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爹抱著你，我這會(huì)兒忙。”

    又往前走，沙山上飛出一小群鳥，趙西平一眼明了，八成是山上有人砍柴，驚走了鳥群。

    隋玉加速趕過去，再次拉弓射箭。

    又有一只鳥掉下來，小崽激動(dòng)地拍手，然而死鳥拿到他面前，他卻只敢摸摸羽毛。

    趙西平將三只鳥裝麻布兜里，扎好袋子后，他也拿起弓，握著小崽的胖手，帶著他拉開皮弦，放出羽箭。

    箭插進(jìn)土里濺起些許碎土，小崽激動(dòng)了，他指著天上飛的鳥，一把攥住皮弦，一聲聲喊爹，還要試圖射鳥。

    一直跑到沙山的山腳下，這父子倆的箭筒空了兩次，還是沒射中一只鳥，倒是隋玉又射了兩只下來。

    跳下駱駝，腳下就是黃沙，帶著寒意的春風(fēng)攜帶著細(xì)密的沙粒，在靠近山腳時(shí)放緩了速度，沙粒落下，在粗硬的荒土上鋪就一層黃色的沙毯，一層疊一層，慢慢形成長長一壟彎月形的沙丘。

    趙西平拎著小崽走過去，人往沙丘上一放，腿腳快速下陷，小崽感受到擠壓，他害怕地大叫，掙扎著要往他爹身上爬，越掙扎越下陷。

    “咬——”小崽要哭了，有東西在吃他的腳。

    趙西平笑著抱起他，說：“誰咬啊？你看你的腳不還長在你腿上。”

    隋玉走過來，她脫下鞋子，穿著足襪踩進(jìn)沙里，又抬腳給小崽看，說：“沒人咬?！?/br>
    小崽將信將疑，趙西平再次放他下來，還沒碰到沙，他立馬抬腿，劈叉似的翹起雙腿，縮著不肯下地。

    趙西平跟隋玉哈哈大笑，如此又試兩遍，小崽才小心翼翼踩進(jìn)沙里。

    隋玉抱著他一步步攀上沙丘，趙西平扔塊帶繩的羊皮，這是做水囊剩下的，沒有毛只有光滑的皮，四角戳洞串繩，綁在屁股上后，坐在沙丘上滑得非常快。

    “飛起來了——”

    小崽瞇眼，急速的落空感嚇得他緊緊抱著隋玉，還不等醞釀出哭意，已經(jīng)到底了。

    “還玩不玩？”隋玉低頭問。

    小崽不吭聲。

    “那我們上山去打鳥?！?/br>
    趙西平收拾收拾東西，他扛走兒子，隋玉挎著兩柄弓箭，提著水囊往山上走。

    三月中旬，樹木才生新綠，枯黃的雜草叢下藏著淺綠色的草頭，樹枝上綴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綠芽苞，鳥站在樹梢，尖尖的鳥喙啄破苞皮，啄走鮮嫩的嫩葉入腹。

    有人上山，低處的鳥雀飛走，高處的鳥雀歪著頭往下打量，小崽仰著臉望著，嘴里嘟囔著學(xué)鳥叫。

    “噓！”趙西平抬手捂住他的嘴巴，五步遠(yuǎn)的一塊石頭側(cè)方躲著一只灰毛兔子，若不是他眼尖，還真讓它糊弄過去了。

    隋玉抽出一根箭搭上皮弦，判斷著雜亂的樹枝橫出來的角度，瞄準(zhǔn)后，她松指放箭。

    “?！钡囊宦暎^撞在石頭上，正在咀嚼嫩草根的兔子嚇得慌亂四躥，隋玉緊跟著再放箭，但已經(jīng)晚了，灰兔鉆進(jìn)草叢里沒影了。

    小崽突兀地大力鼓掌。

    隋玉跟趙西平驚詫地看過去，這小孩在慶祝兔子逃脫了？

    “拍什么巴掌？兔子跑了?！壁w西平輕拍他一下，“哪來的傻小子?！?/br>
    隋玉彎腰從樹下鉆過去撿箭，無意間瞄到石頭下有個(gè)洞，她捏著箭戳進(jìn)去探探，開口問：“你吃不吃蛇羹？這大概是個(gè)蛇洞?！?/br>
    “你過來抱小崽，我過去挖?！?/br>
    “我挖吧?！彼逵窈笸藥撞睫D(zhuǎn)個(gè)圈，她踹斷一根枯枝，用斷裂的樹枝挖土。

