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你們認(rèn)識？”綠芽兒疑惑。

    隋玉點頭，說：“我們把涼糕都買下，你帶這小子去結(jié)賬?！?/br>
    春大娘仔細(xì)看隋玉幾眼，說：“要不是你出聲，我都認(rèn)不出你了，好些年了。”

    “換個地說話？”隋玉伸手?jǐn)v扶她，看見老人手里的拐杖，她放慢腳步，問：“大娘，你身子可好??？”

    春大娘用拐杖點了幾下，說：“沒什么毛病，就是老了，手腳不靈光?！?/br>
    “我前年還路過尉犁，從這里走個來回，可惜沒遇見你?！彼逵裾f。

    春大娘沒接話，遇見沒遇見都一樣。

    “你的日子過得還好吧？你一個女人怎么在外跑商？你男人呢？我聽佟花兒說他用戰(zhàn)功給你脫奴籍了，照這么來說，你們感情應(yīng)該不差啊?！?/br>
    “是，感情還不錯，他在家照顧孩子，家里還有個客舍，他在軍中也有職務(wù)，事事離不了他?！?/br>
    春大娘拍拍她的手，笑著說：“如今看來，我們這些人就屬你的日子過得最順當(dāng)，我沒說錯，好人有好報。”

    隋玉扶著人在租的民居里坐下，話談到這兒，她好奇地打探一下其他人的境況。

    “……從戈壁灘出來之后，我們先去的樓蘭國，給牧民放了兩年的羊。后來聽說尉犁國在招攬人開荒種地，我們一家就過來了?！贝捍竽镎f，“之后跟其他人就沒聯(lián)系了?！?/br>
    “佟花兒呢？還在樓蘭？”隋玉問。

    春大娘也不清楚，“我們離開的時候，她跟她男人在樓蘭，這都好些年了，我也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對了，玉丫頭，你有你堂哥的消息嗎？”

    隋玉搖頭，“你們走后，我們兩口子追了過來，在戈壁灘外看見他跟兩個和尚走了，之后再沒遇見過。大娘，當(dāng)時在戈壁灘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們離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我以為你們會在一起生活?！?/br>
    第289章 帶子歸來

    “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有些記不清了?！贝捍竽锊辉敢庠偬崤f事，她如今的日子雖是捉襟見肘，但還算順心，若是沉溺于過去，她這一家的日子過不下去。故而，她故意忘卻舊事，既不愿意談過往，也不愿意見舊人。至于跟隋氏一族的人分開，不聚在一起生活也是源于此，生活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看見對方的慘狀也忘不了自己的。最初還能因為苦難相互憐惜，后來就是相看相厭，看見故人就忘不了深陷泥沼的日子。

    “我們也沒有商量過，各自緩過氣，手里攢到能度日的錢財了，就各奔東西了。”春大娘平靜地說，“我們一家四口離開樓蘭前往尉犁的時候，沒跟任何人打過招呼，之后的這些年也沒再遇到相識的人。”

    隋玉不知道說什么，只有沉默。

    “玉丫頭，你今天遇見我，以后或許也會遇見其他人，大娘托你個事，別跟其他人提及我們?！贝捍竽锾岢鲆?，她望著隋玉，說：“往后啊，你若是再路過尉犁，看見我點個頭打個招呼就行，你過你的日子，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出了那道關(guān)，我們就沒什么干系了?！?/br>
    隋玉想到隋文安，他對舊人舊事避之不及，春大娘亦是如此，那場災(zāi)難對活著的人的影響是終生的，所有能活著走出來的人，一輩子都生活在那道陰影下。

    “好?！彼逵褫p聲答應(yīng)。

    春大娘松口氣，她踢了下腳邊的羊骨頭，閑聊道：“有幾個孩子了？”

    “一個，今年冬天就六歲了?！?/br>
    “噢，那也不小了。是丫頭還是小子？”

    “是個小子，長得像我?！?/br>
    春大娘看隋玉一眼，笑著說：“長大了是個美男子。”

    隋玉面上露出深深的笑意，語含寵溺地說：“他是個愛臭美的。”

    看得出她的日子過得不錯，過得好就行，春大娘拄著棗木拐杖站起來，她斂起笑，有些不自在地說：“玉丫頭，話就說到這兒，家里還有羊要喂，我回去了。你別見怪，我就不請你去家里吃飯了?！?/br>
    隋玉還是應(yīng)好，她送老人出去。

    “大娘，有沒有我能幫你的？衣料和錢……”

    春大娘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說：“謝你的好意，日子過得去，別送了，你也去忙你的事?！?/br>
    隋玉站住腳，目送拄著拐棍的老婦人喊上挑擔(dān)的孫子離開。

    宋嫻悄步靠近，低聲問：“你的族人？”

