在家里，傳給子孫后代?！?/br>
    隋玉苦笑，解釋說：“我會寫的字不多，很多時候遇到不會寫的都是造出個自己認(rèn)識的字。這樣吧，我往后找機(jī)會多學(xué)些字，努力不負(fù)你所托?！?/br>
    客商滿口答應(yīng)。

    “我還沒吃飯，你先想想，覺得哪些經(jīng)歷值得宣揚。”隋玉請人進(jìn)倉房，出門看見小春紅，說：“去給我找?guī)讐K木板過來，我寫字要用?！?/br>
    就在她吃飯的功夫，其他聞訊的客商三五成群過來，倉房里坐不下，只得轉(zhuǎn)進(jìn)飯?zhí)?。隋玉跟秦文山共坐一桌，其他人或站或坐擠一起，抻著脖子看隋玉在木板上涂涂寫寫。

    秦文山的故事講了兩天，這期間沒人來打擾，可能礙于風(fēng)雪過大，崔六沒有再過來。

    這天下午，隋玉帶著隋良點著燈在倉房整改編纂故事，姐弟倆討論得正熱鬧，這時院外突然響起一聲驚叫。

    “是崔六過來了?！贝渖┻M(jìn)來通傳，“看見房子倒了，他在那里鬼喊鬼叫，說是娘子你派人推倒的?！?/br>
    客舍里住的客商陸續(xù)走出來幾十人，不等隋玉露面解釋，他們七嘴八舌講述風(fēng)雪壓倒房子的事。

    “我是最先過河去看的，雪地上沒有腳印，不是人推的。”

    “房梁都被蟲吃空了，墻也是歪的，能經(jīng)得住風(fēng)摧雪壓才是離奇。”

    “玉掌柜要是有壞心，河對岸的房子就蓋不起來，白天蓋晚上扒，還等得到現(xiàn)在才去推墻？”

    “估計是馬富叔侄死的不甘心，半夜搗鬼弄的。”人群里不知誰大聲嚷嚷一句。

    崔六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眼前的低矮雪山似乎成了墳山，多看一眼，他就腳底發(fā)涼。

    “胡吣什么？”他大聲斥一句，恰好一陣風(fēng)吹來，卷起殘垣上的積雪迎面兜他一臉，崔六嚇得驚叫一聲，慌不擇路地拔腿就跑。

    客商發(fā)出哄笑聲。

    隋良出來了，他大聲說：“崔少爺，我姐說了，你有什么事等我姐夫回來，等我姐夫回來了，讓他上門去找你談?！?/br>
    崔六哪敢，他這時候敢登門就是仗著趙西平不在家，他站在河?xùn)|看了看，滿口胡咧咧地罵幾句，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騎上駱駝又走了。

    隋良轉(zhuǎn)身沖幫腔說話的客商拱手道謝。

    “故事編纂得怎么樣了？”秦文山最關(guān)心這事。

    “差不多了，這兩天應(yīng)該就能排練上?！彼辶歼肿煲恍?，他對這個事也是好奇的很，“我姐說要選角排練，她挺上心的。”

    “好好好。”秦文山高興得只會說好，“我不急，你讓她仔細(xì)琢磨?！?/br>
    隋良“哎”一聲，跑進(jìn)廚院。

    隔天，隋玉開始選角，十四個男仆中，張順和青山最為大膽，這兩人不怯場，言談?wù)f話也沒問題，她就選這兩人扛大梁，小春紅嘴皮子利索，她充當(dāng)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的。

    接下來的日子，張順、青山、小春紅開始背劇本，先由隋玉和隋良各給他們復(fù)述兩遍，講解大概的故事情節(jié)。

    “你們就想象是自己在樓蘭經(jīng)商遇到地痞惡霸，樓蘭國是什么樣子？你們盡情想象，腦子里要有一個畫面……當(dāng)時跟你爭執(zhí)的惡霸是什么嘴臉，周圍有哪些人，你又是什么表情……”隋玉為他們描繪，“主要是情緒，不能僵著臉一板一眼地背詞，該氣憤的時候氣憤，該激動的時候激動?！?/br>
    青山更能領(lǐng)悟，他經(jīng)歷的苦難更多，痛苦的回憶多，以前是麻木，現(xiàn)在過上了好日子，情緒起伏就大，哪怕秦文山的經(jīng)歷不足以讓他氣憤，但他的記憶里有數(shù)不清值得他氣憤悲痛的事可回憶。

    三人排練十三天，期間，隋玉通過另外兩位客商的講述，又寫下兩個劇本。

    冬月十七那日，隋玉晚飯時通知客商，冬月二十的正午會搭臺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