    趙西平抱著孩子繞個(gè)圈走過來，他手里拎根粗木，防著蛇竄出來打蛇用的。

    “你吃過蛇rou？”趙西平問。

    “沒有，流放的路上倒是挖出一條冬眠的蛇，押送我們的官差拿去吃了?！倍纯谕陂_，隋玉弓起身子，微微后仰著頭繼續(xù)挖。

    “我吃過，打仗的時(shí)候若是吃不飽，我們就逮蛇挖耗子洞。”趙西平說，“我來挖，我有經(jīng)驗(yàn)。”

    “行?！彼逵窠舆^孩子。

    趙西平接過斷木繼續(xù)挖，他凝神靜氣，眼睛緊緊盯著洞口，在蛇探頭出來的那一瞬，他反應(yīng)極快地拎著斷木砸過去，一下、兩下，蛇極力往出鉆，他一腳踏過去，踩著蛇頭反復(fù)碾踩。

    隋玉稍稍吁口氣，她低頭觀察小崽的神色，他緊張地皺著眉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扭動(dòng)的蛇尾。

    風(fēng)里涌出淡淡的血腥味，趙西平用粗木壓著蛇尾，挪開腳一看，蛇果然還沒咽氣，還能張嘴吐信子。他另一只手拿著斷木插斷蛇頭，將蛇頭碾進(jìn)松軟的沙土里，他拎走蛇身。

    這只黃褐色的蛇有一臂長，兩指粗，不算肥，單煮蛇羹估計(jì)就一碗的量，倒是適合宰只雞一起燉。

    趙西平看小崽一眼，思索道：“他倒是不怕蛇?！?/br>
    “不是不怕，他是不知道蛇是什么東西?！彼逵癖е♂汤@路回山道，說：“走，繼續(xù)往上走?！?/br>
    小崽趴著隋玉的肩上四處張望，不時(shí)瞅一眼他爹提的長蛇。

    “這叫蛇，跟我說，蛇。”趙西平教他。

    小崽笑兩聲，但不開口。

    “rou?！彼逵裾f，“你吃不吃rou？”

    小崽“嗯”一聲。

    “蛇rou，蛇——”趙西平再教他。

    小崽這下肯學(xué)了。

    隋玉抱累了，她把孩子遞給趙西平，她找塊石頭坐下來歇歇。

    不遠(yuǎn)處有樹木斷裂的聲音，趙西平抱著小崽往那邊看，那動(dòng)靜不像是有人在砍柴，倒像是什么野獸在山間亂竄，踩倒了枯枝斷木。

    隋玉也聽出來了，她跟趙西平對(duì)視一眼，她抱過小崽，讓他拿著弓箭過去看看。

    是一只黃羊跑到山上來啃草，還像豬似的四處蹭癢，所過之處，無不是樹折枝斷。趙西平站在高處放箭，連放三箭，黃羊倒地滾落下去。

    “我去撿羊?！壁w西平?jīng)_隋玉喊。

    “好，我跟小崽就在這兒等你。”隋玉放下心，她換個(gè)方向，扶著小崽站在石頭上。

    “崽崽……”

    小崽抬頭，隋玉溫柔地親了親他的額頭，他咧嘴笑了。

    “崽崽，娘要出遠(yuǎn)門了，你跟你爹在家。”隋玉緩慢地說，“你現(xiàn)在還聽不懂好多話，等我再回來，我再跟你解釋好不好？”

    小崽聽不懂，但每逢爹娘和舅舅問他好不好、行不行、吃不吃，他都是下意識(shí)點(diǎn)頭，這次也如此。

    “真乖?！彼逵衩嗣男∧X袋，她抱起孩子往東看，指著遠(yuǎn)處的城池，以及更遠(yuǎn)處的荒漠，說：“這個(gè)朝代的疆土很大，除了敦煌，外面還有許多城池。我呢，來到這個(gè)朝代是奇遇，我想看看上天除了讓我跟你爹相遇又有了你之外，還給我安排了什么，而我還能做什么。”