    隋玉沒說話，默認(rèn)了。

    “怎么不留大娘在我們這兒吃飯？我打發(fā)人去買牛rou了。我們商隊帶的散貨要不要擇出一部分給她送去？看大娘和她孫子的衣著，日子過得不太好。”宋嫻說。

    “我提了，她不要，算了，隨她的意吧?！彼逵癫淮蛩銖?qiáng)塞好意，八年過去了，最苦的日子已經(jīng)熬過去了，春大娘也不缺一星半點的好意過日子。

    對于日子越過越有希望的她來說，以前的苦難可以一笑置之。而對于好不容易過上平靜日子的春大娘她們來說，過往種種依舊是心口腐rou，哪怕刻意不去碰，腐臭之氣也時時刻刻縈繞在鼻間，她們避之不及，她若是強(qiáng)行施舍好意，那對她們來說又是一重吐不出咽不下的傷害。

    “我們明天就走吧。”隋玉說，“那匹拉稀的馬如何了？”

    “剛喂了加鹽的米湯，下午要是不拉了，明天就能走?！彼螊拐f。

    “那傍晚再看情況?！彼逵裾f。

    傍晚，拉稀的馬情況好了許多，能吃又能喝，精神頭也恢復(fù)了，隋玉見狀去找徐大當(dāng)家和李大當(dāng)家商量離開的日子。

    隔天一早，商隊離開，但在走到尉犁國的西部邊緣時又停了，所有人在此又歇兩天，才動身前往樓蘭。

    路上，隋玉跟宋嫻和另外兩個商隊的當(dāng)家人道謝，為了照顧她臨時的起意，一大群人跟著她折騰。

    宋嫻大概了解點情況，她完全不介意。

    徐大當(dāng)家和李大當(dāng)家玩笑著說下次要是再遇到這個情況，一定要讓她給個合理的理由。

    隋玉莞爾一笑，不應(yīng)答，調(diào)轉(zhuǎn)話頭說：“到了樓蘭，你們還打算賣馬嗎？”

    “不賣了，不在路上耽擱了，早點回去，估計能趕在入冬之前抵達(dá)長安?！毙齑螽?dāng)家早有謀算，“秦大當(dāng)家這時候估計已經(jīng)到長安了，他帶回去的馬先在長安打出名聲，我們跟過去借他的光，撿些湯喝。宋當(dāng)家，玉掌柜，如何？你們要不要跟我們同行？”

    宋嫻看向隋玉，隋玉有些心動，但又留戀回家后的日子。

    “玉meimei，你要是不想入關(guān)，你把馬群托付給我也行，我?guī)湍惆疡R賣出去。”宋嫻不想留在家里，她更傾向于去長安，冬天賣馬，開春買貨，來年夏天又回敦煌了，到時候在家歇一個月，若是過得不舒坦，趁著入冬前還能出關(guān)。

    “我考慮考慮，之前還答應(yīng)我家孩子帶他去長安，可惜他爹跟我們走不了?！彼逵窦m結(jié)。

    “回去了讓趙千戶問問，看能不能告假半年。”宋嫻出主意，“即使不能告假，留趙千戶在家守著客舍的生意，你帶著隋良和小崽，我們今年去長安過年?！?/br>
    隋玉抿嘴一笑，不用猜她就知道趙西平指定不愿意一個人留在家里。

    “再說吧。”她說。

    “我不跟你再說了，我打算跟著徐李兩家的商隊進(jìn)關(guān)去長安。”宋嫻打定了主意。

    隋玉應(yīng)一聲，表示知道了。

    ……

    到了樓蘭國，商隊休息的時候，隋玉牽匹馬帶著奴仆進(jìn)城，她用馬跟樓蘭商人換五架梳羊毛機(jī)，通過樓蘭商人的介紹，她找去牙行，還沒進(jìn)門就聽到熟悉的漢話。

    “是毛大彪?！毙〈杭t認(rèn)出人，“他們出關(guān)買人來了。”

    隋玉反應(yīng)過來，她當(dāng)初買私奴就是在這個人手上買的。

    “咦？漢人？”牙人驚訝，他走過來招呼，問：“你們是當(dāng)?shù)氐娜耍€是從大漢過來的？這批奴隸都被買走了，你們要是不急，過半個月再來一趟?！?/br>
    隋玉雇的譯人聞言，他把話轉(zhuǎn)達(dá)過來。

    隋玉點了點頭，她走到毛大彪面前，問：“你們買了人是打算賣去大漢？”

    “對，你想買人？想買什么樣的？你家住在哪兒？奴隸押送進(jìn)關(guān)了，我可以把人送過去?！?/br>
    “要會用梳羊毛機(jī)的婦人，三五個都行?！彼逵駫哌^蹲在地上的奴隸，有男有女，衣著破敗，看長相，大部分人是匈奴人，大概是去年車師跟匈奴打仗，戰(zhàn)敗后，俘虜?shù)男倥吮晦D(zhuǎn)手賣了。也或許是逃到樓蘭或是尉犁的匈奴人被當(dāng)?shù)氐娜俗チ速u錢。

    “有，你住哪兒，進(jìn)關(guān)了我給你送過去。你從我手里買人，我都給你馴好，奴籍和進(jìn)關(guān)的手續(xù)我也都給你辦好，免得你還費(fèi)事?！泵蟊胝f。