    小崽依戀地靠在她肩上。

    隋玉偏頭蹭了蹭，小崽咯咯笑，她也笑了。

    “崽崽，等你長大了，我支持你做任何事，我不約束你。”隋玉吃力的將他舉起來，讓他越過自己的頭頂看得更高更遠(yuǎn)。這不是她出生的時(shí)代，往后會(huì)有更好的時(shí)代，然而她跟他都無法看見。她不會(huì)像前世那樣自由獨(dú)立，她的孩子也不能，大概只能多走多看，越有錢越有權(quán)，身上的枷鎖才會(huì)少一點(diǎn)。

    第195章 宋嫻同行

    趙西平扛著黃羊繞圈走到山下了，他把羊放路邊，又跑上去接媳婦和崽。

    “你倆說什么呢？”趙西平拍拍身上的灰，擔(dān)心小崽會(huì)不舒服，他脫下外面染了羊血和羊sao味的衣裳。

    “來，我抱你，你娘抱你可累了?！彼焓?。

    小崽撲進(jìn)他懷里，無緣無故地親他一口，一臉的討好相。

    “你跟他說什么了？又夸我厲害了？”趙西平不解。

    “那倒沒有，我跟他說我要出遠(yuǎn)門，留他跟你在家?！彼逵裉嶂吡嘀咴诤竺妫f：“往后他過得好與歹就看你了，哪會(huì)不知道討好你?！?/br>
    趙西平不相信，主要是小崽聽不懂這些話。

    走到半山腰，隋玉再次接過孩子，趙西平扛著黃羊提著蛇挎著弓箭走在后面。

    下山已經(jīng)過晌了，隋玉指著不遠(yuǎn)處的沙丘問：“崽崽，還玩不玩滑沙？”

    小崽的眼珠子動(dòng)了動(dòng)，他有些靦腆地笑了，重重點(diǎn)下頭。

    隋玉立馬抱他過去，撿起落了層沙的羊皮墊，母子二人深一腳淺一腳爬上沙丘頂，之前滑沙的痕跡已經(jīng)很淺了，隋玉循著那道模糊的印子再次滑下去。

    “起飛了——”

    小崽嘗試著睜大眼，沙粒拍在臉上生疼，他雙手捂眼，從指縫里偷看。

    滑到底，這次隋玉不用再問，她抱著小崽再次往沙丘上爬，又一次快速滑落。

    爬上沙丘要半盞茶的功夫，滑下來只消咽口水的時(shí)間，隋玉有些累了，但小崽剛品味出趣味，她摟著他繼續(xù)往上爬。

    往返數(shù)十趟，隋玉累得喘粗氣，她想再次抱著小崽爬上沙丘時(shí)，小兒拽著她不肯，他掙扎著下地，雙腳陷在細(xì)沙里，拉著隋玉不讓她再往上走。

    “不玩了？”隋玉蹲下問。

    小崽松開一只手給她擦汗。

    隋玉一下就繃不住了，眼淚掉出來之前，她將孩子摟在懷里，背著他擦掉滑到下巴的眼淚。

    趙西平牽著駱駝過來，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并不靠近，看看遠(yuǎn)方，又低頭碾腳沙。

    “娘？”

    “嗯?！彼逵裱鲱^，她強(qiáng)咽下堵住嗓子的酸澀，清了清嗓子，這才松開按著孩子的手。

    “還玩嗎？你爹來了，讓他抱你玩，他力氣大。”

    小崽捧著她的臉，他明顯能感受出隋玉的傷心，這孩子情緒敏感，也跟著傷懷，突然就不高興了。

    隋玉朝趙西平招手，她解下綁在腿上的繩子，說：“你抱著小崽玩?！?/br>
    “好。”

    隋玉退開，她站在平緩的沙土上望著他們。

    趙西平幾個(gè)大步走上沙丘，他抱著小崽往下滑，父子倆的眼睛都看向下方站的女人。

    “娘——”

    下滑的勢頭止住，小崽不玩了，他掙扎著從趙西平懷里離開，踩著松軟的沙，一步一步朝隋玉走去。

    趙西平脫鞋倒沙，偶爾掀起眼皮看眼長一腳短一腳走路的小兒，跟才學(xué)走路時(shí)相比，他現(xiàn)在穩(wěn)當(dāng)許多，至少不是急著邁腳，站穩(wěn)了才邁出另一條腿。

    隋玉蹲在那里等他過來，近了，她沖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