    隋玉答應(yīng)了，說：“我家在敦煌的長歸客舍，五六年前，我從你這里買過十來個奴仆?！?/br>
    毛大彪已經(jīng)記不得了，他把住址記下，笑盈盈地說：“既然是熟客，到時候給你個實惠價?！?/br>
    事說定，隋玉帶著奴仆離開。

    譯人收了錢走了，小春紅這才問：“主子，你買梳羊毛機(jī)做什么？莫不是打算養(yǎng)羊剪羊毛織羊毛毯？”

    “先保密?！彼逵裆衩匾恍?，“明年你們就知道了?！?/br>
    宋嫻和其他人見到繁復(fù)的梳羊毛機(jī)，也紛紛問隋玉有什么打算，她都避而不答。

    “我覺得自從你在大宛見到那個和尚，你就神秘兮兮的?！彼较?，宋嫻跟隋玉說悄悄話，她打聽道：“莫不是跟那什么白花有關(guān)？”

    “宋jiejie，你能不能裝作笨一點？”隋玉默認(rèn)了，她無奈地說：“我本來還想給你留個驚喜的，你再猜兩回，我也不用瞞你了?！?/br>
    “行行行，我不問了，我等你弄出什么驚喜?！彼螊剐?。

    出了樓蘭，戈壁灘袒露在眼前，源于對鬼火的恐懼，夜晚睡覺時，守夜的人不敢再點火，甚至不敢閉眼打瞌睡，一直等到天明才大松一口氣。

    商隊等到太陽出來了才走進(jìn)戈壁灘，他們運(yùn)氣極好，進(jìn)去就遇到一行出關(guān)的商隊，路上的駱駝糞還是新鮮的，有“路標(biāo)”指引，隋玉一行人在戈壁灘內(nèi)行走不費(fèi)多少心力。

    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鸟勨徛暬厥幵诟瓯跒┥?，老萬一行人聽到聲，心里越發(fā)焦急。

    “二叔，我?guī)б话肴送边吶?，截斷駱駝群的路，免得它們躥到商隊面前了，這么多駱駝一旦露人眼，那就不能全歸我們了?！崩先f說。

    萬行山思索一下，交代說：“你們可小心點，這里面容易迷向?！?/br>
    “曉得，問題不大?！崩先f應(yīng)聲，他點走一半人，騎著駱駝繞圈去攔截。

    走在野駱駝群里的兩只駱駝突然頓住了，它們抻著脖子豎起耳朵往戈壁灘北邊瞅，毛色稍淺的母駱駝“卟”叫兩聲，它領(lǐng)著一頭蛋殼色的小駱駝走出駱駝群。

    另一只脖子上掛著鈴鐺的駱駝見狀，它沖駱駝群叫兩聲，一頭小駱駝跟著它走了。

    其他駱駝停在原地暴躁地彈蹄，聽著兩道駝鈴聲越走越遠(yuǎn)，一部分駱駝選擇跟了過去。

    第290章 橫財

    兩道駝鈴聲向北而來，老萬驅(qū)著駱駝循著駝鈴聲狂奔，然而巨石擋路，前一瞬還看見駱駝的影子，繞過兩個擋道的巨石，駱駝的身影就不見了，而駝鈴聲還越來越遠(yuǎn)。

    老萬覷著太陽，他往后看一眼，只有兩個族人跟了上來，另外的人不知道去哪兒了。

    “其他人呢？”他問。

    “沒跟上，大哥，我們等一會兒?！焙髞淼哪腥颂统瞿旧诖淀懀o走丟的人指引方向。

    老萬豎著耳朵聽了聽，那兩道孤零零的駝鈴聲跟遠(yuǎn)處震天響的駝鈴聲匯在一起，這下他辨不出野駱駝的方位了。

    “看樣子是哪個商隊的駱駝丟了，這是又找回去了？”吹哨的男人問。

    老萬搓把臉，他沒說廢話，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他們上個月來沙漠找野駱駝群就看見那兩個掛著駝鈴的駱駝跟一群野駱駝混在一起，當(dāng)時追了十一天，幾乎快追到樓蘭了，他們擔(dān)心再追下去，這群野駱駝會落在樓蘭人的手里，只得停下腳步，等野駱駝群再折返回來。之后一部分人退回玉門關(guān)補(bǔ)充干糧，一部分人守在戈壁灘外緣，等了十天才把這群野駱駝等回來。

    五天前，一個出關(guān)的商隊從戈壁灘路過，兩頭掛銅鈴的母駱駝聽到聲連夜闖進(jìn)戈壁灘，然而隔天傍晚又慢悠悠出來了。當(dāng)時老萬就想出一個法子，他把銅鈴里塞的駱駝毛掏了出來，之后帶著大部分人進(jìn)戈壁灘，試圖通過搖鈴招駱駝。

    然而那兩頭駱駝像是聾了一樣，壓根不靠近，一直到今天，戈壁灘又響起聲勢浩大的駝鈴聲，這群野駱駝才慢慢往北方挪動。

    “大哥，情況如何？”走丟的八個人陸陸續(xù)續(xù)找過來了。